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報答鬱柏幫忙做司機的善舉,茶梨同意了他提出的到自己家裏“喝杯茶”的請求。
穿過小小花園,進入了這棟月租五百巨款的兩層洋房。
茶梨顯然很少在家裏接待客人,帶鬱柏進門後,表現出一點茫然和無措。
鬱柏則很隨意,徑自走到一樓客廳中央,打量著茶梨的家,這家裏隻有很基礎的家電和家具,裝修也談不上豪華,但從花園到室內都非常整潔,窗簾等布藝和簡單裝飾物的色彩搭配,都是明快而清新的風格。
茶梨想了想,進廚房裏,翻箱倒櫃找了找,很快空著手出來,遺憾地說:“我家裏沒有茶葉,隻能請你喝杯白水了。”
鬱柏吃驚道:“怎麽會這樣?茶警官的家裏,居然沒有茶葉?”
茶梨麵無表情道:“不好笑。白水也沒了。”
片刻後,他把裝了半杯水的玻璃杯放在沙發前的案幾上。
鬱柏不客氣地在幾旁的單人沙發上坐了,端杯子喝了口水,說:“警官,你家人呢?不和你一起生活嗎?”
“沒有能一起生活的家人,就我自己。”茶梨隨口回答了鬱柏,低下頭看手機裏剛收到的消息,是搭檔兒子發給他的。
這高中生也發現自己的父親失聯了,熄燈前來找茶梨詢問情況。
茶梨編了一個搭檔出任務的謊言,暫時糊弄一下少年。
高中生又問:我爸給我買平板了嗎?怎麽出門之前也不先給我送來?他好不靠譜啊,害我這兩天寫作業特別不方便。
茶梨不擅長和小朋友打交道,另外也有點煩了,聽到搭檔出任務,這孩子也不問任務危不危險,什麽時候能回來,就知道惦記新平板電腦。
他很生硬地回了高中生一句:我也很忙,沒事就先這樣吧。
發完消息,抬頭看到鬱柏正神情複雜地看著他。
“?”茶梨道,“水也喝了,還不回你自己家?”
鬱柏唉聲歎氣說:“我在這裏哪有什麽自己家?”
茶梨道:“不要裝可憐。開始想念你的湖景房了?”
鬱柏不接話,問道:“沒有能一起生活的家人,是什麽意思?”
茶梨道:“字麵意思,我父母離婚,都各自有了新家庭,我就隻剩下我自己了。”
鬱柏沉默了數秒,說:“我也隻有我自己,我單身,沒有兄弟姐妹,我父母和我斷絕了往來。”
茶梨理解道:“哦這樣……他們也離婚了嗎?”
鬱柏道:“沒有,他倆感情很好,隻是不和我來往。”
茶梨有點不明白,道:“為什麽會這樣?那不就相當於是,你父母拋棄你了?為什麽?”
鬱柏難得出現了一點表述困難,道:“因為我……我不夠好,讓他們不滿意……大體就是這樣。”
“如果你在個人情況上,沒對我撒謊的話,聽不出你有哪裏不夠好。”茶梨有點費解。
他覺得按照鬱柏所述,鬱柏本人是能被稱為青年才俊的那種人,父母長輩應該都很喜歡,雙商也都遠超出了及格線,就算父母要求嚴格,也沒道理會不滿意到了要斷絕往來的程度。
茶梨突然想到了一點,驚道:“你該不會長得很醜吧?連父母都看不下去,每天都被你醜到,最後忍無可忍,才不要你了?”
“……”鬱柏語氣平平地說道,“我本人是不如這位鬱少爺這麽花枝招展,離醜應該也還有點遠。”
茶梨道:“哦。”
通過鬱柏這不激烈的反駁態度,可見他本人長得不難看……有可能還很好看。
因為好看的人被說“醜”,隻會覺得好笑,是真的不會跳腳。
鬱柏看茶梨似乎還在等他解釋和父母鬧掰的原因,說:“這是我的傷心事,可不可以不說?”
“當然可以,我不問了。”茶梨也並不是想窺探他的隱私,兩人的家庭關係都很糟糕,表現形式不同,結局是一樣的——他倆都被父母放棄了。
在這一點上,兩人雖然分屬不同的世界,也稱得上同是天涯淪落人。
隻是茶梨很少為此感到傷心,他有更多的事要想,要做……何況他盡職在做的所有事,同樣也能惠及已經離開他的父母。
但茶梨還是試圖開解鬱柏,說:“別太難過,現在你當上了我們這裏的鬱柏,鬱柏這人不成器,但他家庭關係是真的很好,父母和哥哥都把他當掌上明珠一樣地疼愛,不管怎樣,總之你就是替代他、成為他了,替他繼續享受溫馨家庭的同時,也可以替他對父母哥哥更好一點。”
鬱柏似乎被這話戳中了一直以來的某種心事,慢慢點了點頭,道:“你說得對。”
茶梨又想起這世界因麵前這個穿漫者的到來,增加了更多的bug,繼而又想起撞樹後靈魂出竅不知所蹤的“鬱柏”,道:“如果我們這位鬱柏是去了你那邊,他就慘了,沒父母哥哥再護著他,人還那麽缺心眼,生存都是個問題。哦對了,你們那裏同性戀還是異端,他不會因為在大街上突然犯毛病,隨意搭訕美男,就被人抓起來燒死吧?”
“……我們那裏隻是同性不可婚,但也是法治社會。”鬱柏顯然不想聊起這位前任,迅速結束這個話題,轉而壓低聲音,問道,“他們這種巨富之家,財富來源合法嗎?他哥哥還是高官,有沒有官商勾結的可能?不會過幾天全家人都鋃鐺入獄吧?別是我快樂不了幾天,還要替他坐牢。”
茶梨震驚道:“你當我們諾亞城什麽地方?鬱鬆進入市政廳委員會的第一天,他和他直係親屬的財務狀況,就都必須在政務網上公開,全城居民隻要想看,隨時可以去查看……你以為鬱柏為什麽臭名昭著得這麽獨一份?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城裏所有權貴二代都在夾著尾巴老實做人,就他天天把尾巴翹到天上去,幸好他自己除了理財入賬,一分錢都沒賺過,全靠啃老,而他父母和哥哥的財務非常清白,經得起市民的監督。”
鬱柏頗為意外,又問:“那他父母具體是做什麽行當的?我隻模糊聽說是做生意。”
茶梨道:“零售巨頭,諾亞城最大的連鎖超市就是你們家的。”
鬱柏又問:“諾亞城的支柱產業是什麽?沒有被富豪們壟斷嗎?”
茶梨道:“怎麽可能?我們有嚴格的反壟斷法,哪個富豪敢這麽幹都會死定了。支柱產業是金融和製造業,實行全民所有製。本城居民成年後,社保中心會聯合銀保監會,分配給居民對應的股份。我在本城第二大的金融上市公司裏有0.0000000056%的股份,每季度大約能給我分紅一千多塊。”
鬱柏又問了許多問題,得到了更多答案。
諾亞城政府機構層級分明,部門設置簡潔,但也算得上應有盡有,基本能做到各司其職,覆蓋城市發展和市民生活的方方麵麵,經濟結構清晰明了,公有製,社會資本雄厚,高福利社會,同時文娛行業也在蓬勃發展……幾乎是一個終極理想國的簡易雛形。
得出這個認知,鬱柏的眉頭反而越鎖越緊,很顯然,這裏的很多東西不在他預設範圍內,例如說他在問出“支柱產業為何?壟斷否?”的時候,預想中,是茶梨被問住、答不出,或是茶梨給出一個脫離經濟理論的、虛無的回答,無論如何,沒有想到是這樣的答案。
到了最後,他的三根手指端著空了的玻璃杯,走神似的想著些什麽,試圖消化理解剛接收到的這一切信息。
茶梨沒有出聲,放鬆地靠在大沙發的靠背上,靜靜看著對麵的鬱柏陷入思考,心裏實際上有點暗爽。
從一開始他就感覺到,這位現實世界的來客對他們這個漫畫世界的審視中,始終帶著一點令人不太舒服的輕視。
對未知世界的輕視,常常是出於高傲以及貧乏的想象力,一切狂妄都是因為無知,這是顛撲不破的真理……zzz好困……zzzzzzz。
鬱柏回過神時,發現茶梨就那麽坐著睡著了。
他把杯子放在案幾上,起身輕輕走過去,伸出一根手指,在茶梨的肩頭戳了戳,見茶梨沒有反應,他拿過一個抱枕放在沙發一側,然後小心地扶著茶梨,幫茶梨換了一個姿勢,頭可以枕在抱枕上,身體也能更舒服地躺在這張寬大的沙發上。
茶梨的腦袋剛碰到抱枕,忽然睜開了眼睛。
鬱柏的手正勾著他的膝彎,要把他的一雙長腿也放到沙發上,他這一醒,鬱柏頓時做賊心虛一樣地被按了暫停,臉頰上控製不住地浮起兩團可疑的紅暈。
但茶梨睜眼隻是條件反射,眼皮維持張開的狀態連三秒都不到,立即又合上,頭朝旁邊一歪,徹底沉沉睡去。
鬱柏:“……”
他輕輕幫茶梨把姿勢調整好,屈了單膝在旁邊蹲下身,視線緩慢地在茶梨臉上巡回,從那頭茶色的頭發,到飽滿的額頭,銳利的眉峰,到緊閉的雙眼,鬱柏的目光裏漸漸充滿了近似驚豔的神色。
茶梨的高挺鼻梁在臉上投下一小片陰影,隨著他的呼吸,那陰影也還有著極輕微的變化,閉合的雙唇上近看還有著極淡的唇紋。
到了這個幾乎算是獨處的時候,鬱柏再也不用克製自己的OS,可以盡情地讓它們釋放出來了。
因而他四周在不停地彈出OS氣泡框:
多麽偉大的一張臉!
完美精致的五官!
逼真的皮膚肌理!
流暢的麵部線條!
還有黃金比例的身體結構!
極致的動作表現!
……
……
作為一位漫畫人物,茶梨警官簡直完美得無可挑剔。
……
越來越多的OS氣泡框,終於密集到了會遮擋他欣賞茶梨的程度,於是他深吸了口氣,輕鬆地把OS盡數吸收回去,隱藏了起來。
最後,他索性在沙發旁的地板上心滿意足地坐下,又仔細盯著茶梨的睡顏,欣賞了許久。
期間有好幾次,他伸出手很想觸碰茶梨一下,最後都極力忍住了。
終於他也困了,眼皮打架,直接就著這個坐姿,伏在茶梨旁邊睡了。
萬籟俱寂的深夜裏。
鬱柏的頭頂上緩緩浮起一個氣泡框,在那裏懸了很久很久,氣泡裏麵沒有文字,隻有一顆小小的顫動桃心。
清晨,起床鬧鍾準時響了起來。
茶梨閉著眼睛,如常伸手到床頭,摸索手機,想關掉鬧鍾後再睡五分鍾……摸到了鬆軟的毛發。
咦?是家養寵物嗎?……不對,他沒有養寵物。
茶梨霎時一個鯉魚打挺坐了起來,手裏還抓著那團毛發。
鬱柏:“……不要揪我的頭發。”
茶梨:“你怎麽在我家?……哦對,昨天我帶你進來的……你怎麽還在我家!”
鬱柏:“能不能先放開我的頭發!頭要掉了!”
半分鍾後,兩個人都平靜了下來,一個坐在沙發上,一個坐在地板上,四目相對,眼神都有點古怪。
茶梨謹慎地發問道:“你是不是有什麽特殊癖好?”
鬱柏震驚地反問道:“你……指的是什麽?”
茶梨指了指他,意思是這種主人睡覺時、不惜睡在地板上、也要貼著主人的奇葩行為,道:“我雖然沒養過寵物,但你這種行為,相當符合寵物犬的刻板印象。”
鬱柏倒吸一口涼氣,頭頂浮現出了一個氣泡框,內裏是一個裂開的心形。
茶梨也覺得有點尷尬,亡羊補牢地說道:“沒有攻擊你個人癖好的意思,我們尊重每個人的獨特愛好和生活方式……隻是我見識少,又剛睡醒,被嚇了一跳。”
鬱柏起身,整理了頭發,順手把浮誇的耳釘摘了,嚴肅澄清道:“不是,我沒有你以為的那種癖好。”
茶梨道:“那你這是?”
鬱柏給出一個合理和離譜程度旗鼓相當的理由:“沙發太窄了,我怕你半夜掉下來,我非常善良。”
茶梨坐在沙發上,一臉顏藝,表達了無語、難評、不可思議、信你個鬼、是不是還得謝謝你……等複雜情緒。
稍後,茶梨換了衣服,準備去上班。
他下樓來。鬱柏站在門口,說:“你怎麽走?我送你?”
“我們有班車,”茶梨看了眼時間,說,“馬上就來了。”
順便,他提醒鬱柏:“如果見到鬱鬆,你小心別穿幫。”
“好的。”鬱柏露出笑容來,說,“茶梨警官,你人真不錯,對我這個外地人也如春天般的溫暖。”
茶梨半真半假地說道:“沒想溫暖你,我隻是擔心你穿幫後失去秘書長弟弟的身份,那你對我可就失去利用價值了。”
鬱柏卻不生氣,仍然笑著說:“我一定會謹言慎行,絕不會穿幫,好讓茶梨警官隨時都能來利用我。”
茶梨給了他一個警惕的眼神,沒有完全放下對他的懷疑和戒備。
兩人從房子裏出來,茶梨最後確認下是否關好了窗戶,然後再反鎖家門。
鬱柏獨自走下門前台階,去欣賞花園裏在晨光中開放的鳶尾花,雖然就地睡了一夜,但他此刻非常輕鬆,心情也非常好。
柵欄門外突然湧來了一群人。
茶梨聽動靜不對,立刻轉身看是什麽情況,同時手也朝後腰摸去,摸了個空,忘了巡警沒有配槍。
數名黑衣人在門外快速排成兩列,以夾道之勢左右排開。
茶梨問道:“幹什麽的?”
鬱柏認出了帶隊的人,詫異道:“9527?你們在幹什麽?”
茶梨也模糊認出來了,是鬱柏家裏那群美貌男執事,頓時滿臉莫名其妙,問鬱柏:“是你告訴他們你在這兒的嗎?”
鬱柏無辜地攤手,搖頭。
9527在門外解釋了這個問題:“那晚你出車禍後,秘書長擔心你再出意外,我們無法第一時間趕到對你實施救助,吩咐我們做了一些微不足道的小工作,你的寶石耳釘,看起來是個耳釘,其實是個定位器。”
鬱柏和茶梨對視一眼,都感到無話可說。
鬱柏在前,茶梨在後,兩人走出柵欄門外,兩臉詭異地打量這群男執事。
兩列隊伍最前方的9527和塞巴斯蒂安,以及依次排開的另外六名美男,八人各自手持禮花筒,隻聽9527一聲令下,八位男模一樣的黑衣執事整齊劃一地拉響了八個禮炮。
茶梨在9527發出指令時就覺得不對,矯捷地向後躲開了,而鬱柏正好走到執事們中間,被突如其來地噴灑了滿頭滿身的的金粉亮片彩條和花瓣。
鬱柏眼睛都快睜不開了,執事們則喜氣洋洋。
9527:“恭喜恭喜!”
塞巴斯蒂安:“Congratulations!”
9527上前,握住鬱柏的手上下搖晃,並向旁邊的茶梨點頭致意,說道:“鬱鬆先生委托我們第一時間向你們表達祝賀,祝賀你們衝破年齡桎梏與智商壁壘,終成有情人,祝賀你們共同度過昨夜良宵,祝賀你們成功拿下了對方的一血。恭喜你們!”
鬱柏:“……”
茶梨:“……”
兩人一起變成了豆豆眼。
三秒後,鬱柏先一步恢複了正常,對著茶梨驚歎道:“你都二十五歲了,怎麽一血都還在啊?”
茶梨差點吐血:你的關注點是不是過於神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