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魔修士,鬼祟旁門,大多是些凶狡癲狂之輩。

得勢時猖狂無狀,肆意妄為。

可一旦失了勢,尤其有著強大外源壓迫時,卻都要露出醜惡百態來,各自攻訐,殺人越貨,四散逃遁。

按說現下的七邪宗,就是這般狀況。

但眼前霸王宮主殿之內,卻沒有一人露出惶恐姿態,仍舊在尋歡作樂,好不快活。

秦無相瞧過一眼,心底立刻篤定道:

“新月起義爆發後,全省各路義軍短時間連續下了七成地盤,血肉工廠毀於一旦,盤繞在此省疆域上空的黑雲血瘴消散一空,楊龍犀降世無望,宗門內諸多強者長老都被悲禪寺、玄道宗纏住無法來援……敗局已定,絕無幸理。”

“若是個團結的宗門還好,但七邪宗早有內訌,紛亂多年,真要大禍臨頭絕不可能是這般模樣。”

“是以眼前這些,要麽是最後的狂歡,要麽便是成竹在胸,還藏著什麽可怕後手。”

“要是後者,我卻要使些手段查出來,免得新月起義真個失敗。”

從秦無相心底浮現出的這些念頭,也可想象出那度佛訣的駭人。

真是徹底的轉換,人仍舊那人,魂也未變,隻秦無相原來的自我被徹底抹殺,替換成了另一種。

細究起來,這秘法比之“黃衣邪印”還要邪門一些。

秦無相思量時,他二人也因打斷了殿中狂歡,被諸邪魔盯著。

其他的不值當多說,最引人注目的,莫過於那霸王座上,正慵懶斜躺著的一道身影。

此人,卻是個俊俏男修,容貌生得極好,朱唇皓齒,眸若燦星,如果他不是半敞著衣衫,行為浪**,一幅醜惡模樣,隻憑借這皮囊,就能讓不少仙子魔女為之傾心。

不過他倒也不必吃軟飯,看似是個小白臉模樣,實則氣機洶湧,修為驚人。

粗略感知,竟已達洞玄圓滿之境,距那極樂境也隻一步之遙。

如今在新月省中,哪怕是個無名散修也都聽過此人的聲名。

玉麵仙郎賈三元!

七邪宗少宗主,亦是方士老祖,道化境老怪物楊龍犀的弟子。

當然場中倒也有不少修士,並不比他弱多少,各自都有著非凡身份。

有幾位,見得周迎春還好。

瞧見秦無相後,麵上即刻露出厭惡之色來。

百花真人曉得秦無相處境,不欲他受人言語侮辱,便搶先拱手施禮,對著上首的賈三元肅然道:

“少宗主,吾與無相哥哥刺殺那祖龍社糧草官歸來,此去殺人以失敗告終,迎春鬥膽,請少宗主斬了孫照全此子。”

這句響起殿中。

頓時,眾人皆驚。

這是什麽道理?

你二人刺殺失敗,不立刻認罪認罰便罷,回轉後一開口就要斬自家的人?

聞言後最驚的,莫過於下方一條白玉條案後,正摟著兩個舞女狂吸的一個綠袍男修。

這修士一身翠綠的道袍,正享受著,突聞攻訐之語,立刻從那四團溫膩中抬起頭顱。

眾人這便可看清,其眉心竟多生了一顆猩紅血眼,瞧來不像是修異術神通所得,而是天生的異狀器官。

此類異人,多有神力。

他正是那孫照全,稱號為【三眼真人】,他打從娘胎出來就多一顆血眼,有窺天測地之能,自小也是個凶人,幼年時一頭猛虎吃了他爹娘後反被他馴服,他騎了虎入深山,遍尋山洞野窟。

耗費數年,竟然真被他找到了一位旁門前輩坐化之地,得了一卷殘缺大冊《搜神經》。

天生神通加之本命經在手,孫照全苦心修煉四十五載後,以散修身份踏足洞玄,任是誰知曉也得讚一聲天才。

他入世廝混數年後知曉散修身份沒有前途,也無誌向繼承那位前輩的衣缽,為旁門左道再開一脈,隻當眾顯露本事,終於如願引來七邪宗宗主,親自開口相邀,讓他入宗擔任供奉,一應資糧都可供應。

七邪宗起勢後,孫照全便成了七邪宗的情報官之一。

讓秦無相、周迎春去刺殺陶潛,也是他推演、窺視後的結果。

周迎春當然知曉眾人會有何反應,不給任何人發難的時間。

他那麵上,即刻浮現出憤怒之色,點指那孫照全道:

“少宗主,諸位同道,非是我與無相哥哥無能,實是孫照全這王八蛋情報有誤。”

“說什麽那喚作‘林孺牛’的糧草官隻是個尋常洞玄,雖有蟾宗秘傳身份,但從未有過什麽厲害聲名,必是個無名小卒,遣出兩洞玄襲殺,必可成功。”

“可誰料到,我與無相哥哥剛潛入那陷魔坑中,立刻被那人瞧出行蹤。”

“隻一個照麵,一個照麵啊,我與無相哥哥就遭其俘虜。”

“若非我二人吉人自有天相,此行就要身死道消,連一道真靈都逃不出來……”

“嘶”

殿中,眾邪魔紛紛麵露驚色,不敢相信。

賈三元下方,左右兩側,各端坐一人,俱都是男修且瞧來身份都是不低。

一個年紀稍長,三旬左右,著錦袍,持白扇,盡顯風流。

一個年紀稍幼,二十出頭,輕裘寶帶,美服華冠,若以望氣術去看他,立刻就能瞧出此子應是某一代的皇族血脈。

這二人,都出自方士。

一個是方士聖子韓瀟。

另一個則是楊氏子弟楊蒼。

後者更貴,畢竟有楊龍犀這位先祖撐腰。

莫說在七邪宗內,就是去了七十二省任一省,隻要不觸怒一些類似靈寶宗、太上道一類的大派真傳,幾乎大多數時候都可以橫著走。

兩人看向秦無相的目光中,都有著毫不掩飾的輕蔑,連帶著也絲毫不顧及百花真人周迎春的身份,同樣以厭惡目光瞧著他們。

聽過百花真人的辯解,楊蒼嗤笑一聲,徑直開口,打斷周迎春道:

“你二人皆是洞玄,那林孺牛卻能一個照麵就降伏你們,莫非他是個極樂老怪?”

“刺殺失敗便失敗了,亂尋借口便罷,還胡亂攀咬自家同道。”

“念你二人尚可貢獻戰力,此番免了死罪,但卻要給孫道友好生賠禮……”

霸王殿中,以賈三元為首。

其次便是韓瀟、楊蒼二人,往下是各脈真傳第一,以及如孫照全這類強大外援邪魔。

眾人見楊蒼刻意羞辱秦無相,無一人麵上露出意外之色,顯然這也不是第一遭,都已是習慣了。

有些性子狂妄的邪修,直接也跟著露出那種鄙夷笑容來。

有些,則在心底嘀咕道:

“方士雖強,等級也是過於森嚴了些。”

“這秦無相有著洞玄修為,也有著聖子名頭,卻因失勢,屢遭韓瀟、楊蒼羞辱。”

“換了是我,早就反叛出去了,大好男兒哪能受這種氣?”

秦無相看眾邪魔反應,也能猜出他們想法。

若是過去的他,此刻必定已是怒氣沸騰,直衝元神。

但現在,他隻覺好笑。

仍舊是不言不語,好似個木頭修士。

一旁的周迎春見此,更是心疼。

也顧不得在身份地位上,身為楊龍犀器重血裔的楊蒼,足可碾壓他。

驀地上前一步,也打斷道:

“楊道友,我與無相哥哥的懲罰不是什麽緊要事。”

“此番我二人帶回的情報,卻要讓少宗主與諸位同道知曉。”

“非是我攀咬孫照全,實是他此次給出的情報,誤差巨大。”

“那林孺牛,明麵上瞧來是個無害的。”

“實則極為凶殘狡詐,非但有著一身深不可測的蟾宗秘法,更身懷一顆蟾宗至寶【九蟾珠】,除此外還有著一枚威能更加駭人的詭異瓦當寶貝。”

“在那隱龍山上,此人以一敵四,先後擊敗妖神軍公主陰素素,太平軍餘孽徐文開,以及那毒心仙士與六眼魔童。”

“此人雖沒有極樂境,但迎春斷言,這殿中,除了少宗主、楊道友與韓道友外,無一人是其對手。”

再一次,當周迎春說完。

殿內,群魔鼓噪,倒吸冷氣。

一己之力擊敗四個強大洞玄,一個照麵俘虜己方兩員大將……這些戰績,聽來分明就是一尊極樂境強者才可做到。

祖龍社一方,何時出了這般猛人?

最驚駭的是孫照全,他聽罷後雙手下意識用力,法力迸發,竟將身側兩個陰魔舞女捏爆成肉醬。

他也顧不得手上髒汙,即刻探出兩指。

噗嗤一聲,他竟是強行將那血眼挖出,低喝一聲“去”,那眼珠化作一道血光,流星似的掠出宮殿,往那九霄雲上去,方位則赫然是隱龍山地界,那十山八水之間。

見他施為,上首被駁顏麵的楊蒼立刻冷笑回道:

“哦,蟾宗竟出了這般強人?”

“既如此,你與秦無相又是如何逃出生天的,莫不是那人好心放你們歸來,亦或是你二人貪生怕死降了那人,歸來商陽城,是當細作來了?”

楊蒼口舌狠毒,直接扣來幾口大黑鍋。

當然,他心底倒不是這麽想的。

殿中有許多被七邪宗招攬來的邪魔,都是些牆頭草般的貨色,若有機會,都可背叛。

甚至七邪宗內一些弟子,也可能反叛。

唯獨秦無相與周迎春,絕對不會。

前者是方士聖子,不止身家性命都在組織內,更有著偌大秦家,以及他的母妹以作威脅。

後者則是宗內花煞一脈少脈主,四正三邪,花煞正是邪脈,多年以來一直都是陰冥一脈的鐵杆支持者。

果然,他剛說完。

周迎春連思量都無,直接就傳音給殿中幾位決策者。

“少宗主,楊道友,韓道友。”

“我與無相哥哥能脫身,卻是托了那嬴青帝的福,那林孺牛要煉糧脫不開身,將我二人給了嬴青帝麾下一頭**魅,那**魅稱她家主人與我們有些默契勾連,押解至半途,尋個機會便放了我們。”

“那**魅還說,若我們再遣人去刺殺林孺牛,記得派極樂境去。”

“洞玄境,絕計不是那強人對手。”

就在周迎春傳音時,陶潛處也生了些動靜。

卻是那孫照全,此人依仗著所修《搜神經》的神通,加上天生“窺秘血眼”的神異,探聽情報一向極為粗暴。

先前大戰,他隨意捉了個祖龍社義軍修士,搜神攝魄,知悉了林孺牛的粗淺信息就讓秦無相、周迎春出發去刺殺。

如今出了紕漏,他要挽回顏麵,索性就動用了自己的真本事。

直接放出那有著“窺天測地”之能的詭異血眼,疊加搜神秘術。

隔著這數千裏之遙,欲強行窺視林孺牛的底細。

也是巧了!

這時刻,陷魔坑中的陶大真人,剛領著百尊佛禽,蹭完大轉輪寺跋陀菩薩的佛光。

心情極好,正要盤算收獲。

可突兀此時,悸動浮現,一道感知湧來。

陶潛即刻開啟靈視,立刻就見虛實之間,九霄之上,有一顆正放著熾烈血光的眼珠,正以詭異方式,窺他隱秘。

孫照全身為天生異人,依仗著“窺天血眼”,戰過許多修士,便是一些大派真傳在他手中也沒能討到好處,更有不少人被他捉了辮子,失了底細。

可這次,他栽了。

兩人一對視,孫照全立感不妙,過往多次窺視,可從未有過這一遭。

他顧不得真身在殿中,直接張口驚呼道:

“被發現了?”

“怎麽可能,過往我窺視鍾紫陽這等太上真傳都沒有被察覺,此子究竟是何許人也?”

驚駭中,孫照全急切要收回血眼。

可惜,來不及了。

陶潛一眼看出對方狀態,當即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朗聲便道:

“相見便是有緣,今日教道友一個乖。”

“這般好用的窺秘異瞳,萬萬不可輕易離了本體。”

“運道不好,是要被打爛的。”

“著!”

陶潛顯然也是個陰險的,開口前,便動手了。

抬手喚出蟾神瓦當,也不管距離,直接扔了上去。

那“著”字還未落下時,瓦當所化無形神光,已是興衝衝上得雲霄,毫不客氣的砸在那顆尚連接著數萬道肉眼瞧不見猩紅血絲的眼珠子上。

隻聽得噗嗤一聲,那眼珠子,已成肉醬。

遠處商陽城,霸王宮內。

不久前還在享樂的孫照全,猛地發出一聲痛苦哀嚎,麵目扭曲道:

“啊,痛煞我也。”

“我的血眼啊。”

他話音未落,一團眼珠肉醬被拉扯回來,吧唧一下糊在其眉心處。

好似就因了這孱弱衝擊,孫照全雙眸翻白,徑直暈厥了過去。

頃刻間,這主殿,眾邪魔鴉雀無聲,再無人懷疑周迎春的說法。

無他,無情又血腥的佐證就在眼前,誰又能反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