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不知道時間過了多久,甚至已經分不清此刻是黑夜,還是白天了。
暗無天日的日子裏,我有些想慕珩,不知道他此刻過得好不好。
可每一次想他,我的心就莫名的慌亂。我不知慕珩看到我現在這一副邋遢的樣子,還會不會說我是天仙,是姮娥…
又過了好久,我突然覺得沈舒怡有段日子沒來羞辱我了,先前似乎她總是日日來,通過“欣賞”我的落魄和窘境獲得一絲快感。
負責我吃食的丫鬟說宮裏出了事情,我想細問是不是天佑與北域交戰了,可她似乎有些嫌棄我身上的味道,隻是做了該做的事情,便幾乎是落荒而逃一般出去了。
為了肉體和精神上徹底摧毀我,四五日沈舒怡才會安排一個婆子把我從木樁子上放下來,用一盆又一盆透涼徹骨的冷水衝掉我身上所有的醃臢汙漬。
一開始,我覺得一切都能忍過去,
可當我第一次,第一次遇到生理上的窘境時,我是真的想死。
但沈舒怡似乎是找到了樂子,她挑著我的下巴數次問我:
你不是高高在上的公主嗎?你不是西疆尊貴的聖女嗎?怎的拉屎撒尿都這般沒有節製?
我眼裏的倔強在這一聲聲的羞辱中幾乎要暗淡下去。
我太高估自己。
人在某些時候,真的沒有那麽偉大,沒有那麽無私,我瘋狂地在心裏默念,希望季芸,希望西疆,希望慕冥淵可以來救我!
可等來的,是更讓人崩潰和無盡的絕望。
沈舒怡幾乎是讓人全程看著我的,就在我數次想要咬舌的時候,總是有人衝上來,讓我繼續恥辱地活著。
後來,我想過不再吃東西,可即便是米湯,也會被強硬地灌下去。
我僅剩的自尊和廉恥,在這日複一日如同牲口一般的歲月裏,逐漸消磨殆盡,我變得麻木起來。
我不再顧忌所謂的身份、自尊,如同返璞歸真一般,隨心所欲起來,衣裳髒了,臭了,而我似乎已習慣活在這樣的泥濘裏。
甚至說那一盆一盆的涼水澆下來時,我覺得還有一絲的快感。
我不再想慕珩了,我覺得我不應想他。想他,會讓我覺得是一種奢望。
當看到蓋在臉上的頭發不再是純澈的銀白色,而是有些變得發黑時,我忍不住幹嘔起來,眼角瞬間滑下的淚水讓我又忍不住咒罵天道的不公。
慕冥淵的錯,為什麽要讓我去承受?
我覺得自己可能真的要瘋了,也要成為沈舒怡那樣瘋魔的人。
“阿姐,舅舅,慕珩,你們為什麽不來救我…”
突然,如同被一道天雷擊中,我的心難得的沒有往日那般渾噩麻木。
我,我怎麽會說出這樣的話?
我突然看向了四周,突然看向了自己的腳底,這一次,是對自己深深的厭惡和鄙夷。
當乞丐小子的時候,別人口中的殘羹冷炙,我也是擠破頭顱去搶食的,怎得這刻,突然被這羞恥打敗,想要輕生了呢?
死了,一了百了,遂了沈舒怡的願,
可活著,才能成為別人的眼中釘,肉中刺啊!
隻有活著,才是對那些想讓你死的人的最大報複,才是讓他們活在煎熬中的致勝法門。
穆無憂啊,就這樣,你就服輸了嗎?
我問自己,可想得越多,我越覺得自己鄙陋肮髒,甚至整個人又都感覺不好起來!
我瘋狂地敲打著鐵鏈,鐵鏈聲驚動了門外看管的婆子。
“消停一點!你個醃臢貨。”
如果能出去,我想,殺一人的憐憫之心,應該是不會再泛濫了。
“給我水,我要衝身子。”
這是這許多日以來我第一次提出這樣的需求,那婆子似乎怕自己幻聽了。
“你要什麽?”
我又重複了一次,其實算算日子,這兩日也差不多是該收拾這囚房的日子。
那婆子許是覺得新鮮,我這幾乎活著如同死了一般的人怎麽突然說話了,倒也沒有推脫。
當三四盆涼水徹頭澆下來的時候,我才覺得自己又活了過來。
就像斷尾求生的守宮,此刻我那斷下來的舊尾,也隨著那一身的汙垢徹底的不再成為了我的束縛。
困住自己的往往就是那一份體麵。
若我不要了,此刻我便隻是我,不論是公主,還是階下囚,還是其他旁的身份,我就是這獨一的我。
沈舒怡,沈家啊,這滔天的羞辱,或許能逼死這世間千千萬萬的人,但唯獨不是我,沒有人知道我是多麽的想活著。
此刻,我看著手腕上鎖鏈突然有些出神。
我想起了慕珩乞巧節夜晚的那一席話,他說,我是在努力而無畏的活著。
可我真的不想死!
死了,我就不知當年的真相。
死了,我就不能感受以彼之道還彼之身的快感。
死了,我更看不到西疆強盛的那一日,也看不到慕珩得勝而歸的萬民同喝。
有些人該死,但卻不死,有些人該活著,卻死了,而我,永遠不是該死的那個!
“吱呀”一聲,前方的門再次被推開,是為我送飯食的人。
我抬手,將眼前髒亂的頭發撥開。
那婢子身形一晃,似乎極力想要忍住幹嘔的衝動。
我靜靜地看著她,心中沒有半分波瀾。
“快,快把她解開,去旁邊收拾幹淨了。”
要是以往,我定然會問緣由,但此刻,我隻是抬手配合。
知道或不知道原因,又有什麽重要的呢?都是沈舒怡一句話罷了。
我甚至在想,沈舒怡究竟還有什麽好的手段,好讓我有機會一一還回去。
破天荒的,她竟然備了熱水。
那衝了洗,洗了衝的衣服,裙擺已有些發硬,還有淡淡的黃漬。
可即便是泡了再久,皮膚都搓到發紅,有些心中的情緒還是沒有辦法被我壓下去。
垂眸,我便不再去想,何必給自己找不痛快。
沈舒怡安排在我身邊的,都是會些身手的。
她們蒙上了我的眼睛,甚至堵上了我的嘴,又用細細的麻繩將我的雙手捆在了身後。
我不知道要帶我去什麽地方,我隻知道,似乎走了很久,直到耳邊響起清幽的舞樂聲。
那押著我的人才抽離了蒙眼的布條。
習慣了黑暗後,這光亮讓我的眼睛有些刺痛。
慢慢適應後,我才發現這是一處女子的閨閣,她們把我綁在凳子上後便離開了。
這位置很奇怪,麵前似乎是有意放了一扇屏風,繡工極好,是鴛鴦戲水的圖案,絲線清透。
我動了動脖子,透過屏風,看得到妝台上方的窗戶。
樹枝清零,竟已是秋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