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潛先前將秘辛告知林不覺,借他之口轉告整個祖龍社。

隻要嬴青帝稍微有些智慧,便該曉得。

新月起義,已至最為緊要的時刻。

別處地界可以不在意,唯獨那“商陽城”,必須在短時間內攻伐下來。

如今魏紫煙來傳訊,印證了這點。

不過,仍有陶潛沒想到的意外發生。

這頭黃衣**魅來通傳的命令,不止是這個。

她頭先喊完幾句後,似是故意頓了頓,這才滿臉笑意,頗有些炫耀意味的又喊道:

“諸位且快一些,此次不止要是集祖龍全社共討商陽。”

“更有一樁大好處給予所有同道,因新月起義極為順遂,至少千萬百姓凡民得了解救,那自天外而來的【祖神碑】終於有了動靜,已可讓人在上麵留下名姓。”

“想來諸位都知曉,一旦將自己名字寫在那神碑上,即刻就可生出神人感應,萬邪不侵,無災無難。”

這幾句話,響徹陷魔坑。

頓時,所有旗官、送糧官,不論修為如何,都是興奮了起來。

有不少,甚至將這一遭視作是自己的得道之機。

無比興奮,快速收斂好了行囊。

為了早些去到隱龍山,有些個膽子更大也更急切的旗官,竟是主動來敲陶潛的門戶,語氣雖然依舊恭敬,但難免泄出一些催促的跡象來。

見得這些,陶潛絲毫不覺有甚,更是極為理解。

“長生天朝有著許多修士,但修行之事代價頗多,無比艱難,稍有不慎便要身死道消。”

“大派弟子還好,傳承繁多,更有強大師長庇護,災劫少一些。”

“可一些散修,或是小門小戶的修士,卻艱難了不知多少。”

“能得一樁機緣,誰又願意錯過?”

正因為曉得這些,陶潛非但沒有拖延。

反而快速施法處理好了陷魔坑中的禁法,繼而讓一眾旗官、送糧官集結,瞧著他們熱切的麵色與目光,心中暗歎,同時開口道:“諸位,先在我那蟾珠中委屈片刻,須臾可至隱龍山。”

話音落下,陶潛袖袍一揮,將這些修士誌士收入九蟾珠。

原本魏紫煙不必入內,該與陶潛同行,好讓她再施那無效美人計。

可陶潛此時有些惱,刻意不算此節,將這**魅也一同卷入蟾珠,且刻意激發蟾珠內一些風浪去衝她,不弄她個天旋地轉,吐個七葷八素,難消陶潛心頭惱怒。

他一邊趕往隱龍山,一邊心底快速思量起來:

“算了許多,卻是將那【祖神碑】給忘了。”

“此物我先前沒能摸出什麽名堂,林不覺、鍾紫陽幾位也同樣查不出底細,隻曉得嬴青帝所說的‘好處’並不是虛言。”

“若能將名字鐫刻上去,可得大好處……但這,卻與修行之理不符。”

“代價呢?”

“那神碑的代價,是什麽?”

“如今祖龍社幾乎全員對嬴青帝信任有加,無人會相信這廝是個藏奸的,會害人的,自然也無人去思量這裏麵的不合理之處,縱有人提出來了,恐怕也會被這廝用‘氣運之助’、‘人道補償’之類的道理來搪塞。”

“正常來說,那祖神碑內,必有詭異。”

陶潛皺著眉頭思索,果真很快便回轉了隱龍山。

此時此刻,山巔殿前,青玉廣場之上,赫然已是人潮湧動,道佛魔妖遍地皆是,人道誌士更是滿堂。

不管哪一位,麵上都是興奮欣喜之色。

數日來,新月起義的確是超乎想象的順當。

盡管也有不少同道犧牲,但相比七邪宗、趙家和血肉工廠聯盟的戰損,祖龍社在每一城,每一縣,都可說是大獲全勝。

短暫時日,新月省近八成疆域已徹底落入祖龍社之手。

隻要再將那商陽城攻伐下來,將那最後的七邪神機搗毀,將一眾邪魔斬盡殺絕,一切便都結束。

鑒於七邪宗的那些脈主、長老、宗主,俱都被悲禪寺和玄道宗的高人攔截。

祖龍社,隻需要麵對玉麵仙郎賈三元、方士聖子韓瀟、楊氏血裔楊蒼、趙家嫡子趙天霸等年輕一輩的天驕,還有那些因機緣好處被招募來的邪魔散修。

場中無一人覺得,祖龍社會應付不了。

不誇張的說,此次革新起義,九成把握可大獲成功。

在此時,祖神碑有異動。

一眾修士,皆是信服。

就是陰素素、徐文開這些人,也都覺得是理所應當。

緣由?

陶潛剛踏足廣場,揮手將蟾珠內的旗官、送糧官送將出來時,耳中便傳來了一道道理由:

“眾所周知,相比南方那被元始宗串聯起來的十幾省,北地數十省,守舊勢力強大,多是方士地盤。咱們祖龍社,已正式與元始宗締結盟約,代表著新勢力硬生生在北地鑿出一個缺口,可謂是意義重大,功在千秋。”

“的確如此,怪不得祖神碑有異動,想是承認了我等的功績。”

“這長生天朝七十二省,最終是誰來做主尚還是謎團,但明日商陽城,在我等全力攻伐下,必堅持不住半日就可告破。”

“聽聞守城的是七邪宗少宗主,喚作什麽玉麵仙郎賈三元,聽來便知是個銀樣鑞槍頭般的人物,莫說與青帝大哥、紫陽大哥們相比,怕是我都可尋個機會,用我【鴛鴦神槍】一槍戳死他。”

“照我看來也是,吾等起義之事已成,那商陽城中隻餘下一眾土雞瓦狗,邪魔外道,如何能敵我祖龍社一眾天驕?”

“待我等一一在神碑上題寫過名字,修為增進,便去商陽,輕取七邪宗一眾邪魔的人頭,如何?”

“好!”

“此言大善。”

“妙極。”

……

聽得這些,陶潛不由眉頭又皺起些。

說出狂妄之語的,倒也不都是一些混入祖龍社的邪修術士之流,也有不少誌士修士,道佛強人,都是這般念頭。

無他,除了剛開始有些意外,後續的征伐實在是過於順利。

遍觀七十二省內大大小小的紛爭、戰亂,沒有哪一個勢力是這麽輕鬆就將一省之地奪下來的。

太順,必生驕心,人之常情也。

陶潛心底覺察出不妙,明麵上仍不動聲色,隻看向那祖神碑,此寶三丈高,青銅材質,中間大片空白,兩側則滿是龍章鳳篆,蝌蚪之書,天道符文等等,先前初降時任何人都可感受到上麵可使人突破頓悟的神妙氣機。

如今似更有了某種匪夷所思的“蛻變”,神機翻滾,寶光彌漫。

哪怕是個瞎子,也可感受到此碑之神異。

碑下,正站著嬴青帝、鍾紫陽、陳希夷等一眾祖龍社核心成員。

他們有些受不住祖龍社眾成員的哄鬧,已是先一步在上麵寫下了名諱,從上往下,依次是嬴青帝、鍾紫陽、陳希夷、祁道真……。

還未寫第五個時,陶潛正好前來,也不知曉是嬴青帝眼尖還是他感知到麾下黃衣**魅的到來,當先看向陶潛。

一個挪移來到陶潛麵前,無比熱情捉了陶潛手掌,往那祖神碑處拉扯。

同時,昂首四顧,對著眾人朗聲道:

“孺牛兄弟來的正好,該鐫下你的名姓了。”

“這幾日來,孺牛兄弟領著一眾旗官、糧官在那暗無天日的陷魔坑中,持著那【穀神簋】,日夜煉五穀靈丹藥膏,供應全省義軍,新月起義能這般順遂,絕少不了我孺牛兄弟的一份功勞。”

“這第五個席位是孺牛兄弟的,諸位說是也不是。”

論及人格魅力,口舌神通。

莫說是這祖龍社,陶潛遍觀過往所遇任何人,無一人能與之相提並論。

三言兩語,無人不信服。

便是陰素素這些混入社中的邪修妖魔們,也紛紛開口支持。

當然,事實也的確是如此,林孺牛雖未衝鋒陷陣,但功勞不小,誰也抹煞不得。

鬼母腹中常聚會的幾人,此時默契不對視,隻由得道行最高的鍾紫陽傳音提醒陶潛道:

“林道友不必驚憂,此碑底細,已被希夷兄運使方寸山秘法查驗清楚。”

“碑內確有詭處,前些日子未顯出任何端倪來,可隨著新月起義愈加順遂,這碑吸了那些邪門氣運,竟與新月有了某種聯係,但同時也與嬴青帝那廝背後的【黃衣邪神】生出了一些神異感應來。”

“若修士鐫下自己的名字,神碑立生感應,刻錄氣機,日後若有了衝突,嬴青帝便可借此機會咒殺、控製祖龍社全員,另外他還可借機窺視名字所屬之人的根腳來曆,甚至是一些隱秘。”

“不過此法也有弊端,無法對如我、你、希夷兄弟等等根腳太硬的修士起效,應是你我背後皆有祖師、神靈存在,早有烙印,這才無法被那黃衣邪神所感應。”

“我等豁免,其餘同道卻不行。”

“此也是無奈,不得不暫時隱忍。”

“不過你我隱瞞諸同道,暗有謀劃已是不妥,哪裏還能眼睜睜瞧著一眾道友被這廝謀算。”

“我已悄悄在那神碑下方留了一件宗門至寶【太上無極大道符】,一旦神碑出現異動,那寶貝即刻就可拖拽神碑墜入我太上道一處秘境中,內裏有吾師守著,他一念可喚來太上道諸長老,乃至於請來太上道祖降臨。”

“那神碑之後的黃衣邪神若不來還好,若來了,一縷神魂也好,一道分身也罷,管教祂賠了夫人又折兵。”

這些話語說來繁複,實則一念陶潛便知。

聽過後,不由眨了眨眼,心底驚道:

“嬴青帝好手段!”

“鍾道友好舍得!”

陶潛驚訝,自然是因為鍾紫陽那神符的名頭。

若要對比也簡單,類似的神符,陶潛度劫後靈寶天尊也賜了他一枚。

護道也護命,可見鍾紫陽在太上道也是極為受寵的,他卻拿出來和嬴青帝暗中兌子,也可想見鍾紫陽對嬴青帝的恨意了。

一邊感歎,陶潛一邊也是依言而行。

在祖龍社眾多同道哄鬧中,麵上毫無異色的探手出去,指尖點向空白處,正要起筆寫下自己的名諱。

雖已聽過鍾紫陽提醒,但陶潛心底仍有憂慮。

不是擔憂自己會被祖神碑控製咒殺,既然這玩意兒本質上可以拚靠山根腳來豁免代價,那他陶大真人的確是不怕任何人。

太上道祖強橫不假,他家靈寶天尊也同樣威懾諸天。

問題在於,陶潛不願泄了自己的根底。

靈寶真傳陶潛!

這身份,要是被嬴青帝窺出。

不用多想,這陰險的必會宣揚出去,屆時滿世界的仇敵都會尋來新月省,他陶潛便不得不再次跑路。

甚至都不需要等待,場中就有他的生死大仇。

“陰素素這**奔小娘就在麵前,南粵一別,她必是日日夜夜惦念我。”

“我身份一泄,說不得她直接就請她爹妖神來吞了我,這如何能行?”

這念頭落下,陶潛立刻在心底也禱願起來。

不過,不是向自家靈寶天尊,而是另一位神靈。

“蟾神在上,晚輩此番欲借您的威名來使使。”

“晚輩雖算不得是蟾宗秘傳,但有蟾珠、瓦當在手,再加上我那玉蟾師叔,已可印證晚輩與蟾宗的莫大緣分。”

“如今借光,晚輩無以為報。”

“隻可允諾一事,今日此間有正邪大戰,兩軍對壘,征伐凡俗大城,修士妖魔絕計過萬數,強者極多,晚輩將持瓦當,一位一位的砸過去,讓您老看個過癮,也可順勢揚我蟾宗秘傳的威名。”

陶潛先前吐槽嬴青帝口舌神通強橫,如今他說出這麽一番諂媚話來,顯然也是不弱多少。

他自己倒是不覺,嘀咕完後,直接動手了。

陶潛探手前便先用指尖取了一縷“蟾神瓦當”的氣息,此刻便用這氣息,一筆一劃,好似狂草般寫下了林孺牛三字。

最後一道筆劃結束,陶潛手指卻並未離開祖神碑。

心神緊張,感受著腦海中誌述的變化。

同時,打定主意:

“若身份泄露,先跑路。”

“再隱在背後用搖人也罷,暗算也好等等法子,幫助鍾道友他們。”

念頭剛定下,結果生出。

先是蟾神瓦當微顫,傳來一道類似“成交”二字的信息。

繼而才是腦海中迸發的一道誌述:

祖神碑刻錄氣機,窺探隱秘之舉,皆遭蟾神所阻。

……

“蟾神慷慨,今日您老瞧好吧。”

“砸得人頭不夠,我陶潛親自給你補上一顆。”

心情大好之下,陶潛不由自主往自己身上插了一杆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