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錯,就是那個楊拴兒——你們還記得嗎:就是楊叔叔的侄兒,奶奶說過他手腳不幹淨的,不過後來肯好好學習了,改好了。

我可真想不到我現在撞見的會是他。可見我也有幾分高興。這總比沒伴兒好。並且這個伴兒對我還沒有什麽妨礙。

楊拴兒對我很有禮貌:一麵幫著我撿起掉下的東西,一麵連聲道著歉。

倒弄得我有點兒過意不去了。他把該包好的東西給我包好,把該裝進紙袋的給裝進紙袋,然後問:“你上哪兒去?”

我說我不上哪兒去。他很高興:“那正好。我跟你蹓蹓。你這會兒沒什麽事吧?”

我當然也願意。我們倆這就一塊兒走著。他比我高出一個腦袋,和我說話的時候他就老是彎著脖子湊近我,仿佛挺恭敬似的。他問候我奶奶,還說我奶奶真是一個好人。他認為我家裏的人都不壞。他覺得我們班上的人也都是些好角色,尤其是我。

“嗯!”我不相信。

“真的,我可不是瞎奉承……”

“你吃花紅不吃?”

就這麽著,我們開始友好起來了。他一麵吃著糖果,一麵淨說我這個人不錯。

我問:“那你怎麽知道?”

“我怎麽不知道!”他瞧了瞧我,“你什麽都挺好的。你還有挺好的本領,我知道。”

“挺好的本領?”我奇怪起來,“什麽本領?”

“反正我明白。”

這麽說著,我們倆就不知不覺走進了百貨大樓。我又說:“你什麽也不明白。”

“嗯!”

“你倒說說。”

“別,別。”他對我使了一個眼色。

我們在人堆裏穿著,逛了好一陣才出來。

你們當然想象得到,那裏麵不單是有楊拴兒感興趣的東西,而且也免不了有王葆感興趣的東西——例如那一副望遠鏡……

望遠鏡!——我手裏可不就冒出了那麽一副!

我趕緊把它往兜兒裏塞,急切裏簡直塞它不進。我偷偷地瞧一眼楊拴兒。

楊拴兒衝著我,微笑了一下,這微笑裏帶著幾分羨慕,又帶著幾分敬意。

“行!”他悄悄地對我翹翹大拇指,“真行!”

“什麽?”

“你別瞞我了,”他在我耳朵邊搗鬼,“我早就看出你有這行本領來了,隻是我可還沒想到你的手段有這麽高……”

我滿臉發燙:“什麽!胡說八道的!”

我想立刻走開。可是楊拴兒拽住了我:“別害怕,王葆。別害怕。我的確是真心誠意……”

“什麽真心誠意!”

“呃,王葆你聽我說,你聽我說,”楊拴兒真的很著急,“王葆,我得把我心裏的話告訴你。咱們往那邊走吧。我得好好兒跟你商量一件事。”

“就在這兒說吧,”我站住了,“什麽事?”

楊拴兒四麵瞧了瞧,才小聲兒問:“你知道我幹嗎要跑出來?”

我搖搖頭。

楊拴兒就告訴我,他是從他現在的學校裏溜出來的——誰也沒發現,他家裏也不知道。他並且還說:“我溜出來是為了要找你。”

“找我?”我打了個寒噤,“什麽意思,這是?”

於是他老老實實把他的情況講給我聽。他說,他本來在那裏學習得好好兒的,可是後來——就是這兩天的事——他非常羨慕我目前的這種生活,他可就再也不願意在那裏待下去了,他覺著那裏怪沒意思的了。他講到這裏就興奮起來,聲音也提高了些:“我幹嗎要那麽傻!我以前不過是稍微幹了那麽一兩回,別人可就嚷開了,說楊拴兒手腳不幹淨。我爸爸要把我攆出去。我叔叔也罵我。大夥兒還得讓我改過,讓我規規矩矩從頭學習去。可是你呢?”

“我怎麽了?”

“哼,你呢,你如今得了那麽多玩意兒,可什麽事兒也沒有。街坊還都說你是個好孩子,你奶奶還淨誇你,說你是個好學生。其實你——嗯,比我不知厲害到哪兒去了,你幹的淨是些大買賣,比我大得多……”

我可實在忍不住了,打斷了他的話:“什麽話呀,你說的!什麽買賣不買賣!”

我掉頭就走。

“哎,怎麽了!”楊拴兒追了上來,一把拽住了我的胳膊肘。“別裝蒜吧,王葆。你當我不知道你幹的什麽事兒呀?我老實告訴你吧,打從星期日那天晚上起——那天晚上我遇見了你,我就看出來了。”

“看出了什麽?”我嚇了一大跳,右手不由得暗暗地去按住了兜兒。

楊拴兒瞧著我笑了一下:“王葆,你別把別人都當作傻瓜。我楊拴兒雖說沒有你那麽好的本領,我可也到底幹過那一手來的。你那桶裏的金魚是哪兒來的,你蒙得住你同學,可逃不了我的眼睛。我打那會兒起,就拚命打聽你的事。”

我這才知道,原來楊拴兒一直在那裏注意著我的成就。他知道我屋子裏老是不斷地有新東西添出來——連我自己也記不清有些什麽了,現在他可一件一件的都數得清清楚楚,好像是我的保管員似的。他一方麵非常眼饞,一方麵又非常佩服我。這麽著,他就打定主意要跟我交朋友,要跟我合夥。

“隻要你不嫌棄,那咱們倆——”他拿手指頭點點我的胸脯,又點點他自己的胸脯,“咱們倆結個金蘭之交,不願同年同月同日生,隻願同年同月同日死。”

我一時沒聽懂他的話,正在發愣,楊拴兒又說:“我是有心要拜你為兄——論年紀我雖說癡長幾歲,論手段你可該做大哥。你是龍頭,你叫小弟幹啥就幹啥,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什麽呀?”我簡直沒法兒領會他的意思,“你說的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