一聲接一聲的嘶吼, 不隻從一個方向傳來,令人心驚地緩緩逼近。
薛寶兒知道衛持輕功了得,可他帶著她, 還要麵對不知多少猛獸,根本不可能活命。
對方還是動手了!
以對方強悍的實力和謹慎的作風, 不出手則已,出手必然一擊致命, 且滴水不漏。
是自己心慈手軟了!
“別管我!快逃!”薛寶兒的神誌還沒有完全清醒過來,此時能想到的就是, 走一個是一個。
誰知衛持好像沒聽見, 抱著她的手臂反而緊了緊。
此時薛寶兒神誌不清,聽覺卻格外敏感, 能清楚地聽見附近草叢裏發出的窸窣聲。
猛獸合圍而來。
“放開!”
薛寶兒粗暴地掙紮了一下,抬起頭想跟衛持說話, 恰巧衛持垂首正要查看她的情況。薛寶兒隻覺唇上一熱,而後一涼,呼吸交纏片刻,又分開了。
腦子裏又是“嗡”的一聲, 整個人立刻清醒過來。
這時候才看清,三隻肋生雙翼狼頭虎身的怪物將衛持和她圍在一棵高大的合歡樹下。
合歡樹後方,是一片水域,水麵平靜而寬廣。
“你一個人, 能逃出去嗎?”薛寶兒也顧不得害羞了, 仰起頭問衛持。
衛持搖頭:“要死一起死。”
薛寶兒:“……我不想死。你會輕功, 我會洑水, 我們分頭從水上走。”
“你真會洑水?”衛持一臉不信。
薛寶兒:“我從小在江南長大,會洑水很奇怪嗎?”
衛持想了想, 還是不信:“那三隻怪物有翅膀,多半會飛,輕功怕是跑不掉。不如,你帶我洑水吧?”
這回輪到薛寶兒搖頭了:“帶不動。”
不是帶不動,而是她現在狀態不穩,生怕跳下河一個沒留神現出原形嚇死他。
話音未落,衛持把她摟得死緊,還是那句話:“要死一起死!”
明知道薛寶兒帶不動他,故意這樣說。
其實衛持水性極好,帶一個洑水也不成問題,可這麽冷天的跳進冰水裏,以薛寶兒這般孱弱的身體,淹不死也得凍死。
“我還年輕……”薛寶兒想轉頭根本轉不動,卻無意間瞄到了死在合歡樹邊的棗紅小馬。
隻見小馬倒在一片血泊裏,頸側插著一把匕首,那隻詭異的紫金小鈴鐺被割斷了掛繩,剛好滾落在她腳邊。
這時候,不知從哪兒傳來一道悠揚的笛聲,那三隻怪物俱是一震,瞬間加快了行進速度,將包圍圈越縮越小。
笛聲響起時,衛持被分散了注意力,無意識地鬆了力道,薛寶兒趁機掙脫,彎腰拾起那紫金小鈴鐺,又重新擠入衛持懷中,還換了一個較為舒服的姿勢。
衛持:“……”
“你手裏是什麽?”衛持垂眼看過去,隻見薛寶兒手裏拎著一隻紫金小鈴鐺,鈴身小巧精致,上麵淺淺刻著一些古怪的紋路,不細看根本看不出來。
怎麽有點眼熟……
“蠱鈴?”薛寶兒還沒說話,衛持自問自答了,飛快拿過蠱鈴,拎在眼前細看。
第一次見到蠱,是在師父的蟲室。
師父告訴衛持,蠱是他家鄉的圖騰,能短暫操控生靈的神誌。
在他的家鄉,人人養蠱,並熱衷於將蠱紋繪製在特殊容器上。
而那種繪製了蠱紋的容器,擁有一部分蠱的特質。
如果他沒記錯,刻在紫金鈴上的奇怪花紋正是蠱紋。
至於蠱鈴為什麽會套在棗紅小馬的脖子上,而這匹棗紅小馬又為什麽剛好出現在薛寶兒麵前……
師父曾說,他的家鄉早就沒了,族人被屠殺殆盡。
這世間的煉蠱師,唯他一人。
衛持閉了閉眼。
如果不是自己速度夠快,下手夠狠,薛寶兒就沒了。
他喜歡的小姑娘,想用一輩子嗬護的小姑娘,差點就沒了!
“你發什麽愣啊!這玩意兒能救命嗎?”薛寶兒快急死了,“走水路,還是……”
薛寶兒跺跺腳:“算了,我帶你洑水吧!”
嚇著總比死了強。
就在薛寶兒拉著衛持往河邊跑,三隻怪獸同步群起而攻的時候,熟悉的鈴聲再次想起,叮鈴,叮鈴,叮鈴鈴,叮鈴鈴鈴鈴……
清脆的鈴聲很快蓋過笛音,身後壓抑的獸吼也變成了絕望的嘶吼,此時薛寶兒被衛持強行按在懷中,一隻耳朵貼著他的心口,另一隻耳朵被衛持的手死死捂住了。
饒是這般,眼前景物還是一陣清晰一陣模糊,到處都是重重疊疊的影子。
這個叫做蠱鈴的東西太邪門了,薛寶兒感覺頭重腳輕,雙腿支撐身體都有些吃力了,心裏卻惦記著衛持。
衛持一手搖著蠱鈴,一手護住了她,他自己怎麽辦?
想著薛寶兒努力踮起腳尖,拚命朝上伸出雙手,卻怎麽也摸不到衛持的耳朵。
過了半天才堪堪碰到,誰知下一秒靠山到了,薛寶兒重重摔在衛持身上。
四周一片死寂,好像剛剛的較量都是幻覺,隻有濃濃的血腥味記錄著戰場的慘烈。
緩了一會兒,薛寶兒才有力氣從衛持身上爬起來,隻見他閉著眼躺在地上,好像並沒有受傷,那隻原本拎著蠱鈴的手鬆鬆握成了拳,而另一隻捂著她耳朵的手則緊緊握著她的手。
他……死了嗎?
大魔王衛持,京城第一紈絝,那個從來不把任何人、任何事放在眼中的安國公世子,也會死嗎?
沒有鈴聲的蠱惑,薛寶兒眼前卻再次模糊起來。
“衛持!你怎麽了?你醒醒!”薛寶兒紅著眼睛撲到衛持身上,拚命地搖,眼淚劈裏啪啦往下砸。
終於,少年微微上翹的睫毛動了動,喉結滾了幾滾才發出聲音來:“快被你壓斷氣了。”
薛寶兒這才發現自己全身都壓在他身上,慌忙躲開,卻隻挪了一點點。
手還被他握著呢。
這時衛持費力地睜開眼,漆黑的瞳仁好像被水銀包裹住了,整個人顯得詭異而妖冶。
薛寶兒嚇得“啊”了一聲,隨即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抖著手在他眼前輕輕晃了晃。
那雙銀瞳毫無反應。
可能感覺到衣袖扇起的微風,衛持艱難地朝她揚起一個滿不在乎的笑臉:“我沒事兒,就是眼睛看不見了。”
薛寶兒捂住嘴才沒讓自己哭出聲來,衛持卻鬆開了她的手:“別怕,很快會有人找過來的。”
薛寶兒忍著哭腔,雙手回握住衛持的手:“我害怕!”
“平時看著膽子挺大,怎麽關鍵時刻慫了?”衛持故意激她,聲音卻一點點弱下去,好像很疲累隨時會睡著一樣。
薛寶兒才不上套,緊緊握著他的手,生怕他睡過去再也無法醒來:“你說過,會保護我的!”
衛持深深吸氣,表情痛苦:“我可能……”
“先別睡!我還有個天大的秘密沒來得及告訴你!”薛寶兒哽咽道。
每呼吸一次,頭就劇痛一次,衛持勉強保持笑容:“哦?什麽秘密?該不是你喜歡我吧。”
薛寶兒捂住嘴,扭過頭去。
圍攻他們的三隻怪獸都死在了那棵三人合抱粗的合歡樹下,頭上血肉模糊,最靠近他們的那一隻怪獸隻剩下半顆狼頭,而那棵合歡樹的樹幹上血肉模糊,幾乎被巨大的衝擊力撞斷。
還是有幾滴淚水落在了衛持的手背上,燙得他微微蹙眉:“別哭了!我答應保護你,就不會食言!”
他停了好半天,似乎在積攢說話的力氣:“早與你說過,做我的朋友沒有好下場,你偏不聽。這下……知道怕了吧?”
又嚇唬她!
薛寶兒才轉過來,聞言又別過頭去,沒好氣道:“誰要做你的朋友?”
衛持歎氣,忽然感覺手臂一沉,有什麽東西正往他懷裏擠,熟悉的動作,熟悉的氣味。
“等會兒我哥哥找過來,除了娶我,你別無選擇。”小姑娘聲音軟糯,細聽還帶著點哭腔。
“你……”
頭很疼,身體很累,很想睡一會兒,衛持還是掙紮著笑出了聲。
他喜歡的小姑娘,果然也喜歡他。
從前也有許多女孩子出於各種各樣的目的,用盡各種各樣的手段接近他,最後都被他識破了。
薛寶兒這種逼婚手段,絕對是最拙劣的。
但架不住他喜歡啊!
之後薛寶兒興致勃勃地纏著他討論起如何逼迫長公主同意,如何舉辦一場隆重的婚禮,婚床要如何布置,婚後他們要生幾個孩子,幾個男孩,幾個女孩……
衛持就笑話她:“薛寶兒,你是個女孩子,過了年才十歲,你知不知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