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機洞府,雷霆斷崖處。
陶潛眉頭微皺,瞧著麵前的祖靈道友。
他雖是氣運之靈,但向來親近人族,化身也是半老農半書生模樣。
可如今他那身軀落入陶潛眸中,竟好似一團“血肉麵團”般,有一雙雙無形大手搓揉著,閃爍變換,難有常態。
往細看,更令人驚怖。
祖靈的為人性情自不必說,可此時陶潛看的仔細,赫然見得偶爾的變化中,祖靈竟會顯出一些陰險、狠毒、奸詐的麵色眸光來。
不類人,反似邪魔之流。
“祖靈是人道氣運催生,他有這般變故,必定是人道出了大事。”
“怎會如此?”
“三年前,不是元始宗牽頭,與締造仙朝麽?”
“既是仙朝,怎會生出這等濃烈的孽毒,以至於祖靈道友中毒而不自知……?”
陶潛察覺端倪,心頭驚駭莫名,但並未聲張。
隻是一邊與之寒暄,一邊以許久不曾出山為借口,請求祖靈施法喚出三載來長生界中一樁樁變化。
初始,不覺有甚。
可很快的,陶潛漸漸曉得長生界究竟在發生什麽了。
真正前所未有,從不曾發生過的大變故。
五個字,便可描述:
諸天移民潮!
三載前,再往上古去曆數,長生界自有悠長曆史,孕育了萬物生靈,但的確從未發生過這等變化。
畢竟是一個大世界,壁障極厚,神魔庇護也多。
不止是長生天朝有【祖神禁法】之類的大陣,便是諸如羅刹國、黑齒國、天印國……等等外域異國,也有相似存在,更有甚者,直接就隔絕超凡,徹底杜絕了汙染入侵。
這些背後,應當都是一些強大神魔在維持,使得長生界門戶緊閉。
整個長生界的人族數量,也因此膨脹至數百億之多。
可就在過去的三年中,長生界門戶,陡然全開了。
神魔眷族!
大淵道脈!
源海異靈!
大量超凡存在,不知為何,紛紛遷入長生界定居。
初始他們的數量與長生界人族相比,算不得多,是以沒有引起陶潛注意。
可近來一月,甚至就是這數日。
移民數量,猛漲數十倍之多,且都被長生界所接納。
後果?
哪怕是陶潛,此時也不曉得,甚至都猜測不出來。
陶潛隻是皺眉,瞧著天朝七十二省那諸多變化,偶爾還能一瞥外域那些國度的畫麵。
“三載歲月,積少成多,簡直就像是往一池清水中驟然傾倒了諸多色彩斑斕的顏料,混亂之極,但生命力與氣運,又隨之膨脹暴漲了數十倍乃至於百倍之多。”
“如羅刹國這些外域國度,本都無甚靠山,至多是一些不堪入目的左道異術,如今背後竟都有了一尊尊瞧不真切的先天或後天神魔在傳道授法?”
“長生天朝的人道氣運,似已徹底被侵染,這般下去,隻怕那祖神禁法遲早也失效。”
“不,已經失效了。”
念頭剛到此處,作為部分祖神禁法主人的陶潛,已感應出了緣由。
長生界,乃人族眾神祖地之一。
而祖神禁法,又是道佛魔妖各家道脈借出去的至寶建成。
現下遷回的一些眷族、道脈,本就與各家有舊,都能勾連上親戚,禁法自然也會網開一麵。
時日一長,容納過多,牽連過甚,執法自然再做不到嚴苛公正。
“三年!”
“我好不容易重建的【祖神禁法】,強力有效期竟隻有三年?”
“怪道先前那勞什子‘上古真龍族’敢那般囂張,想來禁法諸寶中,有一件是從山海眾神陣營內借出來的。”
“這便是仙朝雛形?”
陶潛一邊瞧著,一邊欲言又止。
毫無疑問,長生仙朝此計不止是元始天尊欲為,同樣也得了太上老君、靈寶天尊的默許,也是整個人族眾神陣營共同在推動。
正因了此,才有了三載來的盛況。
諸神傳法!
萬族遷徙!
陶潛修為境界都還過得去,可在這大計中,卻連個小角色都混不上。
“我早該曉得的,當年我婚禮時,幾乎令得人族眾神都顯出投影,若隻是小打小鬧,如何可能呢。”
“有這般多變故,也屬應有之意。”
“至於說根源,想來就是陰玄母前輩先前所提醒的……域外生劫,萬神複蘇,戰爭頻發。”
“嗯?秘魔宗一眾二代祖師此時聯合起來重鑄【諸天秘魔巢】,說不得也是為了此。”
最後一道念頭浮現,陶潛心頭迷霧又散去許多。
再抬眼,看向正在削弱、異化、膨脹……諸多狀態中切換的祖靈道友。
當務之急,須先救其性命。
祖靈已言明:
數日前,有數支眷族遷徙入長生界,分別是妖墳狐族、玉琵琶族和九頭雉雞族,各自都精擅多種妖法秘術,為首者乃是妖墳狐族的族長,喚作“妲”,其人已是道化境,借用秘法和莫大靠山而入境。
妲持有一枚【媧皇令】,可明證己身乃是媧皇嫡傳弟子。
尋著祖靈後,強令其恢複本體,歸順於她。
……
“道化境的嫡傳弟子?”
“好家夥,隻怕已經相當於麻衣姑姑在我靈寶宗的地位了。”
“祖靈道友能拖延幾日已是極限,要他強行違逆媧皇令隻怕做不到,若是我親身去斡旋求請呢?”
念頭到此,陶潛自己便先搖頭了。
雖說這些年歲,他聽奉承之語已經是雙耳起繭,可陶潛也深知自己遠沒有到睥睨一切的地步。
他連道化境都不是,又哪裏來的臉認為自己能說服一位來頭比他還要大的道化境妖仙?
為今之計,似乎也隻有求援了。
“已經叨擾過天尊兩次,一次告狀,一次求靈應指點,我若再念那護命經,天尊祂老人家怕是不會理我。”
“麻衣姑姑已領了許旬師兄去域外煉那【袖裏乾坤】神通,此時應是無有閑暇。”
“嗯?”
“倒是不曾聽過宗主他老人家有甚好忙的,應當有空才是。”
想到便做。
陶潛也顧不得祖靈道友就在近前,念頭一動,徑將妙樹寶舟喚了出來。
其實以他多寶唯一弟子的身份,若要與靈寶宗主對話。
完全可以去那碧遊宮中,焚一炷道香即可。
不過陶潛也是出了名的憊懶,妙樹寶舟是宗主舊寶,親賜於他,想來足可借助此寶,與宗主對上話。
果然,他還未施法。
就見那妙樹寶舟微微一顫,輝芒閃爍中,熟悉的恢弘道音傳出:
“陶小子,哼,當真與你師尊是一路人,怎能憊懶至此,怪道蟾神前輩那般喜你。”
“你所求之事我已曉得,不過此事不該我來插手,那妖墳裏出來的騷狐狸雖不受媧皇待見,但也的確得了傳承,輩分上算是嫡傳無錯,我若去尋她,少不得要落個以大欺小的聲名。”
“不過我做不得,不代表旁人幹預不得。”
“蓬萊海中便有一位,若她願意動身,保管那騷狐狸不敢再多嘴。”
聽到這裏,不止是陶潛,連祖靈都來了好奇興趣。
莫非靈寶宗內,還有長老或是弟子,與媧皇一脈極深緣法?
好在宗主並未賣關子,下一刻便給了答案。
隻是語氣,頗為揶揄。
“咱們靈寶宗,本與媧皇一脈緣法頗多,若要攀扯親戚的話,少不得有個數十上百人能說。”
“不過他們加起來,也比不過一人。”
“媧皇祂老人家有一正統眷族,喚作【媧蛇族】,此族最是受寵,與媧皇得道本相一致,皆為人首蛇身之體,是以可全族居於媧皇宮中。”
“當年因機緣巧合,此族公主拜入了吾靈寶宗,地位有別於其餘弟子,也得了個極好極適合她的差事。”
“她性情特殊,清冷孤僻。”
“若旁人去請她,哪怕是名義上是她師兄妹的一眾長老去,多半也請不動人。”
“獨獨你,動動嘴皮便能成。”
靈寶宗主最後一句話傳來,陶潛頓時猜出那人是誰。
白隱姑姑!
人首蛇身、清冷孤僻、有別於其他弟子、極適合的差事……數遍蓬萊海,再無第二個符合條件之人。
見陶潛猜到謎底,妙樹寶舟再度顫了顫,陶潛仿佛聽見無良宗主最後發出的“嘿嘿”笑聲。
顯然,宗主大人也看起熱鬧來了。
不止是宗主,偌大蓬萊海,誰不曉得陶潛夫婦與白隱仙子的糾葛。
雲容先前顯露過本性,不止好陶潛這個男色,也好山門內一眾仙姿女色。
時常哄著盤絲、綠萼、彩雲等一眾仙子一起泡澡,因太過熱情,導致仙姑們尋常不敢上島。
雲容這般好美人,卻唯獨不喜白隱仙姑。
兩人,更時常拌嘴。
白隱口拙,但每每吵不過時,總會祭出殺手鐧:要陶潛去陪她二十個四時辰,這是當年陶潛為了一窺【靈碑島】上的秘辛,而對鎮守該島的白隱仙姑許下的諾言。
不過白隱也是個狡黠的,從來隻將此諾當做吵架利器,倒不曾真個行使過。
饒是如此,雲容也是極惱,常常言說:
“夫君當年實在是過於草率莽撞,怎看不出這滑溜溜白蛇女的壞心思。”
“這蓬萊海內一眾仙子姑姑,你要陪誰都可,最好喊上娘子我,可偏生是她,實在不美。”
……
宗主這一番話說完離去,陶潛麵上則不由露出一抹尷尬來。
顯然,宗主所說無錯。
若白隱姑姑,真個是【媧皇族】公主,縱然其修為境界不如那喚作“妲”的妖墳狐族族長,地位隻怕依舊在其上。
隻要她願意動身前往,開口求個人情,祖靈道友這一小小劫數,頃刻便能解了去。
唯一的問題是,頗有些為難了他陶大真君。
祖靈道友,也看出這些。
他雖狀態不佳,災劫臨身,卻依舊不願意好友為難,正要開口讓陶潛不必奔忙。
此時陶潛已放下那一絲尷尬,心頭道:“正事要緊,些許小節,算不得什麽。”
念罷,陶潛示意祖靈稍待。
而後徑直,隔空心念傳音,將此間原委告知雲容。
不待他補充幾句如“娘子放心夫君必竭力守身”雲雲,那邊已傳音回來。
陶潛腦海,隻聽得雲容幽幽道:
“夫君且去便是,救人要緊。”
“那白蛇女說要睡你已嘮叨了三載,每回都是嘴上說說,這回諒她也是沒那膽量。”
聽到這一句,陶潛心緒頓安。
可下一刻,又聽見雲容補了幾句道:
“不過這一遭畢竟是夫君主動送上門,又有事相求,是個極好的由頭,若易地而處,換了是雲容,必定要趁機要挾好弟弟,使出渾身解數陪足我數十個時辰。”
“若她真有此膽,夫君又毀不得約,記得喚我一起。”
“她既是媧皇族公主,本相隻怕是極大極大,還繼承了媧皇血脈,哪怕不曾修煉過任何秘法神通,在陰陽繁衍一道上也是天生的強者。”
“耗時又那般長,隻怕你支撐不住,非要我夫妻二人一道,才可降伏了她。”
何為虎狼之詞?
這,便是了。
哪怕陶大真君向來也是個不怎麽要麵皮的,此時聽完也不由沉默,隻能暗自歎道:
“娘子婚前便常說些我麵紅耳赤,心魂震顫的虎狼之語,沒想到這婚後,我更招架不住,不愧是太真姥姥的高徒。”
感歎過後,陶潛再無有任何耽擱。
動念喚來陶長壽,令這桃仙招待祖靈道友。
旋即他又施法起遁術,以最快速度往絕仙海域,靈碑島而去。
……
未有多時,陶潛眸中再度映照出了那熟悉景象。
好似墳場般的靈碑島,斷崖上一株雲紋古樹。
那樹上,照舊纏著一位妖仙。
人首蛇身,慵懶伏在那樹幹上。
依舊隻披著一襲寬鬆長袍,不見任何肚兜內衣,春光可謂無限好。
那好似柔軟雪緞般的白鱗蛇尾,緩緩垂了一截下來,隨著清風,緩緩的**啊**。
當年初見,陶潛拜她,隻得了一句“退去吧”。
多番糾纏後,才得以上島。
兩相接觸,白隱仙姑漸漸將陶潛看入了眼。
是以這一回再見他,而是還是陶潛主動上門來尋,陶潛待遇大是不同。
就見霧海驟動,那靈碑島好似活物般,驀地往前一撲。
當那帶著異香的白霧,以及淡淡濕潤氣息鑽入陶潛鼻竅時,他也感覺自己的法身道體,已被一具冰涼柔軟的身軀抱了個嚴實。
從未有過的奇妙觸感,隨之侵襲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