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仙城外,有群山連綿。

愈往深處去,愈是難見人煙,多翻幾座山頭更是幾乎見不到人跡。

前些年有一城鎮名為“騰蛇”,依山而建,正好處於尋仙縣、文定縣、壽城、山黎縣之間,來往的旅人、客商都是不少,是以也還算繁榮。

誰料某日,此鎮遭了魔災,大量妖魔過境,一夜之間將這城鎮屠了個幹淨。

若隻如此還罷了,總有難民、災民願意再移居過來。

可騰蛇鎮在那夜後,常有詭事發生,凡人停留其間,不出數日必然暴斃。

如此這般,鎮子自是快速荒廢。

直至被一左道勢力【歡喜樓】占據,也不知他們用了何種手段,將騰蛇鎮內的魑魅魍魎清除幹淨。

數日後,歡喜樓向外宣布騰蛇鎮被辟為坊市,迎四方來客。

放眼整個長生天朝,歡喜樓不是什麽數一數二的大勢力,但在南粵境內,歡喜樓也算是地方一霸。

是以沒多久,騰蛇鎮便做起來了。

南粵省,及周遭省份皆知“騰蛇鎮”這一互通有無之地。

大多數底層修士,酷愛往此類坊市鑽。

就像凡俗集市之中,大多也是平民百姓一般。

陶潛回憶著“無名秘冊”中的描述,很快便跨越野林溪穀,來到了那黑黢黢山腳下。

而隨著接近目的地,陶潛的超凡感知開始有了劇烈反應。

“咚咚咚”

一道道悸動感,接連成一片。

讓陶潛感覺自己腦海中仿佛有洪鍾大鼓,正在敲響著。

費了好一番力氣,陶潛將感知壓下去。

再回神之時,他的身形已是走出了密林,顯露於那些搖曳的燈火之下。

同一時刻,陶潛也看到了大量“同行”。

從四麵八方而來,形態不一的存在。

之所以不說人類修士,是因為陶潛目光所及,擁有人類模樣的存在,竟是隻占一半。

而其餘生命體,皆非人形。

有掛著幾塊布料,袒胸露乳,手持兵刃的妖魔;有拎著塊骨頭肉大嚼的巨猿;四肢扭曲,嘶吼前行的惡鬼;提紅燈籠,穿紅嫁衣的異魅;披頭散發,頂著一顆美人頭前行的蛇女……這些,尚算正常。

真正讓陶潛驚訝的,是一些“怪異”。

即便是此刻的他,在目光觸及那些異物後,同樣心驚肉跳,恨不能轉身逃離。

他第一時間想將這些怪異的形態,記入自己腦海。

可隻眨了眨眼,竟都忘了。

此類怪異並不多,一閃便消失在了山腳。

陶潛再想細看時,隻捕捉到了其中一位的身影。

那是一位皮膚蒼白如雪,**著美好軀體,及聖潔雪女般容貌的女子,可場中無任何存在會對那軀起邪念。

因為那軀體表麵,密密麻麻存在著無數孔洞,每個孔洞中,都伸出類似“豬肉絛蟲”般的紅色寄生蟲,每一條都達數米長,在空中搖曳,並發出一種“嘶嘶”聲響。

她每踏出一步,那雪白玲瓏的腳下立刻便生出鮮紅、明豔且有著濃烈香氣的雲煙。

那鮮紅雲煙托著她前行,若不看其**,簡直會以為是某位仙子路過。

若有人離得近,聽多了那異聲,聞多那異香。

即刻便要跪倒在地,雙眼暴突嘔吐出來,伴隨著腹中酸水,大堆蟲卵便翻湧而出。

當她以某種讓人很難理解的方式,消失在山腳處。

場中所有妖魔鬼怪,旁門左道,或是別的修士,都是大大鬆了口氣。

陶潛,同樣如此。

見了這無法理解的“怪異”,這山腳處匯聚的諸多妖魔,竟顯得可愛起來。

可很快的,妖魔們真正的凶性展現。

因為有一狼形妖物,突然發覺人群中混入了一群人類。

非修士,而是貨真價實的人類。

總計七人,四男三女,身形容貌都是不差,皮肉細嫩,顯然都不是窮苦人家出來的。

她們皆穿著如今最流行的學生裝。

男生是改良過的長袍,中規中矩,文質彬彬。

女生則是短襖長裙,驚慌之下更顯得楚楚可憐,若是遭了匪盜之流,必是要起歹念的。

這裏都是妖魔,歹念也起了,但卻不是那種歹念。

非那種欲,而是食欲。

這狼妖當即嚎了一聲,引來場中妖魔、修士、異類的關注。

他一顆猙獰狼頭,齒縫中還夾雜著新鮮肉絲,直接湊到這群學生麵前,腥臭氣息噴薄而出,貪婪欲望也毫不猶豫展露出來。

周遭妖魔,也紛紛圍攏上來。

其中有一些,甚至口吐人言:

“今夜我心血**,出門必有好事,沒想到這就應上了,大王我要開葷了。”

“瞅瞅這幾個,嫩刮刮一身肉,細嬌嬌的一張皮,必是凡俗中的上等貨。”

“哥幾個都聞準了味道,騰蛇鎮規矩,凡人吃得,修士卻吃不得,莫要吃錯了東西,被歡喜樓的那些個變態人類找借口捉了去,屆時別說一身精血源氣保不住,連魂靈都會被抽去給人煉成欲魂奴,折磨百年不罷休。”

“聞對了,絕無錯漏,我那天賦神通還能聽了這幾個嫩貨的心聲,是左近那文定縣來的人類學生,看了幾冊神仙話本便動了心,被江湖術士一忽悠,竟來這騰蛇鎮尋仙問道。”

“好,太好了,我這肚腹正空空,須得這幾個細皮嫩肉的好孩子來填上一填。”

能開口說話的,顯然都是陳年老妖魔。

一邊說著讓幾個學生瑟瑟發抖的話,一邊很是默契的圍攏起來,共同麵對人類修士一方。

盡管被忽略了片刻,但場中的人類修士數量,的確也不少。

足有數十位,穿著各異,有道袍,亦有常服,甚至還有剃了寸頭,穿著夷人衣物的新潮修士。

這群修士中走出一位穿道袍,背黑色鐵傘,持著木劍的修士,眉頭皺著,看著那被妖魔圍攏,已經有幾位被嚇尿的學生。

這道士沒有廢話,也未即刻出手相救,而是對著一群妖魔不耐的哼了聲。

抬手,指向上山必經之處的崗亭。

那亭中,竟是蹲伏著一道巨大的黑影。

陶潛凝眸看去,瞳孔微縮,那黑影赫然是一頭大如水牛,渾身長滿爛瘡,惡臭熏天,額頭處嵌著一枚碩大金錢的蟾蜍。

腦海中,相應記憶浮現。

“瘟金蟾蜍,騰蛇鎮之守山獸。”

“欲入騰蛇山,須向此獸證明己身非凡俗人類。”

“驗證之法無限製,若驗證失敗,將被此獸一口吞吃。”

陶潛剛想起這些,那背傘道士隨之開口。

“若在旁處,我等或許管不了你們這些妖魔異類。”

“不過此處已是騰蛇鎮地界,這幾個孩子你們吃得不吃得,我等說了不算,先問過這頭瘟金蟾吧。”

道士話音落下,那群妖魔頓時感覺氣悶。

同時,那崗亭下似正睡著的瘟金蟾蜍,忽然在此時醒了過來。

一雙泛紅,好似兩顆紅柿子般的眼睛,骨碌一下瞪了過來。

它那詭異目光,快速掃掠了場中所有人,包括陶潛在內。

陶潛既是修士,也是怪異,還偽裝成了一個“半龍人”,隱藏在陰影角落之中,自是沒有觸發這頭爛瘡金蟾的任何反應。

最後,果然是那幾個年輕男女學生,讓金蟾一雙紅眼亮了起來。

隻見“唰”的一下,一條鮮紅長舌彈出。

越過眾修士妖魔異類,直接將七人裹卷入了崗亭。

啪嗒嗒丟到地麵,而後金蟾竟口吐人言道:

“十息之內,證明自己非是凡俗人類。”

“若是修行界中人,自請上山。”

“若不是,則要委屈你們,入我腹中待上片刻。”

誰能想到?這滿身爛瘡的金蟾,說話竟然文縐縐,聽起來還挺禮貌。

但很快的,被摔得七葷八素的學生們反應過來了。

心底都是嘶吼道:“在這怪物腹中待上片刻,豈不是要化作膿水肉醬?”

這七人本就被嚇的不清,如今又被金蟾身上臭氣一熏,個個都要哭嚎著昏厥過去。

好在下一刻,那背傘的道士歎息了一聲。

當先走來,其餘修士嘩啦跟上,默契擋住那些蠢蠢欲動的妖魔視線。

道士來到崗亭,對著那爛瘡金蟾拱了拱手,而後從懷中取出一類似丹藥的物事,放在掌心,嘴唇微動,似與那金蟾進行著某種交易。

極快的,又聽“唰”的一下。

道士掌心丹藥消失不見,而那爛瘡金蟾很是愉悅的聲音也響起:

“通過!”

“上山還是離去,請自便。”

這聲音剛出,那群妖魔哪裏還不懂是被耍了。

紛紛對著修士們齜牙咧嘴,修士們則絲毫不理會,徑直上山。

隻背傘道士離去前,對著幾個學生道:

“尋仙問道,非你們所能為,且這修行世界,也非你們所想的那般美好。”

“快些回家去吧,免得又遭災丟了性命,貧道也救不得你們第二回。”

話落,這道士轉身也上山了。

那群妖魔雖極為不滿,但礙於規矩,隻得嘶吼著發泄。

其中一頭半人半羊的妖魔,嘶啞著聲道:

“不礙事,臭道士要管閑事就讓他管,反正有所損失的是他自己。”

“再過片刻,肉宴就要開了,聽聞此次歡喜樓還去西洋地界捉了些新鮮貨,必是要比這幾個已浸了尿騷的孩子爽口些。”

說完,這羊妖不再用貪婪目光看那七個學生,蹬蹬幾下便化作黑影,往山上騰蛇鎮激射去。

其餘妖魔異類聽了,紛紛點頭,也跟著上山去了。

不過,仍有少數幾頭妖魔。

如最初那頭狼妖,呲著牙,眼冒綠光,極是不滿。

它們對視一眼,停留原地。

盯著那七個學生,心有餘悸的攙扶在一起,連滾帶爬的往遠處的山道逃離。

待那幾個學生將要脫離騰蛇山區域時,各自嘿嘿一笑,同時動了身軀,化作黑影要跟上去。

可惜,這幾頭妖魔都沒注意到。

場中某一人,不知何時消失在了原地。

它們剛化影激射出去,倏然,自那七個學生逃離方向,一道耀眼紅光,裹挾著風雨雷霆肆無忌憚的衝撞了過來。

無比湊巧的,越過七人,與幾頭妖魔撞在了一起。

“吼”

雷霆中,駮龍之音響徹。

這一刹那,不止是那幾頭低等妖魔僵直空中,便是那頭爛瘡瘟金蟾蜍,也猛地打了個寒顫,不由自主生出懼意來。

恐怖的衝撞之力,瞬息將幾頭妖魔撞飛了出去。

尚在半空時,便都筋斷骨折,口吐鮮血,生生丟了性命。

在臨死前,它們恍惚都看到了一道充滿原始凶性,睥睨自傲,仿佛不將任何妖魔放在眼中,半人半龍的身影。

同時,也聽到了此妖魔異類那不屑一顧的聲音:

“哪來的小妖小怪,滾一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