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潛,自隨著鍾紫陽林不覺來這祖龍社秘密駐地隱龍山中,對於這一盤踞新月省,勢力日漸龐大的秘密結社的印象,在短短十幾息內,一次又一次的刷新著。

初始以為是類似“救國會”一樣的組織,且因為鍾紫陽、林不覺兩人帶來的好感度,對祖龍社評價頗高。

直至瞧見陰素素等一眾妖魔神仙,身份複雜之輩,盡管鍾紫陽給出了合理的解釋,評價依舊降了一個檔次。

如今,再次反轉。

感受著體內的警兆,以及腦法中迸發的誌述,陶潛心底立刻生出不妙感覺來。

“此處,恐非善地。”

陶潛有了這念頭,轉而又看鍾紫陽,心底又是暗自疑惑。

“正邪詭秘,皆有源頭。”

“這些黃衣內侍口吐邪音,一瞧就不是好人,作為源頭的嬴青帝,大概率也不是個好的。”

“可鍾紫陽這位太上道真傳弟子竟看不出?仍一心輔佐,還要拖我下水,是何道理?”

“袁師,可能瞧出那黃銅鏡,以及那群黃衣內侍的來曆?”

思慮不明,陶潛幹脆傳音問自己的隨身老爺爺。

適才如果不是黃衣內侍走的太快,陶潛甚至都想探手拽住一個,強行窺視其根腳。

此時無緣由這麽做,隻好問袁公。

他雖隻餘下一道神魂,毫無殺伐戰力可言,但畢竟是與自己師尊一輩的強者,悄悄觀察,答疑解惑應是不難。

不過這次,傳來的回答卻讓陶潛想法落空。

“不知道!”

“你小子莫不是當我是個萬事通了,真以為我能知天下事?這等本事多寶那廝也沒有,何況老猿我這出了名的宅家魔修。”

“至多能告訴你,這群沒卵子的黃袍怪,該是從大淵出來的,一身的域外臭氣,粘膩陰冷,令人作嘔。”

袁公沒有解陶潛心中疑惑,但也給了個方向。

域外邪物?

陶潛思索,正好這一刻,鍾紫陽的聲音傳來:

“道友莫驚,那物名為【黃天孽鏡】,乃是一件上古異寶,是嬴兄弟自域外得來,此鏡有諸多妙用,其一便是內裏藏著一個黃衣秘境,伴生有黃衣奴數百,非人非妖非魔非鬼,乃是一種異類生靈。”

“嬴道友遊曆長生天朝各處時,屢遭災劫,皆靠著此寶以及這一眾黃衣奴化解。”

“我那隱匿法雖也奇,卻是小術也,瞞不過黃衣奴也正常。”

“道友且隨我與不覺來,嬴兄弟收到我的傳訊後便心生歡喜,敬佩道友品德性情,如今正與希夷兄、道真兄、裕之兄、若蘭兄等同道,在後山觀眾生亭中翹首以盼,隻待與道友見麵暢聊了。”

聽了這幾句,陶潛默默記下那寶貝的名字。

同時,心底也思量著該如何應對。

轉瞬想了想,還是打算隨機應變。

即刻翻臉離開也算一種選擇,但並不好。

就像祖龍社要借用陰素素、太平軍餘孽、外省大軍、妖魔邪修等人的力量,籌備商陽起義一樣。

陶潛,如今也是同樣的打算。

“人道氣運助我修行,不多時便可破入洞玄境,若能推動那商陽起義成功,解了新月省數千萬百姓的災劫,隻怕極樂境都輕易可成。”

“還有那九州十二器之二的【禹鼎】,這寶貝如今就在商陽城中,隻是神物自晦,誰也尋不到,我雖不同,但要取走禹鼎同樣需要遵守先決條件,其一便是救民,就如同在那膏人城中一樣。”

“若我就此離去,反過來還有妨礙,便是我自身心境一關也過不去。”

“如今翻臉也證據不足,尚不知曉那‘邪音’有何影響?也不知曉那嬴青帝,究竟是何等人也?”

“若真是個偽善藏奸的,鍾紫陽瞧不出來,元始宗也瞧不出來,正好輪到我這靈寶真傳了?”

帶著心中疑惑,三人一路往後山去。

隱龍山雖大,卻不複雜。

穿堂過道,數息後,陶潛便瞧見那底部仍在噴湧地火的削壁崖前,建有一座四麵漏風的涼亭,黑石所鑄,四麵漏風,隻景致確是極妙,人隻要站在那亭中,便可遠眺商陽城內的所有景象,如觀掌紋。

這亭原名火龍亭,忒是俗氣,落入嬴青帝手中後被其更名為【觀眾生亭】。

此名一出,頓時便不同。

亭中如今站著一共九人,七男二女,個個都是風儀不凡,人中龍鳳。

陶潛心知這九人再加上鍾紫陽和林不覺,估計就是祖龍社真正的核心班底,或者說是那位嬴青帝真正信重的同道誌士。

三人迎上去時,陶潛目光遊移,最後似有所感,直接落在那亭中一位年紀約莫三四十,成熟滄桑的男修身上。

其人著一襲素色長袍,瞧來文質彬彬好似個儒生。

眼如丹鳳,眉似臥蠶,唇方口正,額闊頂平。

年齡雖然不小,但正是最有魅力之時。

尤其此人一雙明皎皎眼眸,眸光如電,直抒胸臆,任何人與之對視都能感受到他堅定的信念,那熱情如火的誌向,感染力之強,的確是陶潛目前所見諸人中的第一位。

毫無疑問!

這年約三旬的儒生,便是祖龍社的頭領,嬴青帝。

也就是這一刻,瞧見三人走來,亭中九人齊齊看過來。

嬴青帝麵上浮現笑意,當先迎來,一邊伸出手來,一邊朗聲大笑道:

“紫陽兄弟,不覺兄弟,辛苦辛苦,終於將你們盼回來了。”

“雖說我們都知曉你二人的實力,還是忍不住會擔憂啊,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啊。”

人未至,聲先來。

熱情如火又讓人如沐春風,鍾紫陽和林不覺二人聽了,齊齊都露出笑意。

前者微微讓開點身形,正要開口介紹陶潛。

嬴青帝卻直接上前,擺擺手,而後握住陶潛手掌,熱情道:

“紫陽兄不必多說,先前你傳來的雲簡已講明。”

“這位,必是林孺牛道友了。”

“在那趕月城中活人二十萬,擊殺高家妖魔,又助紫陽與不覺在金沙城內探查隱秘。”

“孺牛兄弟你雖還未加入我們祖龍社,但於我們已是大恩人般的存在,這一次商陽起義若能成功,能還新月省一個朗朗乾坤,孺牛兄弟你有一大功。”

“我嬴青帝,先替新月省千萬民眾,拜謝孺牛兄弟的付出了。”

聽著這些話,瞧著嬴青帝這般熱情,讓人心情不由極好的態度。

陶潛一邊謙虛回應,一邊感歎不愧是能拉扯起一支起事隊伍,能被元始宗高度評價的強人,如果沒有之前黃衣內侍的邪音導致陶潛心生警惕的話,他對這位嬴青帝的第一印象必定是極好的。

也因為這個緣由,陶潛並未拒絕嬴青帝的拉扯。

換了旁人,初次見麵要碰觸他身子卻是不成的。

二人握手相談,氣氛正好,陶潛等待著腦海中誌述迸發。

有些出乎意料!

嬴青帝雖是洞玄境修為,但陶潛以為,這等修為也擋不住他的窺視。

可此刻觸了對方身子後他卻發覺,腦海中雖有了反饋,速度卻極為緩慢,一時之間竟是無法梳理出有效誌述來。

就在這一刻,忽然一道身影擠了過來,卻是位女修。

隻瞧得此女,素麵朝天,容貌非凡,好似個仙子般。

但這仙子也不是個正經的,一襲豔麗紅裙,胸脯敞開不少便罷,更露出盈盈一握小蠻腰,若隻看這些便以為此女是個輕佻的,那卻又錯了,陶潛細看過去,立刻瞧得這女修眉眼之間滿是凶光殺意。

對視這一兩眼,陶潛心底不由生出讚歎道:“好一位殺氣騰騰紅裙仙子,這一身殺機,若沒屠戮數千妖魔隻怕是煉不出來。”

心有所想,立刻便反應在眸光內。

此女也立刻有所感知,笑著拱手道:

“吾名申若蘭,古越省人士,如今是蛻凡境,修的是【越女屠魔經】,最擅屠戮妖魔,嗜好之物是各色鹵味。”

“林道友之名,鍾紫陽提前傳訊讚過。”

“聽聞你得了九州十二器之一的【穀神簋】,那玩意兒能憑空煉出五穀之精來,不知道能鹵豬頭肉吃。”

“瞧林兄弟你也不是個小氣的,能否取出給若蘭見識見識。”

第一眼印象,陶潛就知曉此女不是那種靦腆淑女。

卻不想,這般豪爽外向。

雖說同道誌士之間,的確不該有什麽隱瞞,但她上來便自爆了自己所修行的大冊本命經。

這般行徑,倒是讓陶潛不由自主想起山九這異類。

越女屠魔經陶潛也聽過,旁門左道中有著不小聲名的一卷大冊。

隻適合女子修煉!

若男子也煉,數月內就會被強行扭轉雌雄,變作女子去。

名字聽來好似尋常,無甚特殊。

實則不然,畢竟是沾了“屠魔”二字,煉了此經的女子,個個都是煞星殺神,且聽聞煉到高深處,便是與少清派那些劍道天驕相比也是不遑多讓。

知曉是個性情耿直的女修,陶潛也沒想太多,直接便搖搖頭回道:

“不可!”

“穀神簋隻可煉五穀之精,且需要投入妖魔血肉,憑空煉也是煉不出東西來。”

聽得此言,申若蘭不由滿臉失望之色。

而此時,嬴青帝也笑著將其推開,其身後、左右兩側,剩餘七人齊齊走上前,各自開口自我介紹。

許是因為申若蘭帶了頭,剩餘七位也不好意思遮掩,又或者那些本就是公開可查的信息,紛紛都報出了自己些許根腳。

隻第一人,便讓陶潛不由側目。

這瞧來是位年近四旬的修士,羽扇綸巾,麻布寬衫,麵白長須,容貌雖平凡了些,可其一雙眼眸似有妖異,可洞穿一切。

被他盯著時,陶潛差點以為自己的“秘魔萬化術”被看穿了。

此人淡淡一笑,拱手道:

“吾名陳希夷,天府省人士,洞玄境,修的是【小轉輪智慧心經】,最擅出些小計謀,嗜好之物是與人鬥智,若能敗我,有好處相贈。”

“轉輪寺的佛子高人?”

陶潛聽到大冊名字,立刻反問道。

陳希夷聞言,又是笑笑,搖頭不答,一副謎語人的模樣。

第二人此時上前,這位年紀最長,瞧來分明是個七八十歲的老者。

頭戴氈笠,身穿衲衣,若再給他一柄鐮刀,活脫脫山中樵夫。

這老樵夫看起來似對陶潛,或者說“林孺牛”很是欣賞。

開口便用欽佩語氣道:

“先前便聽鍾兄弟傳訊,說林道友品德高潔,功德無量,如今見得第一麵,方知紫陽兄弟並未誇口。”

“吾名祁道真,新月人士,本就是山中一樵夫,得遇仙緣,蒙恩師授了我【紫府丹經】,這些年見得妖魔亂世,不願在山中苦修禪坐,熬煉龍虎,配對陰陽,隻願入世為蒼生萬民做些事情。”

“也不知為何,我瞧林道友真人,隻覺分外親切,當是同道誌士。”

“祁道友客氣了,你我誌向確是一致,合該喊一聲同道。”

陶潛剛回完這句。

第三、第四位同時上前,二人氣機分屬道佛,儀態皆是不凡。

一個著青衫,戴烏帽,像是個文質彬彬瘦弱書生,細看便知其胸有錦繡,誌向深藏。

一個穿佛袍,蓋僧帽,表麵好似大腹便便酒肉和尚,再一看便知其滿目慈悲,粗細有度。

“吾名令狐英,玄道宗真傳,洞玄境,修的是【玄道金書】,入世入社無他想,隻願掃**群魔,滅了那七邪宗,還新月省千萬百姓一個好世道。”

“哈哈哈……貧僧殺賊,林道友你喚我一聲殺和尚便是,從悲禪寺逃出來的,你瞧我法號便知,平生最擅殺些妖魔邪賊,嗜好吃肉喝酒,哪天請你嚐嚐我偷用【悲禪香油】釀的菩提醉佛酒,嘖嘖,佛祖喝了都得躺。”

這兩位自爆身份,顯然分別代表新月省,道佛兩大勢力。

玄道宗!

悲禪寺!

陶潛連忙也笑著回應,同時心底也不由再次生出感歎來。

這一下連五四人,除了申若蘭稍微孱弱些,隻有蛻凡境外,其他的陳希夷、祁道真、令狐英雄、殺賊禪師,四位竟然都是洞玄境。

即便祖神禁法碎裂,修行界融入凡俗,達到洞玄境的修士也絕對無比稀罕,說一句稱霸一方絕無錯。

好家夥!

在這祖龍社,莫非是洞玄滿地走?

陶潛嘀咕未完,與剩餘三位也各自見禮,毫無意外的,也都是洞玄境修士。

“怪不得祖龍社敢籌備商陽起義,且有把握推翻七邪宗的統治。”

“這一群洞玄境修士,本身的強橫修為不說,背後的靠山也都非比尋常,算是一個個大勢力的代言人。”

“再加上之前所見陰素素、太平軍餘孽等人……嗯,起義之事,已成大半。”

陶潛這般想著時,眾人落座。

鍾紫陽、林不覺麵上同時露出擔憂之色,二人各將七邪兵符、萬靈魔丹取出。

由前者開口,語氣緊迫道:

“諸位,先前我已經傳訊言明金沙城內的變故。”

“源頭便是此物,這丹喚作【七邪魔丹】,以人蛻為靈材,由那七邪神機來煉,二十萬人蛻,隻能煉出一爐丹藥來。”

“此丹效用,竟是消弭大修士身上的痛苦與代價,且對於服用數量並無限製。”

“一尊道化境的邪魔,若下血本,吞服個數十爐,甚至是上百爐,便有可能降臨現世……”

在座無一是蠢人,智慧都不缺。

鍾紫陽這幾句吐出,頓時明白即將到來的可怕後果。

修了轉輪智慧經的陳希夷,在祖龍社應當擔任的是智囊角色,他當先伸手接過那丹藥兵符,各自查看之後,轉瞬明悟,點頭便道:

“原來如此,楊龍犀這老怪物,倒是會算計。”

“七邪宗先前內憂外患,崩塌在即,不得不請外援,這才有了宗主之子玉麵仙郎賈三元拜其為師這一遭。”

“楊龍犀畢竟是方士中的道化老魔,解了七邪宗隱患,反過來索取好處,正好賈老怪也有一統新月,擊敗玄道宗、悲禪寺兩家的想法,二者狼狽為奸,便有了如今血肉工廠遍布新月大小城池的場麵。”

“這兵符中說,七邪神機這等魔物,已分裂繁衍足足六代,百爐丹藥說來極難,以現有速度,四五日就可煉成了,屆時新月省至少也死去數千萬”

“紫陽說得沒錯,事態緊急,我等所籌備大計,必須要提前啟動了。”

陳希夷說完時,嬴青帝也瞧完了那兵符丹藥。

隻見他麵色倏然變得陰沉無比,眉頭皺起,“嘭”的一聲後,這位魅力極高的頭領猛地一拍桌麵,長身而起,鄭重對著場中諸人道:

“商陽起義,不,新月起義,已是刻不容緩。”

“社中還有些成員未趕來,我即刻便遣人去催,最遲明日必須開完大會。”

“第三日,全省起事。”

“我等的對手不止是七邪宗,還有歸附於他們的那些大小宗門,魑魅魍魎,妖魔鬼怪,還有那千年家族趙家,以及周家、吳家、錢家這些當地豪族……甚至可以說,是整個世道,我等要將這血肉秩序,徹底掀開,撕個粉碎。”

……

雖是首次參與祖龍社的聚會,但陶潛也是不得不承認。

聽嬴青帝演講,簡直是平地起驚雷,不由得便要心潮澎湃。

直至下一刻,陶潛腦海中,一團誌述迸發。

隻初始的部分,便讓他差點失態。

【誌名:嬴青帝。】

【誌類:混血種。】

【誌述:此人為混血異種,乃是人族與域外邪神**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