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因為馮雲霄沒有身份證的緣故,三人放棄了乘飛機而改搭火車,目的地戲劇性是起點M市。
——回到起點,是否意味著旅途的終結呢?
秦伊妮茫然地望著窗外,卻對著那些不斷倒退的夜景熟視無睹。如果一個偵探連她自己的內心都琢磨不透,這可真是一件諷刺的事。想到這裏她輕歎一聲。可是轉念一想:人們似乎都在忙著揣測別人的想法,又有幾個人敢說真正了解自己的內心呢?
馮雲霄坐在她對麵的位置,臉上還粘著滿臉皺紋的道具。不過如果長時間戴著這東西,會不會對皮膚產生不好的影響?秦伊妮為自己冒出這個念頭感到可笑。然後她偷偷斜眼看向馮劍飛,他坐在馮雲霄的外側,雙目正炯炯有神地注視窗外,雙唇緊閉,讓人根本無法從表情窺探其內心想法。這種時段乘客很少,秦伊妮身旁的位置空著,但這樣反而讓三人組的氣氛顯得尷尬。秦伊妮試圖打破這種沉默:
“按道理來說,不可能會有新的幸存者啊?”
馮雲霄對這句話沒有回應,馮劍飛則用冰冷的語調接過話茬:
“這個已經沒有任何疑問了,老張昨天派去荒島的人已經有了新的發現。”說到這裏馮劍飛似乎是賣關子的停頓了一下,再不緊不慢地說道,“機械師徐勇誌還有其他人剩下的水和食物都所剩無幾了,肯定被其他幸存者吃過。”
秦伊妮故意也冷冷地“哦”了一聲,似乎對馮劍飛現在才說出這個線索表示不滿,但是心裏還是感到震驚:
——食物被吃過說明荒島上的確還有其他人,但是一個人在海上不可能漂泊過久,所以難道尹月一直躲在荒島的暗處麽?荒島奇案本身就已經很詭異了,而一直默默隱藏的她又是何種居心?不過這要等問她本人才會清楚。也許她正是一直躲藏在暗處的Black Jack也說不定!
這麽一想秦伊妮的心情突然好轉了,如撥雲見日一般,她拋出了第二個問題:
“你是怎麽知道她現在下落的?”
“你難道不知道我們正趕往M市麽?”馮劍飛表情鄙夷地回答。
自從她和馮雲霄的“合夥”被拆穿之後,馮劍飛一直就沒給過她好臉色看,秦伊妮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就此閉上了嘴。
【2】
火車是第2天早晨9點左右進入M市的範圍。秦伊妮的手機先響了一下,她揉了揉眼睛,不用看也知道應該是當地電信公司的歡迎信息。除了馮雲霄外,其餘人的手機都陸續響起,睡醒的人們都井然有序地拿出手機查看了一下然後再放回去。秦伊妮看在眼裏感覺有些好笑,她發現人類在單純的時候顯得很可愛。唉,如果所有人都沒有野心該有多好,殺人、犯罪、報仇,這些字眼渾濁了這個世界。而想想成天和這些罪犯打交道的自己,秦伊妮也會有種鼻子酸酸的感覺。她假裝打了個哈欠來揉揉眼睛,透過指縫看到還趴在桌上熟睡——或者是閉目養神的——馮雲霄,給她一種不真實感。的確最近為“女神號”投入了太多的心血和精力,不辭辛勞千裏跋涉。當這個案子的最大嫌疑人此刻正如一個小孩般頭發亂糟糟地趴在她麵前的桌上時,離自己甚至還不到一公尺的距離,她真想用手去捏一捏以確定是不是幻象。
就在這時,一個手機鈴音分散了秦伊妮的思緒,她知道這個鈴聲是馮劍飛的,隻見他神情漠然地接了起來。
“什麽?你們要等著我過來!”但他馬上神色就變了,突兀的嗓音不止讓鄰座的人轉過頭來,連馮雲霄也抬頭朝他看了一眼。
“我們快到了。”馮劍飛說完這句後掛掉了電話,臉色微微發白,他少有的向馮雲霄和秦伊妮的方向湊了湊,壓低聲音說了句:“尹月那裏又出事了。”雖然一路上案子都如影隨形,但這次還是讓秦伊妮感到從未有過的緊張。不止因為自己還在路上案子就提前召喚他們了,而且這次是能讓誰是Black Jack見分曉的關鍵——要結束了,馮雲霄,究竟是你呢,還是尹月?
秦伊妮瞪大了眼睛望著窗外,但看不見未來的答案。
【3】
來到尹月下榻的月光賓館,已經將近上午11點鍾了。馮劍飛孤身一人走下車,而秦伊妮和馮雲霄讓出租車繼續前行,直到一家麥當勞門口前停了下來。目前還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案子,但可以肯定的是尹月暫時安然無恙。所以決定先讓馮劍飛打頭陣了解一下情況。秦伊妮要了兩杯可樂,找了一個角落靠窗的位置坐下。與其說她這是在監視馮雲霄,倒不如說是掩護他。他倆從始至終都沒開口說過一句話,不知為什麽,當秦伊妮和他獨處的時候總是找不到話題。她索性用右手撐著下巴轉過臉看著窗外熙攘的人群,也許旅途的疲憊讓她垂下眼皮,而想不到馮雲霄居然又趴在她眼前的桌上假寐。她暗暗一笑,這副樣子別人看來肯定會以為是一對癡男怨女,可哪知他們正在凝神傾聽著耳中的音頻信號呢。
與以往不同的是,這次秦伊妮的心情好像在聽廣播一般,絲毫不指望罪犯能帶來讓這兩位“馮氏偵探”頭疼的表現。
月光賓館看上去規模並不大,所以很多人不知道這是家三星級賓館。不出所料的是門口已經有警察佇立把守,進出的所有人都要經過盤問,有的甚至要帶到其它地方進行搜身才能放行。
死的人不一般呢,馮劍飛暗忖了一下,然後目不斜視的長驅而入。門口的一個年輕警察剛想攔阻,旁邊一個看起來有些眼熟的急忙低語阻止,之前的人立刻做出恍然大悟的神情。馮劍飛從他們的眼神中隱隱看出馮鷹和馮雲霄出事的消息已經在警局內部流傳開了。畢竟都是在M市,什麽事都藏不住。
搭乘電梯來到案發的三樓,熟悉的臉孔越來越多。有的作吃驚狀,有的職業性地和他打了個招呼,也有冷不丁捶他一拳再做個鬼臉的,他始終用一種做作的微笑回應,直到老張精瘦的身形出現在他的視野裏,他的表情才恢複了嚴肅。
倆人先低聲寒暄了幾句,然後直入主題。
“你放心,尹月她沒事,正在自己房間裏休息。”老張用渾濁的眸子瞅著他,馮劍飛從裏麵看出來他這些天的辛勞。是啊,馮鷹、馮雲霄、秦伊妮再加上自己,所裏一下子少了這麽多人,靠老張一人撐著實屬不易。可是他一句埋怨話也沒有說。這無形中給了馮劍飛很大的壓力,他知道自己絕不能讓他失望。無暇多想,老張稍帶沙啞的嗓音把他拉回到現實:
“死者是尹月公司的經理,名叫王利明。今天10點左右尹月察覺到王利明的異常,通知了前台,當拿備用鑰匙打開門後就發現了屍體。他當時正坐在沙發前的地板上,前麵的茶幾上放著手機、墨鏡、房間鑰匙及一塊咬了一口的麵包。死者表情猙獰、眼球微凸、屍斑暗紅,但是四周沒有什麽掙紮過的痕跡。小沈判定是氰化物中毒,現在把麵包拿去化驗了。死亡時間是上午7點~9點。”
“看來是有預謀的嘛,還有別的線索沒?”
“有!”老張衝一個鑒證科的用手勢比劃了一下,然後他馬上遞過來一個塑料袋,馮劍飛接過來一看,裏麵放著一張紙。把它擺正一看,上麵寫著:
〖如果你還這樣,我就殺了你!〗
“就是這玩意兒?”
老張撇了撇嘴:“是啊,字你也看得出來是用直尺劃的,但作為罪犯經手的東西,還是讓他們帶回去檢查檢查,雖然不抱什麽希望。”
“按慣例,先從不在場證明開始調查吧。”馮劍飛努了努了嘴,“隻是……”
“隻是什麽?”
“我想這種人死了也不會明白‘這樣’具體是指什麽呢。”
“嗬嗬,你打算從誰開始問話?”
“尹月。”說到這裏馮劍飛頓了頓,雙目鄭重其事地注視老張,“但是我有一個不情之請。”
“說!”久經沙場的老張眼睛都沒眨一下。
“我想單獨審這個人,行麽?”
【4】
直到馮劍飛搬了張椅子坐下來,尹月還是低著頭。從她發白的臉色和遊移不定的眼神可以看出她不敢麵對自己。但在這個密閉的空間,你又有何處可以躲藏呢?這可不是周曉樂宿舍外的草坪了,馮劍飛冷笑了一下,像獵手麵對無路可逃的獵物般開口了:
“又見麵了呢,你先介紹一下自己吧。”
麵對馮劍飛冰冷的語氣尹月似乎哆嗦了一下,過了半晌才遲遲開口:“我叫尹月。”聲音壓得很低但卻有一種女性特有的味道。
“你和王利明什麽關係?”
“他是我經理。”
“你在他手下做了幾年?”
“3個月。”
“職業?”
“秘書。”
“你們有沒有男女關係?”
麵對如此直接的問法,尹月沉默了,但臉色已經由白轉青。
這時馮劍飛也閉上了嘴,隻是冷冷地注視著她。
過了片刻,也許是受不了這種無形的壓力,尹月再次開口:“他一直在追我……我,我最近開始和他有些交往了……”
“交往的意思是上床麽?”
“這不關你事。”她的聲音很輕,但隱有一種惱怒。
“那你和周曉樂又是什麽關係呢?”
此言一出,尹月突然嗓子裏迸出一種低沉的咕咕聲,宛如被逼到絕境的獵物發出了最後的哀吼,突然她用雙手捂住臉嗚咽起來。
馮劍飛一如往常,隻是冷眼旁觀。
當尹月再次抬起頭來,眼神與其說是恍惚,倒不如說是可怕:
“我本是周曉樂的未婚妻。不過,那是‘女神號’旅行之前的事了……”
“那旅途中發生了什麽?”馮劍飛雙眸迸射出銳利的光。
“他……”尹月上身開始微微顫抖,不敢直視馮劍飛的眼睛,然後向後坐了坐,讓背靠在床頭櫃上,把枕頭抱在胸口,似乎在努力恢複平靜……
(到重點了!)
馮劍飛暗自沉吟了一下,然後右手一邊摩挲下巴一邊發問:“現在,你可以把你在‘女神號’以及荒島上的遭遇告訴我了麽?”
“你不是來調查王經理的死麽?”尹月露出費解的眼神。
“死的又何止他一個。”馮劍飛苦笑著歎了口氣,然後換用嚴肅的口吻問,“把那次旅行中你知道的一切都告訴我。”
“難道……周曉樂他……?”
“是的。”馮劍飛的回答絲毫不拖泥帶水。
房間瞬間沉寂下來,出乎馮劍飛意料的是尹月並沒有發出馮劍飛所預想的尖叫,也沒有掩麵而泣,她的臉上似乎被覆蓋了一層厚厚的沙,露出難以看穿的複雜表情。
悲傷?震驚?哭泣?抑或是喜悅?
馮劍飛看不清,好在她終於開口了,用她那帶有磁性的音色斷斷續續的開始講述——有關她的“女神號”之旅。
【5】
我想那應該是這樣沒錯,我和他在萬分喜悅中登上“女神號”的扶梯。我想是的,一切都顯得那麽美好,無邊無際的海洋和奢華的遊輪可以掃清一切的煩惱,更何況這是我和他的訂婚之旅。當船朝著水天一線起航的時候,我沒有懷疑這將是我一生中最珍貴的回憶之一。他擺出威武高大的英姿眺望海麵似乎在品味著海闊天空,我則依依不舍地遙望港口好似坐上了花轎的待嫁新娘。我不知道他那時是否也能感受到我的幸福,隻是我能肯定我們誰也不知道這是一次通往地獄的旅程。
船爆炸了。
——你能體會船在汪洋大海中爆炸的恐怖麽?
我嘶吼著,他像猛獸般拽著我奔向船頭,一路都是地獄般的光景。我不知道是否真的是船尾會首先下沉,反正大家都如潮水般湧向船頭。有時你不得不跨過地上布滿腳印的一動不動的身軀前行,如果沒有他在掩護,我可能也會躺在地上任人踐踏。他讓我背靠欄杆抱緊他,然後他雙手抓住圍欄用厚實的身軀抵擋已經失去理智的人們。
他讓我在人間地獄的一隅得到了喘息的機會。
然後我就聽到不遠處似乎有人大喊了一聲“小島!”,隨之而來是清脆的落水聲。也許是幻聽,但求生的本能讓我轉過身來四下搜尋,我看到一個人在海裏奮力的朝一個方向遊著,我望向那邊的遠處,一個小島的輪廓出現在那裏,那不是幻影!
我馬上也大聲呼喊了起來,把這個驚喜傳達給他。他脫得隻剩一件短褲,然後讓我也隻保留內衣。我雖然有些害羞,但那時也無暇顧及了。爆炸聲不斷傳來,誰知道現在站的甲板下有沒有炸彈呢?而且船在下沉時會形成巨大的漩渦,如果動作慢了被卷進去肯定會一命嗚呼,我沒有時間猶豫,直覺告訴我要遊到那個島身著外套肯定是不行的。當我甩掉最後一隻襪子後和他雙雙躍入水中之後,海水並沒有我想象中的那般冰冷。也許是船身爆炸的緣故,我甚至還能感受到一股熱量傳來。然後,我們開始機械式地運動著,大腦的思考已經跟不上肢體的動作,更沒有勇氣把臉探到海裏一窺究竟。這時我們發現越來越多的人加入了我們的行列,他也發現了這一點,於是故意放慢速度,緊伴我左右,以防我遭到別人的襲擊。
——事實證明他的擔心並不是多餘的。
從那裏到小島的距離超過了所有人的想象,這幾乎是一個無法到達的距離。我想如果不是因為求生欲望激發出了大量的潛能,我早就放棄了。向後回望了一眼,“女神號”已被大海吞沒了五分之四,下沉的速度也似乎越來越快。就在這時,我忽然注意到一件更應該讓我擔心的事:斜後方不遠處,有一個女人一直遊得離我很近。我的腦海中馬上浮現出這樣一個畫麵——在平沙無垠的荒漠中,虎視眈眈尾隨在饑餓旅人身後的餓狼。我那時的情況應該比這更遭,你無法想象在筋疲力盡的長途跋涉中,哪怕有支點能讓你暫時撐一下也是多大的**。我想她正是為了這個目的才跟在我身後的。在茫茫大海中,也隻有人類,才可以作為她惡意的支點。
此時他在我右側幾米開外,我想叫喊但心有餘而力不足,我已經無法在遊的同時從嗓子裏發出任何聲音了,張開嘴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呼吸。我想遊得快點,卻因此打亂了節奏而欲速不達。我甚至不敢再回頭看那個女人,生怕一扭頭她猙獰的麵孔就出現在我的臉旁。我感覺她的眼睛就像毒蛇的毒信默默地盯著我。有一種海蛇據說是世界上最毒的動物,她似乎已經變成了它的同類。
時間一直在緩慢地流逝,但好像是難以逃脫的宿命般,我突然感到背部有股強大的向下壓力迫使我的臉浸到了水裏。我手舞足蹈地盡力拍打著水麵,雖然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但卻無能為力。我隻是一個弱小的女子,若不是對生命還抱有最後一絲不舍,若不是身上還有一絲他的寄托,我不會僅憑意誌和死神決鬥到現在。我沒想到最後我不是被海水吞沒,也沒有敗給自己,而是被同類謀殺……
——我不想死!
當我漸漸沉下海麵的時候,生的渴望變得尤為強烈,不因為別的,隻有將死之人才會體會到死亡的恐怖!我那時才明白,為什麽很多自殺過的人都變得尤為珍惜生命,那種生離死別的痛苦隻要嚐過一次就再也無法忘卻。當我感覺生命已經從體內流逝過半之時我開始大口大口吞咽著苦澀的海水。
——這就是我的孟婆湯麽?
我已經神誌不清,可是事情就在此時發生了逆轉:一隻手驀地抓住我的胳膊,雖然我耳朵浸在水裏,卻依稀聽到有人在喊我的名字。我那快失去知覺的身軀因此顫抖了一下。我感覺好像在鬼門關外徘徊時被人拉回了人間,那個人無疑正是他——周曉樂。
我把腦袋探出海麵,就看見他慌亂的眼神。我馬上環視四周,那個惡毒的女人已經不知去向。在我周圍方圓幾米之內已經沒了她的身影。得救了!我把頭盡力昂起來長吸一口氣,然後奮力地繼續朝前遊,就好像她從未出現在我身後一樣。
一定是周曉樂救了我,可我甚至沒有力氣向他致謝。二世為人的緣故,我變得更加珍惜自己。我使出了最大的力氣朝前方拚命遊著。和走路不同,即使浮在海麵也要消耗很多的體力,所以不快點到達小島我將必死無疑。
又不知過了多少時候,小島變得愈來愈清晰了,它並非海市蜃樓,它是確確實實的存在!島上的怪石嶙峋已經隱約映入我的眼中。但隨著越接近目標,我已經注意到在海麵上消失的人也越來越多。我向兩旁張望了一下,所剩已寥寥無幾。我不知道自己會不會變成下一個遇難者。海水此時變得愈來愈冰冷,我的胸口很漲,有種要嘔吐的感覺,雖然我知道這是長時間遊泳之後的正常反應,但我的極限就要到了。我已經越遊越慢。我不斷地提醒自己這樣下去是會死的,但是四肢已經漸漸不聽使喚。我有些絕望地扭頭望向周曉樂,卻看見了至今為止最駭人的一幕——他突然用充滿血絲的雙眼惡狠狠地看著我,並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撲在了我的背上!
於是我第二次沉入海裏。
開始我還幼稚地以為是不是看錯了,甚至還懷疑那是過度疲勞產生的幻覺。但是當我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在海水一米以下做最後的掙紮時,我切實地感覺到了一雙腳掌在我背上踐踏著,要不是我嘴裏充斥著海水,我想我一定會吐出來。
——太惡心了!
——他前麵不是救過我麽?
雖然我要死了,但我還是禁不住要問自己。
——忽然,第一次得救後他慌亂的眼神閃現在我的腦海。
雖然我要死了,但我還是盡力向上撲騰著。
——忽然,我回憶起我得救後,並沒在我的四周發現那個女人,當時我一定以為她沉下海麵了?
雖然我要死了,但還是不得不扮演著他最後的踏板。
——忽然,我開始明白了真相:那個跟在我身後的女人一定已經先我一步成為了他的犧牲品,而我第一次被襲擊的始作俑者也是他!他不是在救我,隻是“使用”了我一次!和我一起遊的目的,不是為了保護我,而是為了讓我成為他的“長期使用工具”,這就是他心目中“伴侶”的意義!
我無法再想太多,因為後腦突然被大力地蹬踏了一下,我像失去利用價值的籌碼一個倒栽蔥沉了下去,並失去知覺。他叫我脫衣服時那緊張的神情,是印在我腦海中的最後一幅畫麵。
【6】
秦伊妮驚訝地張大嘴,她幾乎不敢相信耳機裏傳來的話語,曾信誓旦旦要為女友報仇的周曉樂,竟然自己才是罪魁禍首?!
——她說的會不會是騙人的?會不會是哪裏出現了什麽誤會?
她抱著這樣的僥幸心理捏了捏馮雲霄的肩膀,馮雲霄把頭抬起來,用下巴枕在胳膊上。他深邃的眼神化作問號瞅向秦伊妮。秦伊妮一瞬間忽然有了種異樣的反應,但她還是表麵上不動聲色地用手比劃了一下耳朵,這下馮雲霄好似純真的小孩子笑了一下,然後開口了:
“尹月說的是真話。”
“怎麽會?那周曉樂全部都是在演戲麽?”
“也不是。”
“怎麽說?”
也許是覺得下巴枕在胳膊上說話太累,馮雲霄坐直了身子,把臉蛋讓左手撐著:“她說的話恰好揭示了周曉樂的死亡之謎。我想問你,你有奇怪過周曉樂為什麽當時會暈倒麽?還有他又為什麽跳樓自殺?”
“……”秦伊妮盯著桌子思索片刻,然後無言地搖了搖頭。
“直接地說,答案就是周曉樂也許小時候,又或者是‘女神號’的突發事故,抑或是因求生的信念而親手殺死了自己心愛的人,給他造成了過大的心理刺激,讓他罹患了某種心理疾病。
“這種情況你應該也聽說過:救一個落水者要講究技巧,要等落水者漸漸失去氣力後才能從側後方靠近救援。否則在水中掙紮時會有一種本能,即使害人害己也會把想救自己的人一同拖入水下。這看似可笑,但正說明了垂死之人為了生存會多麽失去理智。
“雖然在水下的人是尹月,但失去理智的人卻是周曉樂。尹月隻是說錯了一點,周曉樂並不是一開始就計劃好了要利用她。他隻是隨著體力不斷的喪失,也不斷的步入絕望。但為了活下去,他的本能讓他把毒手伸向了最愛之人。之所以造成了和泰坦尼克不同的結局,隻是因為那座小島給了他生的希望,漫長的遊泳過程消磨了他的意誌和理智。當他失去理智害了尹月而成功踏上荒島後,隨著他體力的恢複,理智也逐漸恢複。有點類似於做夢的感覺,在睡夢中的人們很可能無法控製理智,當睡醒後理智才會蘇醒。但之前的事已經給周曉樂造成了非常強烈且極端的刺激,誕生了莫大的罪惡感和挫折感,自己也不願意相信那是真的。於是他極度的憤怒,他想走回海裏在陳兆華他們看來是殉情,實際則是想贖罪。但最後他還是沒有勇氣自殺,他憎恨自己,這樣發展下去的結果就是產生妄想症,在心裏自欺欺人認定是別人加害了尹月。再嚴重點就變為解離性疾患,俗稱歇斯底裏,把不利自己的事實強行忘掉,讓記憶力受到損傷。”
“那難道……”秦伊妮咽了一下口水,“周曉樂自殺是因為……?”
“是的,他聽到了我們在走廊的對話。尹月沒死的事實和他‘記憶’中尹月已死的事實相衝突,刺激他重新回憶起了當時的真相。如果尹月死了,他還能想方設法騙自己一輩子也說不定,但如果尹月就此一如既往的生活在現實世界裏,他將受不了這種內心折磨。所以……”說到這裏馮雲霄閉上了嘴,神色有些黯淡。秦伊妮第一次發現馮雲霄也會露出這種表情。
【7】
“但你最後還是到達了那座島?”馮劍飛注視著她。雖然隻不過一盞茶的工夫,他就已經見證了一出人間悲劇。
“是的。”尹月垂著頭,語調沙啞,雖然略帶哭腔卻極力掩飾,“你不要問我為什麽還能活著到達那座島,也許是海浪,也許是本能,也許是奇跡,反正我睜開眼時就已經躺在島邊的礁石上,其餘的我都不知道。”
“你沒去和他們匯合的原因是?”遲疑了半晌,馮劍飛還是開口問道。
尹月沉默不語。馮劍飛思索了片刻,代她回答:
“憤怒?不知如何麵對他?恐懼?害怕周曉樂會殺了你?還是悲傷?”
尹月把雙手緊緊地抱住自己:
“還有羞辱,你以為一個被強奸的女子是那麽容易麵對強奸犯麽?更何況我那時身上已經沒了衣服,胸罩在前麵的掙紮中脫落了。
“我蜷縮在島的石縫中,可能是自暴自棄,即使來了船隻我也沒有勇氣跑上去麵對他們。等他們走後我吃了剩下的食物。直到經過的第2輛客輪看見我升起的火種後才得以從荒島離開。”尹月突然把整個臉都埋進了被子裏,“關於和‘女神號’有關的事請別再問了,好麽?我不想回憶了……”
馮劍飛沉默了。
他其實還有很多關於“女神號”的事情想問,這關係到馮雲霄的死活和真相,但是麵對此時此景他實在開不了口。是的,她能存活下來已經是奇跡,關於“女神號”她有太多的悲傷害怕回憶。問一次就像是在她的傷口上撒一把鹽,她已經到達極限了。馮劍飛學過心理學,知道再問下去很可能會對她的心理和今後的人生帶來永久性的傷害,這種叫做創傷後應激障礙。幹了警察這一行,馮劍飛感觸最深的就是人類一直不能像他們所想象的那麽堅強。
——那麽放棄麽?
可是為了查出誰是Black Jack,他應該問下去。
——可是我做不到。
周曉樂的自殺已經讓他有一絲愧疚,他們垂死經過了地獄的煉獄,神經已經如蠶絲般脆弱。荒島就像是一個染坊,每個生還者的心靈或多或少都被塗抹上了罪惡,已經讓馮劍飛害怕去觸碰。
但又怎麽能放棄?找尋真相是偵探的天職,更何況還涉及到他人的生命,而且還有數以千計的冤魂及親人等待真凶伏法。如果不問下去,真正的惡魔Black Jack可能就會逍遙法外!
一念及此,馮劍飛終於還是準備硬著頭皮開口,此時,耳機中傳來的一個聲音打斷了他:
“別再問荒島的事了,她不是Black Jack,調查賓館謀殺案吧……”聲音停頓了一下,“你放心,我不會跑的,我會在這裏等你……”
【8】
“她不是?!”秦伊妮激動地拍了下桌子,幾乎就要一躍而起。她用難以置信的眼神看向馮雲霄,“你怎麽能這麽肯定她不是呢?”
馮雲霄沒有回答,他茫然地望著窗外。
不知為什麽,秦伊妮突然有種想哭的衝動。
【9】
“接下來是關於王利明一案的問話,請你一定要回答,可以麽?”馮劍飛先清了清嗓子,然後加快了語速。
尹月點頭。
“你能先說一下昨晚王利明的活動麽?”
“我和王經理實際上是昨天傍晚剛從W市坐飛機到達M市的。我們是來和M市友華集團的張經理洽談一筆單子,暫住在這家賓館內。昨晚還一起去冬順飯店擺了一桌,陪同的有李炯。”工作上的問題無意中起到了轉移注意力的作用,讓她恢複了常態。
“他是誰?”
“他是我們公司在M市辦事處的業務員,這起生意也是由他穿針引線的。”
“王利明來M市除了找張經理談生意,還有其他活動麽?”
“沒有,王經理其實在W市還有很多事情等待處理,所以這是百忙之中的來一趟,此行應該沒有通知其他人,至少這是我知道的情況。”
“我明白了,也就是說:罪犯是限定在你們三人之中了?”
“可以這麽說。”
尹月出乎意外的冷靜,說明她的情緒漸漸穩定了,馮劍飛追問下去:
“昨晚他有什麽反常麽?有沒有異常的事?”
馮劍飛知道多數警察在查案時,當明確了死者的死亡時間後第一件事就是調查所有嫌疑人的不在場證明。但他現在卻很在意“昨晚是否有異常”,是因為那個遺留在案發現場的心理線索——寫有“如果你還這樣”的紙頭。
從“上麵的字是用直尺劃的”這一點,會讓一些人認為隻要紙頭上麵沒有留下指紋的話,它就形同廢紙了。因為從筆跡是查不出任何線索。但這張紙本身就是一個心理線索!
——如果你還這樣,我就殺了你!
如果對這句話仔細加以分析,就能得出以下幾個結論:
①死者曾做過對罪犯不利的行為,起碼已經有一次得逞了;
②死者昨晚的某些舉動一定被罪犯看出某種趨勢,這種趨勢預示著死者會重複①的行為;
③罪犯的實力並不是非常強大,才會讓死者先得逞一次;罪犯並不是很想殺死死者,所以才會警告在前。而且死者所做的對罪犯不利的那件事,並非是原則性的滔天大罪,才會讓罪犯容忍至今;
④罪犯和死者的關係可能並不親密,並且罪犯沒有把柄握在死者手上,才會采取這種公開性質的警告手段。
所以,昨晚多半發生了什麽特定的事,觸發罪犯用這張紙警告死者,這就是馮劍飛的判斷,但是尹月的回答出乎了他的意料:
“昨晚大家就是喝喝酒罷了,沒什麽反常的事。因為合同其實都已經快談妥了,王經理來就是簽個字例行公事談談而已。如果一定要說發生什麽事,就隻有……”說到這裏尹月猶豫了一下,“我和他吵了一架……”
“你和他吵架?為什麽?”馮劍飛眉頭一皺,心頭暗忖難道她就是罪犯麽?也許自己的經驗還不夠,因為剛才在他心裏已經傾向性的把她排除了。
“嗯……在他們觥籌交錯的時候我提出等會兒讓他陪我逛逛夜景,被他用幾句話打發了,加上最近情緒不好也喝了點酒,於是我就當著張經理和李炯的麵和他爭得麵紅耳赤,最後拂袖而去,自己一個人去逛街了。要說昨晚反常的事,我想就隻有這件了。”
“嗯……”馮劍飛覺得有點坐不住了,就順勢站了起來活動活動身子,“今天上午發現王利明出事的也是你,能說說那時的情況麽?”
“那時我站在門外,怎麽叫他都沒有回應,於是我就拿出手機打他的電話……也沒人接……我就覺得有點不對,和前台小姐說明了情況。當我和她一起打開王經理房門的時候,發現他已經……”
“就憑手機不接你就知道他出事了?”馮劍飛打斷道,“敲門沒回應可能是他外出了,而你們剛吵完架他不接你電話不是很正常嗎?”
“如果他是因為昨晚吵架的事而故意不接我的電話,那他也應該把鈴聲按掉吧。可是我打了兩次都不是他按掉的,而是無人應答的提示。所以我憑直覺認定可能有問題。而且我和他吵架也不是一次兩次,但電話總是會接的……”
“最後一個問題,你今天上午7點到9點在哪裏?”
“這裏。”
“有人證明麽?”
“沒。”尹月回答得很幹脆。馮劍飛皺著眉把椅子放回原處後,默默地從尹月的房間先行告退。
【10】
老張已在門外等候多時,見馮劍飛出來後馬上露出詢問的眼神,馮劍飛攤開雙手聳了聳肩,然後簡要的把和荒島無關的部分複述了一遍。老張聽後先是蹙著眉思考了一陣,然後開口問:“怎樣?你覺得她有疑點麽?”
“還不知道,甚至從她那裏沒得到任何線索。”
老張理解地點點頭,然後二人乘電梯打算去前台那裏了解一下情況。當走到近前,馮劍飛還沒開口,前台小姐就嫵媚的對他抿嘴一笑:
“請問有什麽可效勞的麽?”
“昨天是不是有人給王經理送了封信?”馮劍飛一邊問一邊看了一下她的胸牌,除了一個數字編號外還印著一個字——劉,這應該就是她的姓氏了。
“這個我也不是很清楚。”劉小姐的大眼睛朝馮劍飛飛快地眨了眨,“我是今天早上才來的,昨天當班的前台已經回家了。對了,你要不要問問服務員小顧?她這兩天都上班,而且王經理的房間應該是她負責打掃的。”
馮劍飛點了點頭。於是劉小姐拿起電話撥了一個號碼,當她放下電話還不到1分鍾,一個嬌小的身影就從電梯裏走出來。她似乎顯得特別緊張,幾乎是看著自己的腳尖走到馮劍飛近前。當她抬起頭時,馮劍飛還沒問話,她的臉就“唰”的一下變成白裏透紅了。老張在一邊看得好笑,劉小姐注意到之後也抿起了嘴角,隻有馮劍飛熟視無睹地問:
“昨天有人給203房間送過信嗎?”
“哦……信?”小顧耷拉下腦袋思考了片刻,才吞吞吐吐地回答:“是不是一個黃色信封裝的?”
“是啊。”老張激動地湊前幾步,可小顧接下來的話無疑讓他失望:
“那肯定不是我們賓館的人送去的,因為昨天晚上6點半左右我在經過他門前時,他打開門問過我那封信的事,從他的話可以得知信是從門縫裏塞進去的。”說到這裏小顧頓了頓,“我們這兒的服務員是絕不會這麽送信的,別的我就不知道了。”
“你是說6點半他就收到信了?”
“是的。”
“那他們是幾點鍾到這裏的?”
“6點左右吧。”小顧沉思了一下回答。
飛用右手搔了一下頭皮,不知為什麽,這個看似平淡的案子總讓馮劍飛感覺有一絲不對勁,甚至讓他感到了一種從未體會過的眩暈感。他先支走了小顧,然後又轉頭問劉小姐:“今天早上有什麽可疑的人來找過王經理嗎?”
“你這麽一說我倒想起來的確有一個,曾有一個自稱周兵的人在7點45左右來找過王經理,他說是王經理的朋友,可從他的舉止和穿著來看一點兒也不像,而且神情有些鬼鬼祟祟的……”
老張馬上來勁了,示意前台給他看看訪客登記記錄,馮劍飛則繼續問:
“除了周兵之外,今天上午還有誰拜訪過王利明嗎?”
“有,他們公司的業務員來過,好像叫李炯吧。”
“王利明客房的鑰匙有幾把?”
“兩把,一把給他了,一把在我們這裏做備用。”
“你確定你那把沒有被人偷去嗎?”
“我確定,鑰匙一直就在我們這兒,我們前台24小時都有人值班的,鑰匙絕不可能被別人拿到的。”
“聽說今天早上8點,王經理和李炯一起出去時留下一封信?”這時翻看訪客記錄的老張突然插嘴問道,這不由讓馮劍飛吃了一驚,心想你怎麽不早說。
“是的。”劉小姐回答,“那時我正好來接班沒多久,時間記得比較清楚,應該是快8點的時候,看見王經理往台子上放了個信封就急匆匆的和李炯出去了。”
“那王經理是幾點回來的?”
“這我倒沒注意,因為來往這個賓館的人比較多,而且我剛接班要和上一班的人結算一些東西,剛開始的時候會比較忙,比較容易分心吧。”
“那個周兵今天幾點走的?”
“這個我也沒注意呢。”
老張把沒有什麽新發現的訪客記錄還給了劉小姐,雖然她自始至終都顯得很有親和力,但是看來是不可能問出什麽新的線索了,於是馮劍飛和老張很有默契地告辭。他們回到王利明被謀殺的房間,癱坐在椅子上,一邊沉思著事情的來龍去脈,一邊等待著正分別從公司趕往這裏的張經理和李炯。
【11】
在幾公裏之外的麥當勞餐廳裏,顧客漸漸多了起來。坐在角落裏的秦伊妮不知為什麽心情卻越來越煩躁,她不耐煩地看看表,小聲嘀咕了一句:“真慢,怎麽還沒好……”她忍不住看了對麵的馮雲霄一眼,他似乎也變得死氣沉沉起來,還是他平時就這樣?對於馮雲霄的以前她是一無所知,特別是他的內心世界。她猜想也許他正在努力回憶吧,隻是也許。
馮雲霄這時突然一笑。
“你笑什麽?”秦伊妮立即開口問。
“這個案子不像你最近遇到的那樣吧?沒有密室,沒有不可能犯罪,也沒有你親身經曆的殺人預告……”馮雲霄的嘴角兩邊向上微翹,眼神卻變得似乎將要啜泣,這種表情產生了一種極強的吸引力,不禁有點讓秦伊妮失神,“這種類型的犯人你沒碰到過麽?”
“這種類型,什麽類型?”秦伊妮不由自主的把音調抬高,嚇了自己一跳。
馮雲霄的表情又恢複如常:“如果你是罪犯,你會選擇張揚還是隱藏呢?是的,有種人天生就喜歡耍酷,有種人利用不可能犯罪來讓警方犯難,但更多罪犯是想讓自己的罪行顯得平淡無奇。這種可能更讓人頭痛,因為他們的目的就是純粹的隱蔽自己。很可能他也使用了詭計,隻是讓人難以察覺罷了。”
“也有詭計麽?”秦伊妮撅著嘴小聲的問。
“是的。”馮雲霄說完這句就把頭轉向窗外。
當秦伊妮還想發問時,她發覺馮雲霄已把眼睛合上,宛如一個頑皮的學生在課堂上偷偷打起了盹兒。
——他真的是Black Jack麽?
秦伊妮咬著嘴唇悄悄地注視著馮雲霄的側臉,不禁有點心亂如麻:他真的如馮劍飛所說,曾經是魔鬼的化身麽?
【12】
有人敲門,“進來!”老張沉聲應道,坐直了身子。
隻見一個警員帶著一個人走了進來,馮劍飛從他的年紀上判斷他應該是尹月所說的業務員李炯了。老張打了個手勢示意那個警員出去,然後又對著李炯指了指床,於是李炯老老實實地坐在了死者王利明昨晚睡過的**。
這其實是很常用的手段之一,把嫌疑犯帶到案發現場問話,故意讓嫌疑犯接觸死者生前的物品,也許就能從他的表情上看出端倪。關鍵不是看他做何種表情,而是看他的表情自然與否。雖然嫌疑犯都會想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但隻要想去“裝”,就可能會顯得不自然。這在很多場合都有用,是一種天然的測謊儀。
李炯的表情沒有絲毫異樣。
他的模樣看起來30歲左右,自他進來直到坐下,臉上的表情一直是不亢不卑。也許是鼻梁上的眼鏡起到了一定的掩飾作用,總之從他的臉上察覺不到絲毫做作。老張率先發問:
“你今天是什麽時候來找王經理的?”
“噢,我是今天早上7點半到這裏的,然後8點左右和王經理一起離開。”
“王經理出去幹什麽?”
“他說要出去辦點事,但是具體並沒有說。我們公司借了輛轎車給他,他順道送我到公司就自己走了。”
“你以前和死者打過交道麽?”這時馮劍飛開口了。
“我和他以前接觸過,上次來談過一筆單子,除了商業的來往和應酬之外,我和他並沒有私交。其實我隻是公司M市辦事處的普通業務員,所以彼此不可能有多少機會交流。這次是我和張經理談了一筆大單子,總公司派他來壓陣罷了。”
“壓陣指的是什麽?”馮劍飛覺得如果把“壓陣”換成“陣亡”應該更加準確。
李炯先沉默了片刻,似乎在考慮這個問題該不該回答:“其實也就是簽個字,生意上的細節我已經和張經理談得差不多了,但這個單子數目比較大,所以總公司派他來簽字。”
馮劍飛“哦”了一下,這些問話和回答讓他感到昏昏欲睡,於是沉默了下來。老張接過問話權:
“你發覺他有什麽反常嗎?”
“如果一定要說什麽的話……”李炯又陷入沉思中,顯然對這個問題沒有準備,過了好一會兒才開口回答:“哦……雖然這筆單子我和張經理之前談到那個份上,已經是鐵板釘釘的事了。但最後拍板之前也應該就一些細枝末節再洽談一下才對,可是今天早上他和我出去的時候竟然就把簽好字的合同裝在信封裏讓前台轉交給張經理,這是唯一讓我感到有點反常的地方了。但或許隻是他心情不好所導致的吧……”
“這種事在生意場上應該不多見吧?”
“至少我沒見過。”
當老張正準備問下去時,又一陣敲門聲傳來,老張於是改口:“進來!”
門開了,一個大腹便便的男子倏地一下閃了進來,隻見他脖子上的贅肉一顛一顛的,臉上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眼睛裏卻用一種狡黠的神色打量著屋內的每一個人,想來必是張經理無疑。老張冷冷地瞥了他一眼,然後示意他身後的警員帶他去其它客房等候。
在這個空擋,馮劍飛又問話了:
“對了,王利明送你到公司後你去幹什麽了?”
“哦,我一直在辦公室裏上班,直到你們打電話讓我來。”
“你還記得具體的時間麽?你在辦公室的時候那裏有沒有人可以為你證明,以及從這裏到你公司的時間是多長?”馮劍飛邊問邊從口袋裏掏出了一本小簿子準備做記錄。
“噢,前麵已經說過了,我和王經理是8點鍾左右離開這裏的,而我進入辦公室的時間讓我想想……應該是8點17分左右的樣子不會錯,因為我看了牆上的掛鍾一眼。我們公司在長寧路那邊,從這裏開車過去如果不堵車大概需要一刻鍾吧。”
從他的言談舉止來看他應該是一名出色的業務員,這是他留給馮劍飛的最後印象,而且他有確切的不在場證明。他轉頭看向老張,表示自己沒有問題了。老張先是思索了一下,然後讓李炯在警員的陪同下先去客房休息,等待下一步的通知。
似乎還是沒有進展,馮劍飛歎了一口氣,就在這時張經理皮笑肉不笑的臉孔又一次出現在門口,讓他回想起育才鎮派出所的“笑麵虎”。
【13】
“鄙人張向天,這是我的名片!”說著張經理飛快地從名片盒裏掏出兩張名片,雙手畢恭畢敬的向老張和馮劍飛遞了過來。老張隨手接過放在一邊,馮劍飛則熟視無睹。張經理見狀打了個哈哈就把名片放回名片夾。自始至終他的雙眼都迷成一條縫滿臉堆笑,馮劍飛看在眼裏不由心生感歎:把這兩個人帶到犯罪現場來問話看來都沒什麽用,表情太自然和表情太不自然都一樣讓人琢磨不透。
“你是從什麽時候起認識王經理的?”老張沉聲喝問。
“這兩天剛認識,他們公司我先認識的是那個叫李炯的小夥子,然後昨天才見到了這位王經理。怎麽,不會是懷疑我吧?嗬嗬。”
老張不置可否:“你發現他有什麽反常嗎?”
“沒有,一切都很正常,嗬嗬。”
“真的?”老張加強了語氣。
“啊!”張經理突然恍然大悟狀,“原來你說那個啊?”
“什麽?”
“他的女朋友叫什麽來著?啊……我想不起來了!不過這小丫頭真不懂事啊,大男人談事情她非要拉他去逛街,你看還不把他惹急了?不過說起來最近的小年輕都越來越不懂禮貌了,嗬嗬。”張經理說完眼神有意無意地瞟了馮劍飛一眼,馮劍飛假裝沒看見。
“我聽說今天一早王經理把合同簽好字放在信封裏通過前台轉交給你?這種事情在生意場上很平常麽?”
“平常啊!”張經理馬上輕描淡寫地說,“他可能今天早上有急事所以就來不及找我麵談了吧。嗬嗬。”
“你今天早上找過王利明嗎?”馮劍飛突然開口了。
“找過,可是他不在。”張經理遲疑了一下,“後來我就去前台問了一下,結果拿到了那個裝著合同的信封,嗬嗬。”
“那是幾點鍾?”
“8點20左右吧。”
“那個信封能讓我看看嗎?”
“我拿回去蓋章並讓財務備案,現在正在公司放著呢,嗬嗬。”張經理這時神色才黯淡下來,“隻是不知道現在還有沒有效了……”
老張馬上叫警員進來,讓他陪同張經理回公司取那個信封。
“你說那上麵會不會有死亡留言呢?”當房間裏又隻剩下兩個人時,老張問。
“……”沉默了半晌,馮劍飛突然回答:“我想不會,因為我們好像中圈套了!……”
【14】
“怎麽回事?”老張頓時露出不解的表情。
“我已經發現罪犯所使用的詭計了。”馮劍飛用右手不停地摩挲著下巴,“真是非常實用和隱蔽的不可能犯罪呢。”
“那現在應該怎麽辦?!”老張騰地站起來,“現在要馬上去抓人麽?是不是那個叫周兵的人幹的?”
“不急,這樣,你先坐下。因為馬上我還有‘女神號’的事要緊急處理,到時逮捕犯人的事就交給你了,你放心,他(她)肯定跑不了!現在,我就把真相告訴你!”馮劍飛一字一句地說:
“首先,尹月不是犯人。凶手製造這起案件要考慮時間、客房等因素。尹月她對旅館不熟,又對王利明的商務安排不了解,所以她並不能確定哪個時間段會有什麽事情發生。如果她要殺人,應該會選擇更天時地利的W市動手。而且憑尹月現在的精神狀態,她需要王利明的照顧和關懷。這點從她要求王利明陪她逛街也可見一二,所以不會因為這點小口角而頓生殺意的。”
老張讚同地點了點頭,的確尹月殺人動機無法成立。
“再來看張向天,其實他也不是凶手,待會你隻需要叫警員把那份合同取回來就知道了。因為王利明和張向天隻可能存在這份合同的利益衝突。但如果他是為了這個而下毒手的話,那份合同馬上就可能會失效。也就是說,恐嚇信可能是他寫的,也可能不是,但人絕不會是他殺的。
“周兵,他雖然是本案的一個疑點,但也不用費心查下去了,他其實也隻是一個局外人而已,或者說他還有著轉移警方視線的目的。在這起毒殺案中,凶手可謂沒留下任何蛛絲馬跡。周兵雖然冒充了死者王利明的朋友,但王利明是不會隨便吃陌生人送來的東西的。從現場沒有搏鬥痕跡可以假定周兵這名神秘人物很可能自始至終都沒進過王利明的房間一步!而且周兵是7點40分來的,而8點鍾李炯和王利明還好好地出去了,更可以證明之前的推測。周兵隻是被人利用的棋子而已!”
“哦。”老張聽得入神,當馮劍飛稍作停頓之時他不由自主地回應了一下。
“現在隻剩下具有確切不在場證明的李炯了,我之所以會懷疑他是因為兩點:首先,王經理這麽早和他一起出去辦事情,又把合同裝在信封裏讓前台轉交,那麽可以想象他所要辦的事情不但重要而且需要花費不少時間才行。可是他又怎麽會在10點前回到自己房間呢?再二,他是王利明死後這筆合同無效的唯一獲益人。因為那張合同雖然無效了,但是和生意相關的細節都已經敲定了,他就可以接替王利明直接和張向天簽下合同。這是順理成章的事,這樣一來他就會拿到更多的提成才對,還可能會獲得晉升機會。”
“但……他不是有不在場證明麽?”老張終於忍不住發問了,他疑惑的目光聚焦在馮劍飛的臉上。
“嗯,他之所以會膽大妄為殺了王經理,就是因為他設計了一個‘完美的不在現場證明’,也可以說是非常實用的不在場證明。關鍵在於他利用了賓館的換班製度!接下來我來簡單描述一下他的犯罪過程,細節上可能會有所出入,但是原理應該八九不離十。”馮劍飛咽了一下口水,繼續說道:
“7點半左右,他借送早點之名很早地來到了王利明的客房,探了探王利明的口風,來判斷昨天的恐嚇信有沒有效果。在得到恐嚇信無效的結論時,殺心頓起,獻上有毒的早點毒死了王經理,然後整理現場。當然,恐嚇信並不一定非是他寫的,如果不是他寫的,那就是一起‘搭便車殺人’案件了。但我從他遺留在現場的心理線索來判斷恐嚇信的確出自他手。”
“心理線索?”
“哦,這個先暫且不提,你聽我說下去。在7點40分時自稱周兵的人受他的唆使來到王利明客房的門外,他應該是李炯所完全不認識的人,很可能是馬路上找來的無業人員,李炯隻不過通過某種途徑找到他然後用錢收買他來做這件事罷了,在周兵看來所要做的事雖然有點詭異但是表麵看起來並不違法也不用冒什麽風險,所以就答應下來。他並不知道他正在協助李炯完成他的不在場證明,並分散了警方調查的注意力。
“李炯隨後開門讓周兵進來換上自己事先準備的和王利明一模一樣的衣服,並戴上了墨鏡,當然他挑選周兵的首要條件就是他的身材要和王利明相似。當然李炯還準備了一份合同裝在信封裏,因為之前王利明也來簽過一次合同,所以他可以憑記憶事先練習王利明的簽名筆跡。
“關鍵在於李炯是M市本地人,他知道8點是賓館前台交接班的時間,王利明是昨天剛到的,而今天前來接班的前台小姐並不認識王利明,並且剛交班後他們總是要清點帳務,所以會對往來人的注意力變得鬆懈。所以當周兵穿著和死者一樣的衣服,戴著墨鏡,低頭把信封放在前台然後出門時,是不會讓劉小姐發覺不是一個人的。當出門之後周兵拿到李炯的好處後立即換衣服跑路,所以現場沒他的指紋和痕跡,警察也不會追查到他。而劉小姐更不會懷疑死的是兩個人,因為死者的表情和生前會略有不同,特別是毒死的人表情更會顯得猙獰恐怖,很難讓沒看過王利明生前模樣的她辨出真假。
“接下來的事就簡單了,李炯立刻坐出租去公司,15分鍾後出現在辦公室,不在場證明就此產生。他的手法隻是讓人誤以為自己和王利明一起出去了,讓人誤以為王利明當時還活著,其實他的不在場證明隻是從那時才開始。”
“原來如此!”老張幾乎要拍案而起,這時馮劍飛迅速地看了一下手表,發覺已經快下午1點了,連忙站起身說:
“動機就交給你來調查了,想來多半和上一次的單子有關。至於證據方麵,可以從王利明借來的車子今早並未開出,那份合同的簽名筆跡鑒定或者找尋接李炯去公司的出租車司機這幾個方麵著手。就先這樣吧,我要走了。對了,信封上的字跡可能也是突破口。”
說完這句後馮劍飛就頭也不回地衝出門口,身後傳來老張“隨時聯係”那略顯蒼老的聲音,他也隻是稍稍點了下頭。這個案子雖然破得幹脆,但此時的他已經心亂如麻,在這起案件中,他在意的隻是尹月是否凶手,當推理出這個結果時,他突然分不清自己的心情是高興還是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