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萊海中,一場拉扯正引得萬仙矚目。

那一截靈寶妙樹本有著非凡巨力,移山填海皆屬平常,可奈何自身仙脈內住了個吞仙賊,一具無漏身宛若無底洞般吞吸著仙靈氣,外間根須又遭金繩捆縛,更有一眾金甲神將在那下方嘿吼嘿吼的使著力。

此消彼長,這截根須更是抽離不得。

直至某個時刻上方忽而響徹一陣天雷霹靂,便見得一團耀目金光好似赤日般閃過,倏忽又消失不見。

那幽冷仙島上,粗狂聲音又自響徹道:“成了成了,多謝大天尊成全,他日貧道找你喝酒。”

多寶道人話音落下瞬間,就見那根須上一道金光墜下。

而那些捆縛妙樹的金繩也立刻脫落,剛得自由的靈寶妙樹,理也不理多寶道人那套近乎的話,縮水不知多少的根須以極快速度抽離,在退回星膜外的世界之前,還不忘抖了抖,將其上三具妖魔屍骸丟了下來。

那團墜島金光,自然便是陶潛。

此時他整個人已是徹底“光化”,體內的每一寸角落,都被靈寶仙靈氣所充斥。

便是陶潛自己,也無法估量自身吞吸了多少。

如今隻有一種感受,那便是滿。

不過很快這感覺開始消退,金光漸黯淡,顯出陶潛那人族軀體來。待他落定那仙島高處一嶙峋斷崖時,身上已無任何異處,看起來不過是一清秀小道士。

見此陶潛卻是不憂反喜,麵上由衷露出燦爛笑容,自語道:“太上無漏身封內外,困仙靈入肉身熔爐,返璞歸真,道基圓滿。”

嘀咕完此句,陶潛驀地瞧見上空跌落的三妖仙屍骸,不由也是想起在靈寶妙樹上的一番波折。

“卻是沒想到築個道基會生這般多事,忒不爽利。”

“不過所謂好事多磨,此番除了築基成功,也是得了其他好處。”

陶潛吐出這句的緣由,是因了此時腦海中多出來的兩門神通。

修行靈寶妙法,每逢破境之時,便有幾率得神通法門。

此規矩,陶潛早知。

他那些個祥雲術、甘霖術等等,都是這麽來的。

隻是也沒想到,這次直接來了兩門。

其一喚作【靈寶還仙術】,每一位靈寶弟子築基完成時都會獲得此術,說是術法,實則更像是某種神通烙印,並不需要修行,直接便烙印在靈寶弟子心靈深處,築基完成即可運轉此術。

此術作用既簡單,也是無比神妙。

靈寶妙法築道基的方式極為特殊,先修無漏身,再吞仙靈氣,以自身為熔爐,內外錘煉,最終蛻去凡軀得靈寶妙體,須臾踏足蛻凡境。

隻是有一關隘,無漏身封閉後,靈寶弟子既不能再吞吐源氣,更不能再動用體內仙靈氣,這自然會導致靈寶弟子戰力暴跌,與凡俗平民也沒什麽差別。

所以便有了此術,有這神通烙印,靈寶弟子可以憑空借來與體內所存相當的仙靈氣,與平素時毫無分別,煉法煉丹皆可,可保靈寶弟子戰力無損,也無礙正常修行,隻需靈寶弟子在蛻凡境時將耗用的仙靈氣還清,此烙印也便自行散去。

所謂還仙,取得正是“有借有還”之意。

而陶潛所得第二種神通,則較為特殊,喚作【靈寶捆仙術】,顧名思義,這是一種困人法門,動念運轉就可憑空喚來妙樹根須,將對手捆縛,由得陶潛宰割。

盡管此法威能受限於施放者修為,但陶潛已是無比滿意。心底默默估量,以自己能借來的仙靈氣數量,說不得連蛻凡境的修士也能捆上一捆,至少也困個一息半刹的。

鬥法廝殺時,這短暫時間足可決定生死。

“尋常靈寶弟子築基,恐怕隻會得那還仙術。”

“我多得一門,莫非是因為我殺滅了那三妖仙,靈寶妙樹大天尊給的嘉獎?”

“這大天尊狀態詭異,似有靈智,卻又無多少智慧的樣子,被師尊算計死死的。”

陶潛這邊剛嘀咕完,倏然眼前景象一換。就見得自己莫名掠過諸多幽遠寂冷仙景,越過一座座嶙峋仙山,再站定時已是身處一間寬闊樓殿內,前方主位有一觀星台,擺有玉案、星盤、青銅燈等等物事。

諸天星光照耀,卻沒能映照出什麽仙風道骨的人影。

隻照到那台上一個身著髒汙青道袍,滿臉虯髯,一頭爆炸卷發,兩條大毛腿仍在晃**的中年邋遢道人。

小小歲、廉精兒這兩個小的,也不知是因了陶潛的緣故,還是本身就很討這道人歡喜,正被其拉著問東問西,時不時道人還掏出些法寶、仙果等等物事,往兩個小家夥懷中塞。

旁邊不遠處,鍾豆豆正與山九竊竊私語,隻看那兩人表情分明不是親密,而是在吵架。

而那三件仙寶,太玄如意圈正戴在道人手腕,天刑斬妖劍掛在觀星台側邊一株青銅樹上,倒是那回仙鏡也不知是犯了錯還是怎的,被道人直接倒扣在了玉案上。

陶潛剛被挪移過來,眾人齊齊看來,多寶道人更是直接發難道:

“適才我可聽見了,有人背後非議師尊,可憐那道人辛苦籌謀,為讓那不孝徒兒築基築得圓滿些,不惜得罪妙樹大天尊。”

“你這滑頭不念我的好便罷了,卻背後誣我算計人,這可不是好徒兒該做的事。”

道人說完,立刻做出凶神惡煞之色。

配著他那張臉那魁梧身子,威懾力毋庸置疑。

隻是陶潛看了,麵色毫無變化不說,反過來也是發難道:

“師尊送我上妙樹時可未曾說那三妖仙的事,連個提示也無,讓我一個涉世未深的小修士去麵對三隻墮魔不自知的妙樹妖仙,萬一弟子未能猜到師尊用意,一個不慎,豈不是要著了三妖仙的道兒。”

“屆時弟子身死道消不說,師尊也自要丟些顏麵。”

陶潛剛一說完,就見多寶道人那銅鈴眼一豎,佯怒道:

“你連百禽子那禿驢的陰謀都破了去,人家賴以得道的佛禽舍利都裝入自家寶囊,還用你師尊我去擔憂那一隻黃蚜蟲、一隻大黑蟬,一隻撲棱蛾子?”

“你且說說你這回得了多大好處,若不是將大天尊那根須吸狠了,你能灌滿那太上靈寶無漏身?若不是那三隻臭蟲,你能得那靈寶捆仙術?”

多寶剛吐出這些,不等繼續發難。

就見陶潛忽而麵色一肅,很是正式的躬身施禮,給多寶道人拜了三拜,而後由心而發道:

“多謝師尊為弟子籌謀,此番弟子可築基圓滿,道途更上一階,多是仰賴於師尊神通,也足可印證當日弟子未曾選錯。”

一記馬屁上來,本就是佯怒的多寶道人立時又是喜笑顏開。

不過很快也反應過來,馬屁是馬屁無錯,反過來也被這滑頭坐實了他的小小算計。

孤寡多年的道人頓時來了興趣,要與這弟子再鬥鬥嘴。

可就在此時,殿外禁法閃爍起一團團光芒,就見一位接著一位,裝扮各異,形態自不同,但神光仙氣皆非同凡響的妖仙、道人們齊齊出現。

原本這不知何名的宮殿還顯得空曠冷清,隨著妖仙道人們到來,立刻便見仙音陣陣,霞光滿溢,雲煙升騰,好似此地正是那天上瑤台玉殿,是神仙真人們論道觀星之地。

這回走在最前方的,是位袒胸露乳,腰間掛寶劍,背著黃葫蘆的醜道人,他在殿外顯然已聽了這對師徒之言。

剛踏入殿中,立刻就大笑道:“此子性情手段,與大師兄年輕時可謂如出一轍,甚至麵皮還更厚些,合該拜入你門下。”

這醜道人剛說完,又見一身穿白袍,須發、肌膚也蒼白無比,明顯非人屬,手中提著一把琵琶的妖仙很是讚同的點點頭。

同時他朝陶潛走過來,打量一番後開口道:

“吾乃白蠍道人,你喚我蠍師叔即可。”

“我那徒兒遏製不住貪欲,遭了那三妖仙毒手,若我出手還有些阻礙,正巧你替我料理了那三隻孽障,卻是要謝謝你。”

“此物喚作【蠍仙刺】,是我真身所蛻毒針,雖隻來時匆匆煉了一次,但已可使得對敵,縱是蛻凡境修士,遭此物一刺,散修之流當場斃命,如太上道之類大派出來的弟子興許有手段能扛住,但也得渾身痛疼難忍,屆時你可再襲殺之。”

陶潛眼瞧著這位白蠍師叔走上來,以一種毫無感情波動的語氣感謝他,並遞來一根約莫尺長,兩端粗細不一,通體白森森又泛著幽藍輝芒的物事。

說到後麵時,陶潛仿佛感受到了冰冷殺意自那毒針上傳遞過來。

看出來了,這位師叔很是凶殘,連太上道弟子都被拿來當做衡量單位。

那三隻妖仙沒忍住暗害的第一位築基弟子,正是白蠍師叔的弟子。

也虧了是陶潛出手,如果讓這位來,很難想象那三妖仙要遭怎樣的折磨。

白蠍道人,又是開了個頭。

陶潛剛在多寶道人笑眯眯示意下將那凶殘法寶接過來,就見適才首位入殿的醜惡道人拍了拍自己的肚皮。

探手在那油膩膩懷中掏了掏,很是神奇的取出一個稍小些的黃皮葫蘆。

一邊朝著陶潛擲來,一邊道:

“此物喚作【血魁葫蘆】,算是我這大寶貝的仿物,遊戲之作,不堪大用。”

“不過聽聞你得了那靈寶捆仙術,這倒是正好,他日你捆住了人,便用這葫蘆將其收了,再搖晃三下,不出幾日,敵人便會被葫蘆化作膿水。”

“當然,你若不想殺也可,切莫搖晃葫蘆就是。”

陶潛接著那葫蘆,聽得這寥寥數語,隻覺不堪大用這四字,似是被重新定義了一番。

接連收了蠍仙刺、血魁葫蘆這兩件歹毒法寶,陶潛心底沒來得及多生感歎。

卻見那一位又一位妖仙、道人都是認真打量了下他,各自含笑點頭,隨後也都丟了諸多法寶、丹藥、異物甚至是神通法門,奇妙異術之類過來。

未過多久,陶潛這番又得了不知多少好處。

顯然此時來這裏的妖仙道人們,修為境界比之前九獄通幽風中遇上的萬仙們要更加強大,與多寶道人的關係也更親近些,是以他們給出來的見麵禮,品質也再上一層樓。

陶潛也用不著清點,隻乖乖做一個收禮機器,同時與這些凶悍的師叔、師姑們一一見禮。

“真不愧是道門最頂尖大派,我如今雖隻是築基境,但僅僅憑借我收的這些禮,蛻凡境修士於我就沒了任何威脅……嗯,倒也未必,萬一太上道、神霄派這些宗門內,也有和我一樣抱上大腿的弟子呢。”

“道門十二大派,佛門諸寺,魔道大宗,外加那些個千年大族,不可懈怠,不可得意,同等階對手仍舊多了去。”

陶潛心底正自嘀咕著,忽然目光與一位明豔動人,好似神仙妃子般的女修對上。

雖然之前隻是匆匆一麵,但陶潛還是能認出來。

這位喚作“雲華仙子”,正是嬰宗蕭真人、女兒國主兩位的閨中密友,隻差一點就成為他陶潛的師尊,他那芥子符種內,現在仍存著兩位真人給予的介紹信以及貼身信物。

陰差陽錯,未能全了師徒緣法。

但陶潛對這位仙子仍舊有著莫名的親近感,正欲上前見禮。

可就在此時,這位雲華仙姑也對著他笑了笑,而後在虛空中一拈,取出一枚不知何種材質鑄成的令牌,由得令牌化作一團靈光,飛入陶潛掌中。

同時,便聽這位仙姑柔聲道:

“你我雖無了師徒緣分,不過情誼仍在。”

“媚娘與寶寶都來信與我說過你這孩子的好,尤其媚娘性命都是你救回的,她與寶寶都說過些時日就要來看望你。”

“日後你便直接喚我‘雲華姑姑’即可,須記得常來我那仙島做客。”

“諸多法寶丹藥你已收了不少,想來夠你用上許久,那我這做姑姑的便送你一份特殊些的見麵禮。”

“修行之事缺不得財侶法地,你法不缺,寶也不缺,我便為你補上地。”

“距大師兄這道場往左去八百裏,有一座荒廢多年的仙島,那島原是我大弟子的住處,後來出了些意外,她殞命在外,那島也就封閉了。”

“你持著這令牌去,可暢通無阻。”

“若你不嫌棄,那島就歸你了。”

雲華仙姑給出那令牌,吐出這番話,頓時引得一眾已各入座次的妖仙道人們側目。

隨後他們都似想到了什麽,齊齊憋著笑,進入看戲模式。

其中有位身著綠袍,腦後懸著一枚靈蘊仙環,名為“綠萼仙子”的師姑,見陶潛滿臉疑惑,便主動解釋道:

“我們靈寶宗雖無多少禮數規矩,但在這山門內,卻也有一些,如這蓬萊海中的千數仙島,數十秘境,都不是可隨意得到的。”

“一座仙島,價值自是極大,常理而言,唯有奪得真傳位置的弟子,方可分得一座,且隻有數百年使用權,到期若沒能成為長老,便需將島讓出來。”

“雲華姐姐要贈你的那座仙島有些特殊,她有處置權,要予誰便予誰。”

“當然我也讚同你收了那島,你雖還不是真傳,但身為大師兄的首徒,真傳之位又有何難?區區一島而已,上麵既無什麽奇花異果,也無什麽稀罕寶貝,除了大一些也無甚稀奇的,收了也就收了。”

“而且大師兄身有怪癖,你若不收了那島,可就要落個無處可去的境地……”

“綠萼師妹!”

這耿直仙子正說得開心,忽遭多寶道人打斷。

陶潛看過去,果然瞧見自家師尊麵色怪異,似有什麽難言之隱般,那銅鈴眼一豎,無奈瞪了瞪雲華仙姑,後者似是因為置氣成功,讓截胡自己好徒兒的大師兄吃了一癟,正露出得逞後的燦爛笑容。

本就是神仙妃子般的美豔女仙,這一笑更讓百花失色,端的是好看極了。

隻是多寶道人見此更加鬱悶些,隻得又看向陶潛,直接便道:

“本就打算待會告訴你這滑頭的,現在也正好。”

“我們靈寶宗不似修行界一些宗門,分出什麽內門外門之類,一般而言,你拜了誰為師,便隨師在那座島,或是那秘境中修行。”

“隻是為師有些特殊,這座仙島除我之外,不能容下第二人修行,便是豆豆這些小小晶妖,平素時也都被我封在星膜秘境中。原本我是想著讓你去往碧波島、青萍島這些大島去,那裏都是些野慣了的弟子,還有些妖族、異類,尚有不少靈地洞府可供你選擇。”

“既然你雲華姑姑這般大的手筆,連那島都送你了,倒是也可。”

“隻是你自己想想清楚,接了這見麵禮,你雖然可以一人獨享一座仙島,諸多好處自是不用多言。”

“可你畢竟不是真傳弟子,這消息傳出去,少不得要惹來不少事端,那些你還未見過的同輩弟子們,怕有不少會瞧你不順眼,借機尋你麻煩。”

“你天賦資質尚可,又強度了三災,如今還築了道基,但你這般修為境界在同輩中,直接便是墊底的,隨意來上一位與你鬥法,你可能便要大敗虧輸。”

“你可想想,能否應付得了?”

“這見麵禮,你敢不敢接?”

多寶道人說完這些,立時所有人目光便又看向陶潛。

這一個個妖仙、道人初始看多寶與雲華相爭時,都是憋著笑,以一種遊戲目光看著熱鬧。

現今看陶潛選擇,包括那性情耿直的綠萼仙子,眸中忽而都多出了一種審視之色。

而此刻,陶潛捏著那令牌,神色頗為微妙。

他分心二用,一邊看著腦海中因觸及令牌而生出的諸多誌述信息,一邊則是看著自家師尊與雲華仙姑的相爭。

明麵上看起來,似乎是雲華仙姑不忿多寶道人截胡了她的弟子,是以故意利用多寶道人那“怪癖”來拆台置氣。

可陶潛又不愚蠢,哪裏看不出這裏麵應是有一些他還不知曉的秘辛,所以才有了顯得孩子氣的一幕幕。

至於作何選擇?

如果沒有多寶道人此時一聲聲的喝問,沒有腦海中生出的諸多誌述。

陶潛說不得,還真會拒了這見麵禮。

畢竟他初入靈寶宗,完全沒有必要為了一座島,讓自己成為眾矢之的,遭諸多同輩弟子嫉恨。

可現下,卻是不同了。

陶潛也沒有思索太久,在多寶道人問完後,在一眾妖仙道人們的審視下。

陶潛徑直將那令牌往懷中一揣,隨後看著雲華仙子與多寶道人,朗聲道:

“雲華姑姑饋贈,弟子自是敢接。”

“弟子雖僥幸得師尊看中,入了靈寶山門,卻也從未想過由此就道途順遂,無憂無慮了。”

“弟子既得了好處,自然要承受代價。”

“弟子已衡量清楚,這諸般代價,弟子皆可領受。”

陶潛這數句話吐出,立時便見那上首諸多座次,一位位妖仙道人們麵色各異。

唯有多寶道人,與雲華仙姑,先是愣了愣,繼而都是顯露出極燦爛的笑容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