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無話, 早上鬱柏醒得很早,打算出去買早飯,輕手輕腳地換衣服, 剛脫了睡褲,感覺到來自旁邊的視線, 轉頭一看,茶梨已醒了,正在盯著他看。
“……”鬱柏有點不好意思, 說,“不要看。”
茶梨本來還是偷偷觀察, 聽了這話坐起來,大大方方地看, 道:“我就要看,憑什麽不讓我看?”
鬱柏隻好飛快地穿上牛仔褲,手忙腳亂之中,拉鏈還夾了一下, 痛得表情一變。
茶梨笑得摔回到床墊上。
鬱柏又脫掉睡衣上件, 換上一件灰色的休閑襯衫, 他所在行業日常不要求商務著裝, 但他身材實在是很好, 休閑襯衫也被他穿得很顯挺拔。
茶梨目不轉睛地打量他,領會到了三次元的男朋友比漫畫裏多出來的那種氣質是什麽。
漫畫裏的鬱柏是很標準的二次元帥哥,每一處細節都可以用精美華麗來形容, 而這裏的鬱柏明顯沒有那麽無瑕, 但是更有英俊男人的性吸引力, 簡單說就是很性感。
如果他們還有機會一起回諾亞城去,漫畫裏的鬱柏到二十五歲, 應該也會長成這樣吧。
換好衣服的鬱柏已經穿得很得體了,不知道茶梨這火辣辣的目光是在看什麽,謹慎地問:“你究竟在看我哪裏啊?”
“哪裏好看就看哪裏。”茶梨注意到他下巴的胡茬,驚奇地說,“你不是才二十五歲嗎?怎麽還長胡子?”
“……”鬱柏在諾亞城裏也沒有長過胡茬,紙片人不需要刮胡子。
茶梨示意鬱柏靠近他一些。
鬱柏便過去,屈膝蹲下,茶梨好奇地伸手摸他下巴,有點紮手,感覺很神奇,又看到他比漫畫裏明顯很多的喉結,也用手指去碰了碰。
鬱柏被他摸來摸去,忍不住問:“你……你會更喜歡哪一個我?”
“當然是……”茶梨本來是想實話實說,當然是都很喜歡,但忽然報複心起,故意做出一副難以抉擇的樣子,為難地說,“這很難選啊,如果二次元的你和三次元的你同時出現,我都不知道該選和誰談戀愛了,我可以都要嗎?”
鬱柏:“……”
茶梨得意地說:“我是不是很壞?哈哈哈哈。”
鬱柏看穿了他的小把戲,起身去刮胡子了。
吃過早飯後,鬱柏給工作室打了電話,確認今天沒事,不需要去坐班,才帶茶梨出了門。
兩人在清晨的西湖邊走了走,茶梨理解了鬱柏穿漫後唯一一次表達對三次元的不舍,為何是西湖。這麽美好的地方,再也看不到了,換做誰也會覺得很可惜。
茶梨很快有一個發現,在諾亞城他家的露台上,能遠遠看到的湖光山色,和西湖景致有一點相像。
在湖邊,他還看到了刻於地麵的杭州地圖,更覺得諾亞城就像是一個縮小版的杭州,同有一處湖,一架橋,一座塔,一間廟。
湖邊鬱鬱蔥蔥的樹上,鬆鼠在其間跳來跳去,湖麵上小船搖搖晃晃,還有古琴聲遠遠傳來,是有演奏者正在湖畔拍攝短視頻。
茶梨覺得這裏很好,質問鬱柏道:“喂,你為什麽要抹黑三次元?除了東西不好吃,這裏明明就還不錯啊!”
鬱柏沒有反駁,認真說起來他也沒有抹黑過三次元,隻是實話實說,是茶梨自己腦補這邊如何水深火熱。
就連三次元恐同的程度,也不像茶梨以為的那樣嚴酷。至少表麵上如此,平靜湖麵下的暗流湧動,一時半刻,茶梨這個遊客也看不到。
上午,鬱柏帶茶梨去了公墓,看望了詹星的祖父,老人家長眠於此。
墓碑貼了照片,老人家比諾亞城警署總署長要年長不少,但還是能看出,五官與署長的長相非常相似,大抵署長是詹星以記憶中還沒有衰老的祖父為藍本捏出來的形象。
鬱柏從漫畫中回來後,已經特意到詹星祖父從前所住街道的居委會去了解過情況,詹老先生中年喪妻,子女都不在身邊,小孫子詹星在六歲的時候,開始與他一起生活。
他在數年前曾有一位來往親密的單身女士,本來兩人夕陽戀了數年,有很大機會重組家庭。彼時進入青春期的詹星發現了這件事,態度強烈地表示了堅決的不同意,甚至還絕食抗議祖父和女士的往來。沒有安全感的詹星,時刻擔心著唯一屬於他的祖父會被人搶走。最後這樁姻緣沒有結成,那位女士也跟隨孩子去了外地生活,離開了西子湖畔這傷心地。
詹老先生鬱鬱寡歡,之後確診了胃癌,手術效果也不理想,幾個月後就撒手人寰,永遠離開了詹星。當時詹星隻有十五歲。
茶梨聽得十分揪心,問:“那他後來怎麽辦?有人照顧他嗎?”
鬱柏道:“他上寄宿高中,學校和居委會接替看顧他。兩年後我認識他,他長得很瘦很小,一點都不像尋常十七歲的孩子,當了簽約漫畫家以後,他有了收入,考上了大學,生活安定了下來,兩年中長高了十幾厘米……不過現在看來,也許隻是表麵上的安定。”
“我想,”茶梨道,“他應該也有過快樂的時光,從他的漫畫裏能看出來。”
鬱柏對詹星始終有一層霧裏看花的隔膜,即使他知道詹星很多事,卻也無法讀懂詹星的心事。
“他祖父和那位女士沒能共度餘生,”鬱柏猜想道,“這事應該是成為了他的心結,漫畫裏署長和太太喜結連理,幸福地生活在一起,應該也是為了解開他的這樁心結。”
茶梨點點頭,望著墓碑照片上的“署長”,想象署長老了以後的模樣。詹星也隻是想在漫畫裏,和他摯愛的親人能夠互相陪伴更久的時間。
“我們應該為漫畫家感到高興。”茶梨說,“他在自己的世界裏,達成了他的願望。”
兩人獻過了花,鞠躬致禮,才離開了這裏。
公墓裏山風陣陣,慢慢走下台階,鬱柏問茶梨說:“你每次看到署長太太都有點別扭,會是這個原因在影響你嗎?”
“有可能。但是我覺得,”茶梨卻冒出了不同的想法,說,“如果漫畫家是為了解開心結,他在漫畫世界裏應該會好好對待署長太太,接受她做自己的奶奶,為什麽還會相處別扭呢?而且我對署長太太沒有意見,我和所有年長女性相處,都會平等地感到別扭。”
他聯想到了原未保辦一處長,對鬱柏說起了她:“她現在在特殊生物研究所裏,當對外事務處處長,帶了一群笨蛋警衛當手下。”
鬱柏說:“她啊……她其實有點像詹星的媽媽。”
茶梨道:“啊?你怎麽還見過詹星的媽媽?”
鬱柏解釋說:“簽漫畫家合同的時候,詹星還沒成年,他的高中老師擔心我是騙子,設法聯係了他的父母想商量一下,詹星的爸爸是中鐵的工程師,常年在非洲,在那邊也有了新家庭,回不來。他媽媽倒是過來和我見了一麵,簽約合同也經她審查和同意,我還以為他們能借機緩和關係,結果是我想簡單了,她和詹星大吵了一架,還差點打起來。”
茶梨不明白,道:“為什麽?她這不是來幫詹星的忙嗎?”
“她是個……”鬱柏想了想措辭,說,“很強勢的阿姨,很早就做電商,做得很成功,公司已經上市了,大概是很習慣控場,不給別人說話的機會。詹星平時不怎麽說話,但對上他媽媽,態度也變得很尖銳,她責怪詹星不體諒她工作辛苦,從小就不省心,不好好學文化課,非要學畫畫,詹星就譏諷她,說她雙標,她的新小孩也是學藝術的,沒什麽天賦,彈琴像是彈棉花,但她就很支持,找名師一對一上課,給那孩子最好的一切。”
茶梨:“……”
鬱柏覺得背後說詹星媽媽的壞話不太好,別人的家事,自己也並不是全盤了解,換了種委婉的說辭道:“這阿姨在自己也不成熟的時候生下了詹星,當上了媽媽。緣分這東西,不合時宜的時候發生,就是一場徹頭徹尾的錯誤,母子緣分也不例外,也會變成孽緣。”
“你……你和你媽媽也是這樣嗎?”茶梨早就想關心他家裏的事,穿漫又穿回來,不知是否鬱柏也會重新思考和家人的關心,隻是沒有合適的機會,現在他趁機問了出來。
“不是,我媽從不跟我吵架。”鬱柏道,“她把我騙去同性戀治療所,要強行矯正我的性取向,我跑回了家,她看我治不好了,把我東西收拾裝好,放在家門口,換了門鎖,讓我有多遠滾多遠。”
茶梨:“……”
鬱柏道:“這次回來我也打聽了下,他倆不知道去哪兒抱養了一個小男孩,對外說是我未婚生了孩子,他們當孫子養。”
茶梨牽住他的手,用力握了握。
鬱柏淡淡道:“這也不錯,各過各的吧,都有光明的未來。”
“有點可怕。”茶梨認知中的三次元又黑化了,他想了想,說,“我媽媽和你們的媽媽都不一樣,她對我其實是很溫柔的,隻是她有了新家庭,帶我一起生活很不方便,我爸爸也是,他對我一直都很和氣,他們兩個對我都還不錯,從來沒有打罵過我,也從來沒有要求我必須要做什麽,隻是都不想要我而已。”
“……”鬱柏感覺這簡直更無解,也無法評價自己這對在漫畫裏都沒出過場的嶽父母。
他揉了揉茶梨的腦袋,茶梨很想念這感覺,還下意識用自己的頭發又蹭了蹭他的手。
兩個人同時心想,這樣下去根本不是辦法啊!
好想回到諾亞城去親親抱抱舉高高。
到公墓外停車場,他倆鬱悶地上了鬱柏的小破車,準備到漫畫工作室去,通過對漫畫的研判,看看能不能找到辦法。
茶梨係了安全帶,想起一事,說:“我搭檔的前妻也是個很成功的女企業家,搭檔說過他前妻非常厲害,在家裏說一不二,大到買房買車,小到搭檔想穿什麽顏色的襪子,都要聽他前妻的安排,她還經常怪我弟不懂事,不知道體諒她賺錢有多辛苦……”
兩人同時安靜。
茶梨和署長太太相處一般,但漫畫裏有人和她相處愉快,並自然地把她視作“奶奶”。
茶梨的父母和氣卻淡漠,但漫畫裏有人有與詹星一樣強硬的母親,當父親因故缺位後還由署長充當了“祖父”的陪伴角色。
難道“詹星”……才是詹星?
茶梨和鬱柏看向對方,在彼此眼中都看到震驚,明白此時所想是同一件事。
“可如果是這樣,”茶梨茫然道,“為什麽有超能力的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