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冷不冷?”
“你腦子終於進水了嗎?”
風無理悻悻然,不冷就不冷嘛,一天到晚老是罵他,跟個刺蝟一樣。
這個王西樓一點也不可愛。
他蹬上斜坡後,不斷加速,然後保持一個強風拂麵的速度不變。
他們剛上了江邊路,城市紅黃色的霓虹在下麵,基圍右邊是湘江,左邊是萬家燈火,風從前麵來,小姑娘麵相左邊,側坐在自行車後座,雙眼倒映著下麵城市星光點點。
幾座地標建築高聳入雲,夜色幕布下的輪廓,把整個城市從平麵結構變成立體,頂端的射燈如巨人的白色長矛,在夜間亂舞,城市的燈紅酒綠鎖住一切歡愉之音,夜晚變得曖昧,但距離將聲音阻攔,暴雨傾盆砸入池塘,不論水麵如何波濤詭譎,她是水下那條看著池麵吐泡泡,卻什麽也聽不到的池魚。
尺鳧一直在想如果那個照燈照到她身上會怎麽樣,但是即使要下江邊路了也沒有照到她。
等一下進入擁擠街道,風無理就不能騎那麽快了,下坡路很省力,上百米的長坡,車輪滾得飛快像下一秒就會散架。
“我給你買台手機吧,順便幫你辦張卡,這樣你方便一點。”
速度太快了,尺鳧緊緊抱著他腰,小臉貼他背上,聞言皺了皺眉:“要多少錢?我給你。”
“要不了多少,我有錢。”
“你的是你的,我的是我的,我把錢給你。”
“不用,你賺那點零花錢,自己買點好吃的吧。”
“多少錢?”她很固執,堅決不要花風無理的錢。
“兩千起步,你有嗎?”
“那麽貴?”尺鳧皺緊了眉。
她這份工作是王西樓介紹的,她認識人,一天上午下午八十塊錢,一天八十的話,十天八百,二十天一千六,一個月兩千四。
她要打工一個月才有那麽多錢。
她遲疑了下,道:“你先幫我墊著,我回去問王西樓給你錢。”
“行。”風無理答應地很輕快。
尺鳧鬆了口氣。
但是沒多久又覺得奇怪。
自己為什麽要買手機?
她還沒想明白這個問題,車停了下來,風無理帶她進了路邊一家手機店。
尺鳧看了一眼玻璃櫃台裏麵手機前麵紙牌的標價,全都是赤色的四位數,各種999看得她心驚膽戰。
她想說不買了,或者下次再買,事實上到現在她也沒搞明白自己買這東西要幹嘛,隻是這人說要給自己買東西,順嘴就答應了。
風無理一直觀察她看到那些價格後陰晴不定的小眼神,先一步解釋:
“買台手機方便點,付錢購物都可以在上麵,而且你在打散工,人家說支付你工資的時候跟別人都是微信支付的吧?你沒有就很麻煩了對不對?”
尺鳧點了點頭。
想了想還是道:“我看那裏有幾百塊錢的。”
“那些是老人機,隻能打電話發短信,什麽功能都沒有,你聽我的就行了。”
那邊剛處理完手頭工作的店員走了過來:“要買什麽嗎?”
“給我妹妹買台手機?”
尺鳧抬頭看了他一眼,蹙了蹙眉。
店員看了一眼跟在風無理身邊的尺鳧,笑著道:“小妹妹念初中了吧?很少有家長給初中生買手機的,打算要什麽價位的?”
風無理跟他交談,尺鳧就跟在旁邊。
本來說好要兩千的,但是不知道怎麽,風無理一會又說像素,又說刷新率,還有運存,打遊戲卡不卡。
這些尺鳧都聽不懂,她隻知道那人引著他們一路走向價格越來越讓她心驚膽戰的櫃台前。
好多次她欲言又止,但是壓根插不上話,臉上有點糾結,想說不用買那麽貴的。
最後風無理給她挑了部4699的。
尺鳧看著自己拎著的袋子,有點沉重,“回去我讓王西樓把錢給你。”
暈乎乎就花了快五千。
她過去為了地麵十塊錢,都要站在旁邊守一晚上,確定沒失主回來撿,她才竊喜地撿走。
“好。”風無理示意她上車,尺鳧把懷裏新手機抱得緊緊的,明明是買東西,卻有種悵然若失的感覺,像走在雲端,整個人輕飄飄。
回到香燭鋪已經六點半了。
王西樓在院子廚房炒菜,蒜香跟熱油炸裂聲,一進後院,鍋鏟和鍋哐哐響,聽了她十幾年炒菜能判斷已經進入尾聲。
院子裏綰綰穿著校服寫作業,晃著尾巴和腳丫子,大概天沒黑就坐在那裏寫,一直寫到現在院子裏黑魆魆的。
“綰綰,上樓寫吧,太暗了傷眼睛。”
聽到風無理聲音,綰綰耳朵,足尖,和大尾巴翹了起來,甜甜給他打招呼,然後抬頭看天,確實都黑麻麻了,這才收拾她的書本,筆,還有小書包。
風無理要給尺鳧新手機裝點軟件,然後教她怎麽用。
一上樓就看到又一隻王西樓,光著腳跪在客廳電視櫃前麵,在櫃子裏找著什麽東西。
腦袋上踩著一隻黑貓,她很生氣地把黑貓趕下去,黑貓跳樓到她身後,在後麵伺機而動,然後一躍重新站在她頭上。
“你們在找什麽?”
魄奴一隻手把夜姬夾在腋下:“是這蠢貓突然要吃她那些貓糧,讓我幫她找出來,麻煩死了,哪裏找得到。”
“吾輩不是蠢貓!”
夜姬像個布娃娃,兩隻前爪揣在身前,後腿一蹬一蹬就是掙脫不開,她歪著頭反駁,尾巴在掃地。
風無理也蹲下來找,他記得是放在這裏沒錯,“怎麽突然要吃貓糧呢,你不是不喜歡吃嗎?”
“隔壁趙珍家養了隻布偶,她大搖大擺過去竄門,見到人家吃貓糧吃得香就想搶,打不過回來吵了一個下午了。”
“才不是,吾輩才不是打不過!”
“她還回來找我去幫她打架。”魄奴恥笑。
“吾輩是讓你在旁邊看著吾輩,不讓吾輩一下把它打哭了!”
“閉嘴吧你。”
“閉嘴吧你,你閉嘴吧!”她喵喵叫著。
夜姬後腿還在蹬:“無理,你快把吾輩抱開,吾輩不要跟她玩了!”
魄奴搬開那些明明垃圾一樣的瓶瓶罐罐,還有用過的塑料袋,紙皮箱,裏麵堪比廢品站,王西樓這人怎麽什麽垃圾都放在這裏。
她很不耐煩,還要抓著這蠢貓:“什麽都不舍得丟,這些不都是垃圾嗎?這人去當賣廢品的好了。”
風無理看了她一眼。
魄奴一臉無辜看了回來,看到身後尺鳧緊緊抱著一個盒子,不知道裏麵裝了什麽。
風無理看了看也沒找著,那應該是個黃色的盒子,“叫王西樓來找吧,家裏東西都是她收拾的,她應該知道放哪了。”
“她?她才懶得管這蠢貓呢,說找出來這貓肯定又不吃的,然後這蠢貓才跑來找我。”魄奴還跪在那裏給夜姬找她貓糧。
“吾輩不是蠢貓。”她每次都要反駁一遍。
“還是問一下吧。”別的家裏找東西,找不到都是喊媽,風無理那麽多年習慣就是找什麽找不到就喊王西樓。
風無理對著樓梯口喊:“王西樓,那些貓糧放哪裏了。”
他問完,樓下還在炒菜的王西樓聲音從院子裏傳上來:“就在電視櫃那裏啊,怎麽就找不到?”
“你那些垃圾太多了,都塞滿了!”
“什麽垃圾?那些都是還能用的,反正都在那櫃子裏,別來煩師父,自己找。”
魄奴看向他,一副你看吧的樣子,風無理給她回了個安心的眼神,繼續喊:“那我跟魄奴出去一趟,給小夜買新的貓糧。”
樓下鍋鏟哐哐聲都停了,煤氣灶啪嗒一下關火,一個罵罵咧咧的聲音由遠及近:
“什麽買新的,舊的吃完了嗎就買新的,好多錢哦?”
王西樓還穿著滿是油漬的圍裙,頭發紮了個高馬尾,劉海也夾了起來露出光潔額頭,兩條鯰魚須一樣的秀發別在臉兩邊。
“讓開。”
二樓幾人都給她讓開位子。
魄奴也弱弱縮到一邊。
王西樓跪在那裏隨便一翻,掏了一個黃色盒子出來。
“不是這個嗎?什麽眼神?一群活寶什麽事都幹不好。”
魄奴看著這盒子,盒子也看著她,風無理在旁邊笑,就被王西樓拿手指沒好氣地一推腦門。
“一天到晚就知道買新的,化孫子(敗家子),你那些鞋也是,都還新的,我給你洗幹淨也不穿了。”
風無理羞愧地低了低頭。
王西樓沒好氣道:“都下去吃飯。”
就在她為自己省下一筆貓糧開支而自得時,尺鳧走了過來,直接向王西樓伸手:“給我五千塊錢。”
王西樓一臉茫然。
“我買了台手機,要四千六,他替我墊著了,我要還給他。”
風無理在尺鳧指自己之前就下樓了。
又是一陣雞飛狗跳。
這頓飯吃得王西樓一肚子氣,越想越氣,風無理自知不能觸她眉頭,默默刨飯不說話。
不說話也被冷冷瞪一眼。
這是要開罵前奏。
“師父你吃塊肉。”風無理趕緊給她夾菜。
“沒胃口。”她還在氣頭上。
“誒,她不吃我吃。”魄奴從她碗裏把那塊肉夾走。
王西樓:“……”
吃過飯後,風無理給尺鳧手機插卡,然後裝幾個裝機必備的軟件,教尺鳧怎麽用。
卡是用風無理身份證綁定的,風無理問尺鳧要不要開個身份,尺鳧遲疑了下還是拒絕了。
期間魄奴一臉稀罕在旁邊湊腦袋。
三個人一起搗鼓。
基本都是魄奴和風無理在弄,尺鳧就在一邊看著,她好幾次想說這是她的手機,但就像家裏小輩買了新的高科技產品,然後被哥哥姐姐拿去玩一樣,根本插不上嘴。
魄奴交叉著腿坐沙發上:“下個王者,這手機打遊戲肯定很爽,王西樓手機都不給我玩,小氣巴拉的。”
旁邊在看《人民的名義》的王西樓看了一眼,輕哼一聲,抱著遙控器繼續看她的電視。
“已經在下了。”風無理在搗鼓。
王者是什麽?尺鳧皺著眉想不明白,但是覺得應該大家都會弄的,就讓兩人在那搞了。
她有時候會問點東西來彰顯自己的存在感,或者是提醒一下二位,這台手機的主人是誰,隻是兩個狼狽為奸的家夥每次就敷衍她一下,然後在那搗鼓這台新手機。
尺鳧隻好皺眉在旁邊聽,假裝自己也能聽得懂,抱著胸蹙眉看兩人耍。
“TiMi——”
一陣刀光劍影。
“新人模式很麻煩的。”魄奴扣著腳,把腳趾頭往腳背掰,仰著脖子看。
“我先把我QQ登了。”
兩人試了一下,發現這流暢度手感就是不一樣。
尺鳧在旁邊眉頭皺得更深了。
看不懂啊。
在耍爪子嘛。
夜姬踩著貓步,尾巴直直豎起地走了過來。
“無理,吾輩不要吃了,你把吾輩碗裏的東西倒掉吧,然後把吾輩的碗洗幹淨。”
說著,她走到綰綰房間:“綰綰,把門開開,吾輩來找你玩了。”
風無理歎氣,起身準備去洗澡,把手機給了魄奴,讓她教一下尺鳧怎麽用。
尺鳧表現出一副,我剛剛看你們玩都已經懂了的樣子。
王西樓看到他要去陽台收衣服就問:“你要洗澡啊?”
“是啊。”
“你那兩條校褲還沒幹哦,這幾天總是起霧,衣服都好難幹,不知道幹了多少。”
她說著也從沙發上起來,踩著棉拖鞋,跟風無理一起去陽台,給他看看衣服都幹了沒有,實在沒幹的話就幫他拿風筒吹一下。
“嘶,冷絲絲的。”
出到陽台,晾得滿滿當當的衣服,這幾天衣服都不好幹,從客廳一出到陽台,那風吹在王西樓臉上,感覺四肢都僵硬了。
她捏了捏褲腳,“還有點濕啊,我拿風筒給你吹一下。”
“好涼爽,這風。”
“涼個屁,冷死了都。”小僵屍拿衣杆子把校褲收下來,今晚確實冷,她打著擺子,肢體僵硬。
“**和襪子也感覺都濕濕的。”
“拿過來我給你吹一下。”
“那我等一下穿什麽。”
王西樓看了他一眼,“先光著唄,你小時候也不喜歡穿**,我說好幾回才乖乖穿上。”
“……”
風無理臉色不太好看,他有點憋屈,半天沒蹦出個話。
主要是五歲時候還在上幼兒園中班,他一些記憶也不齊全,很多事情都比較模糊了,也不知道這女人說的是不是真的。
可是是真的也不能現在拿出來說啊。
別人家女朋友,都是聽男生父母一臉嫌棄講這個人小時候糗事,捂著嘴笑著說,原來你小時候這樣啊,然後男生就在一邊看起來尷尬地撓撓頭,雖然內心也覺得自己小時候可愛,但還是故作氣惱地說,別把我幼兒園時候的事都說出來啊,然後父母笑著跟女朋友說這孩子你管著我們倆老就放心了。
到了王西樓這,她倒好,她可以拉著蘇小欣,一臉嫌棄說風無理小時候的糗事,然後蘇小欣在一旁捂著嘴笑,說,把我兒子交給你我就放心了,能不放心嗎?都交給十幾年了。
幸好他是五歲的時候被王西樓帶走,要是再早幾年,誰知道這女人現在會怎麽說他。
估計會說,你兩歲大第一次看到自己小雀雀,扯著來玩,是師父一次次把你小雀雀救下來的,那風無理真的可以去試一下兆載永劫能不能穿越時空了。
她拿著衣服褲子,要往客廳回去:“去去,別擋著道,快進屋去,冷死了都。”
“我不!”
風無理發出最後的倔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