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靈施術,謂人道審判。

這神通說來了不得,施為起來卻簡單之極。

實則就是告知七十二省所有人族平民,告知他們,遵循內心所思所想,對“審判對象”作出評斷。

若上來便是這法門,以史書影響外加那域外神仙畫麵,說不得方士十二帝和他們的子嗣後裔還要占得大便宜,被認定為有大功,讓祖神禁法多給些好處。

可惜,在審判之前。

祖靈先以【山河社稷圖】的威能,將方士所有人在過去兩千多年前的所作所為,事無巨細盡數展現了出來。

顛覆過往一切認知,令得數十億人都愣在當場。

善惡掉轉!

史書顛覆!

那聲音,同樣也鑽入了十二帝以及他們所有子嗣耳中,頃刻間的反饋讓他們感受到了一種從未有過的危機預兆。

十二帝此時已是完全顧不得多寶真君,不顧一切埋頭就往界內去。

而被圍殺許久,損失大量寶物的多寶道人又怎會允?

哈哈大笑間,那如同浩瀚山脈般的“萬寶魔軀”一分十二,仍是可怖血肉身,嵌滿了諸多寶貝,能放萬種神通法力,各攔下一位方士皇帝,笑嘻嘻道:

“慢來慢來!”

“諸位道友的對手是我多寶,怎好伺機去襲殺我那弟子。”

“咱們接著打,莫要停歇。”

說罷,多寶渾不顧不斷支付出去的代價,徑催動各種寶貝放出神威,將十二帝死死拖在域外。

就耽擱這麽一會兒,人間界第一重判決正要出現。

數十億人,不管是凡民還是修士,俱都因天穹上投射出的那一幕幕畫麵而陷入無法遏製的暴怒。

滔天洪流似的浪潮,席卷七十二省每一個角落。

便在這沸騰喧鬧之中,祖靈感知到了結果,代表著萬民下達審判,朗聲對著界內界外,全天下道:

“方士十二帝,自劉氏高祖皇帝劉沛起,靠吸食此界人族資糧、血食而苟活多年,罪該萬死,先行剝奪入界之權,剔除十二帝因【開朝皇帝】身份而擁有的禁法權能,斬斷十二帝在此界留存之法統道脈……”

伴隨著這一句句恢弘道音。

十二帝首先被剝奪了入界的權限,以及在祖神禁法內的後台權柄,繼而在七十二省的各個地界都開始出現一些異象。

與他們相關的神廟、教派、宗門、道脈……俱遭了災,再得不到氣運反饋,和福緣贈予等資糧福利。

到最後,更見得一場場“煙花”上演。

卻是他們十二人在界內之居所,衣冠道場,帝陵也。

他們生前所建帝陵,未必都很華麗,未必都耗了大量民脂民膏。

但入得方士,身魂心靈俱遭汙染後,個個都重建了帝陵。

大興土木,堆積資糧寶物,耗大量人族血肉……甚至於在方士內部,還興起攀比之風。

你劉沛遣子嗣捉來五座巍峨巨山,堆積世上寶物,填入百萬平民性命,建得一座極盡奢華的【五龍帝陵】。

我李萬壽也命後代皇帝開挖天池,引入八方水脈,充盈奇珍異獸,建得一座神仙道場般的【仙魚帝陵】。

這二帝如此做,其餘十幾位怎會客氣,紛紛跟隨不說,更各施神通手段,以彰顯自家底蘊。

哪怕是初始懷著“細作探子”想法而入方士,最終抵不住孽毒而墮落的幾位皇帝,如劉玄德此人。

他也時常入世,借用方士、禁法之威,替自己建了一座龐大帝陵,內裏倒無多少奢侈物事,而是耗了大量資糧寶物與人命屍骸,生生替自己重現了當年情景,好方便他在其中緬懷已身死道消的諸兄弟,及其摯愛軍師。

……

這些,本都是方士大秘。

現下都曝光出來,也用不著旁人去挖,審判一出,所有帝陵俱炸裂,無一例外。

帝陵與他們本就有血脈關聯,如今偽裝被剝,華美外殼炸開,內中的汙穢異物和惡心景象全都傾瀉出來,再度加深人族平民的厭惡。

而這,仍隻是個開始。

十二帝畢竟是道化怪物,又身在域外,雖已進行審判處置,斬了他們的道脈,致使他們無有資糧供給,還要遭受前所未有的氣運反噬,再無任何生路可言……但要真正殺絕,卻需要耗不少時辰。

那十二顆吸血千年方成的癌瘤秘境,若無外力催促,要萎縮破敗,也不是短短一兩個時辰就能成的。

是以,十二帝還可苟活片刻。

但他們的子嗣,處境卻慘了。

若躲在域外那些癌瘤秘境內,尚有喘息之機。

偏生個個都奉了祖宗的聖旨命令,往錢塘去,圍殺陶真人。

於是這一刻,一網成擒,一帝都跑不了。

隻聽得祖靈那漸漸冷酷的道音,再度響徹道:

“人道有靈,賞罰有度。”

“方士諸龍子龍孫,孽毒深種,兩千年來啖得人族血肉何止億萬,請祖神禁法秉承法度,立鑄【斬龍台】,審判此間一應孽龍子孫……”

伴隨著這聲音,天穹再生異變。

那籠罩七十二省的祖神禁法,的確有著匪夷所思的神威。

能抹殺犯下罪孽觸及規則的妖魔邪修便罷,這一遭連這些被汙染的曆代皇帝也都囊括了進去。

隻見得一道無比粗壯的恢弘神光氣柱,從天而降,墜入錢塘。

輝芒散盡,顯出一座遠古刑台來,血跡斑駁便罷,更有無比威嚴駭人的刑殺源炁往四麵八方爆發。

陶潛隻一瞧,立生判斷:此物,比之師尊的【天刑劍】還要可怕,且似有關聯?

來不及上前去摸一摸,下一刻這刑台竟爆出無窮血光,刹那將整個錢塘映照的好似血獄。

無關之人與平民百姓雖在獄中,卻絲毫不受影響。

唯獨那些圍殺陶潛的“皇帝們”,雖每一位都是極樂境,甚至有不少已接近道化,但隻要被那斬龍血光一照,瞬息便覺軀體僵直,法力凍結,神魂遲滯,性命之危席卷上來,使得這些龍子龍孫都瘋了般,欲逃竄回域外去。

可惜,都到這等時刻,如何來得及?

天穹之上的禁法再度發威,徑放出百萬條附著血光,且無限延伸的青銅鎖鏈來。

將所有孽龍子孫,一一捆縛,送上斬龍台。

陶潛之危,立時解了去。

轉而,落在這些異化皇帝們身上。

當著全天下人的麵前,審判以及斬立決開始進行。

原以為無甚波瀾,祖龍後手既已發動,將這些孽龍一一斬了便是。

但頗有些出乎意料的是,斬是都斬了,中間卻也有些區別。

祖靈的宣判,開始一一響徹:

“劉氏孽龍子孫劉桓孝,生前乃一明君,死後入方士,得劉沛信重,賜其上古魔道秘冊《邪龍三墳經》,修行此經雖可得大神通法力,代價卻是滿身膿瘡消除不得,隻可令人族每日吮吸毒液減緩痛楚,因此事非但致使數十萬人殞命,更生生造出一支凶殘暴虐的毒龍族,遺禍無窮……判斬立決!”

“曹氏孽龍子孫曹子恒,此君入方士後,得其父賜道門秘冊《長生延壽經》,本是正修法門,此君為求速成,由道入魔,逆煉此經,時常借助自身皇帝權柄,自域外入世,監守自盜,吞噬凡人壽元以壯己身,受災者平白暴斃,不知行凶者何人也……判斬立決!”

“司馬氏孽龍子孫司馬安世,性情甚**,嗜好在人間散播《羊聖迷神法》、《神羊經》等汙穢法門,篩選鼎爐,禍害無窮……判斬立決!”

“李氏孽龍子孫李三郎,因修行其祖所創秘冊《仙魚訣》而入魔,平白生了一嗜好:食腐魚。所謂腐魚,便是將尋常人族異化為魚人,而後宰殺,以特殊之法堆疊漚肥,製成腐魚,供其吞吃,其食欲起時,曾吃絕一城之民……判斬立決!”

“趙氏孽龍子孫趙受益,此君死後本不欲入方士,遭其祖脅迫方入,神魂心智雖被孽毒所汙,犯下不少惡事,卻稀罕留有一絲善念,常隱瞞其祖行善積德,以償罪孽……功過相抵,判斬立決,特允其真靈殘魂抹除記憶後轉世。”

……

一位位極樂境的皇帝,如同罪犯般被捆縛上斬龍台。

祖靈每念出一次審判那邢台上就會爆發出一道道無可匹敵的刑殺神芒來,縱是極樂境法身,也在那些神芒消磨中化作虛無。

塵歸塵,土歸土,連真靈魂魄都剩不下來。

多數皇帝,都是這般下場。

但有少數一些,卻能剩了真靈去轉世。

盡管如此!

此情此景,依舊惹得域外十二帝陷入癲狂暴怒。

他們未必都看重親情、血脈,但畢竟都是自家子孫,是他們的底蘊。

眼看著他們如同牲畜般被盡數宰殺,如何能不怒?

無奈權柄被剝奪,已入不得世。

於是下一刻,方士十二帝轉而將目光落在其他“禁法掌控者”身上。

姒洗心!

張金鑾!

其餘三個掌控不得,但這兩人可是他們方士扶持起來,且掌控了最大地盤,二人麾下省份加起來達四十四省,何其廣袤。

十二帝一邊與多寶糾纏,一邊湊近天軌,呼喊嘶吼起來。

話裏話外,皆是命令二人重新賦予他們權柄,同時召回那【斬龍台】,釋放所有的龍子龍孫。

若是在先前,十二帝的聖旨自是有大用。

可此時,如何還有威懾力?

陶潛聽到後,徑直失笑道:

“果真是被祖龍孽毒汙了心智,這十二頭老怪物,竟將希望寄托在姒洗心和張金鑾身上?”

“他們自以為是方士扶持的二人,傀儡也似,倒是都忘了這二位身後,皆站著不止一個不弱於方士的大勢力,如星魁宗、北地妖族、太上魔宗、姒家、大自在寺……方士遭殃,這些大勢力不趁機踩上一腳,並掠奪財貨,那才是稀奇。”

“至於方士在祖龍分身、死胎內下的暗手,嗬,早在二人得人道洪流認可,掌控禁法後便自動消弭了去。”

“此時求援這兩大梟雄,隻可得一種回應:落井下石,劃清界限。”

陶潛這幾句話音一落,即刻成真。

十二帝那些嘶吼命令剛傳到天下人耳中,帝都與奉天兩處地界,各自顯出兩位頗有人皇氣象的偉岸身影。

先是那姒洗心,其已穿上龍袍,真個是俊秀非常,天生雄主,背後更顯出大量瞧來皆是一代人傑的文臣武將,掌控足足二十四省地盤,簇擁著這位“洗心府主”。

隻見他昂首挺立,先對著陶潛所在錢塘方位拱了拱手,旋即冷著一張臉,對著域外十二帝道:

“先前諸位降世,言說要將吾繼承祖龍遺誌,救世救民,吾才信了汝等。”

“卻不想汝等竟是欺世盜名之輩,生前如何不予評說,死後竟個個成了吸食民脂民膏苟活的域外怪物。”

“吾姒洗心,羞與汝等為伍。”

“莫說重賜汝等權柄,洗心恨不得親率大軍,征伐了你們這些碩鼠囊蟲。”

姒洗心這大義凜然的話說完。

緊隨其後,張金鑾也站了出來,其身量不高,卻莫名有人皇霸氣,一現身形,哪怕是大白日,竟也使得周天星辰顯出輝芒,照耀輝映,襯托其勢。

他身側亦站著大量人傑,更稀罕的是背後顯出的不止是人族,更有大量妖族和旁的異類生靈,瞧來和諧相處,井井有條。

這般情形,似乎是在昭告天下:他張金鑾才真個有治世之能,可令百族和諧共處,功德無量。

張金鑾出身無有姒洗心那般好,是以其說話也更直接,現身後張口便罵道:

“你們這幫老不死,狗皇帝,騙人竟騙到我老張頭上來了。”

“狗日的,還想我老張救你們。”

“乖乖在域外把屁股洗幹淨,我老張騰出手,早晚去屠了你們。”

……

兩位人皇備選剛說完,域外界內,有一對師徒,俱爆笑起來。

“哈哈哈……”

陶潛在笑,多寶也在笑。

縱是瞧來不苟言笑的祖靈,也不由被逗笑了一下。

域外,多寶笑得最大聲。

“諸位道友快快清醒些,都是當過開朝皇帝的,生前都是億萬人中難尋一個的人傑,死後雖被祖龍所遺孽毒汙了腦子,好歹也該殘留些許智慧才是。”

“至少,不該忘卻梟雄人主最基本的手段:麵厚心黑,與不利己身者及時劃清界限,最好能反身一刀,落井下石。”

多寶這般嘲笑響徹時。

方士十二帝,倒的確紛紛冷靜下來。

明悟自身悲慘處境,曉得難以挽回後,各自對視一眼,默契有了相同動作。

拚命圍殺多寶?

非也,乃是逃命。

十二帝,竟同時棄了多寶,轉身逃離此界。

雖然過程有些不同,如劉沛、李萬壽、趙玄郎、楊龍犀這幾位,殺伐果斷,全然不顧自家道場內的底蘊藏寶,顯出本相就往域外大淵深處逃。

其餘皇帝則還惦念著家產,特意回了一趟道場,想帶著多年積蓄一起逃。

不得不說,這動作也算果決。

可惜,再一次遭了多寶嘲笑,這魔軀如山脈般的道人,在域外指著四散奔逃的十二帝,捧腹大笑道:

“諸位慢些跑,莫摔了。”

“唉,如今瞧來諸位道友的腦子確都無一留存,皆被祖龍孽毒燒壞了去。”

“你們雖是道化境,但哪一個又是真正得道的呢?”

“不過是取巧得來的力量,即便真被你們僥幸逃入大淵,隻怕下場要更慘,那裏麵都是一些神靈怪物,隨便來一位,都可將你們當成點心,一口一個吃光了去。”

“祖龍強不強,把你們這些後輩玩弄於鼓掌之間,他去了大淵還不是照樣挨揍,把命都丟了,何況你們?”

說到此處,多寶頓了頓。

而後,又將更殘酷的真相指了出來道:

“諸位莫再掙紮,你們所有一切是吸血吸來的,你們十二人每一個都好似一顆癌瘤,以億萬條根須觸手寄生此界。”

“時日一長,便融在一起了。”

“這些醜惡物事可助你們吸血民脂民膏,但在反噬時,卻又是鎖死你們的致命鎖鏈,這些個千年而肥的癌瘤道場,也正是你們的殞命囚籠。”

幾乎就在多寶話音落下的瞬間,天軌各處,同時爆發十二道悶響。

映入數十億人眸中的畫麵,赫然變成這般:

此界壁障外,十二頭怪物騰空而起,衝破癌瘤,欲往大淵深處去。

可他們那龐大汙穢的身軀,卻驟停在半途。

緣由?

隻見得一根根呈紫黑色,粗壯如天柱般,好似筋脈,又好似管狀觸手般的物事,連接著他們的法身與癌瘤秘境,以及整個世界。

盡管這些數不清的“吸血觸手”,已被祖神禁法斬斷了供給。

但仍舊死死將十二帝,捆縛在癌瘤道場之中。

融為一體,分離不得。

十二帝哪怕隻是試圖分離,斬斷一條鎖鏈,頃刻間也會感受到無法想象的痛楚。

並生出感知:若觸手全斷,他們本身也將頃刻枯萎殞命。

這殘酷一幕,殘酷現實,以及那難以抵禦的,將他們拉扯回去的沛然巨力,終於讓包括劉沛李萬壽在內的十二帝,麵上都露出了絕望之色。

曾幾何時,他們十二人都是高高在上的開朝皇帝,方士老祖。

從未想過自己有朝一日,會落得這般境地。

身家性命,落入他人之手,任由宰割。

十二帝本就瀕臨絕望癲狂,幾乎都要爆發,偏生此刻,多寶道人又來撩撥道:

“認真計較起來,諸位道友其實都是遭了祖龍算計。”

“不過也不好真個去怪他,實是諸位太蠢,明明有正道不走,非要走上祖龍安排的邪道。”

“諸位還記得先前是如何教訓我家弟子的,莫忘了修行界鐵律,凡修行之事必有代價?”

“如今諸位境地下場,正也是代價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