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溫潤

雲溪回到家的時候已經是傍晚,彩霞漫天,襯著家裏的院子都多了幾分暖意。

她和Grantham兄妹倆在那老者的小店裏呆了一下午,聽了一段隻用三十分鍾便訴說了一輩子的故事。

那時是六、七十年代,上山下山大軍勢如破竹,他是富家少爺,封建地主,“成分”不好,為求“洗心革麵”,自動求取進入山村。

可是山村的破落和艱苦實在出乎所有人的預料,特別是當地剛剛出生的女娃,由於不是男丁,很多家庭是寧願丟棄在山穀裏,也不願意養活的習慣讓他無法接受。

他是那個時代少得可憐的大學生,出生富貴,十指不沾纖塵,進了山,放牛,耕地,播種,種菜卻是什麽都得去做。

那個被狗娃家老早就養在家裏的童養媳有一天看到他餓暈了過去,好心地遞了塊餅,卻被同村人發現,揪著頭發,說她思春,不守婦道,被資本主義腐蝕,想要做地主婆,死活拖著她走了半裏路說要去浸豬籠。

那一雙從來就柔弱無助的眼在夜裏一片淒涼,看著同村的人,自己的“未婚夫”用看狗一樣的眼神瞪著她,連辨白的話都說不出口。

最終,人群暴動,她被打殘了一隻腳,從此再也不能正常走路。

既便如此,村裏卻是再也呆不下去了。無數人鄙視的眼,夜裏無故丟來的石頭,還有摻了沙子的幹糧,連最基本的生存都已經成了問題。

他帶著她連夜出逃,一路北上。啃過樹皮,吃過泥漿,卻是相互扶持,一路風雨,走過了十年。

十年,他們沒有姓名,沒有身份,隻得當個散戶給人種田過日。

他們沒有結婚,因為不會有人願意給這對不知背景的外鄉人證婚。

當政府歸還資產,他的家族重回榮耀時,她卻已經病入膏肓。

她告訴他,喜歡大樹,想要在像山間裏那樣的合抱大樹乘涼,想要在有院子的地方好好歇一歇,這麽多年,她累了。

他說好,轉頭向自家爹娘叩頭,領了錢便奔著城裏四處找古樹。

三天奔波,終於還是找到了一棵。

就在這條古玩街上的破舊小店。

花了錢買下來,領著她在樹下休息,兩人閉著眼,卻是淚流滿麵。

他記得,那一年,她不過三十出頭,卻已是滿頭白發,眼角滄桑,她的腳再也沒能直立地站在地上。因為,那一年逃荒,有隻野狗乘他們熟睡時,叼走了她半截腳踝。他白天幹活累得睡得太熟,她卻早已失去右腳知覺,沒有半分感覺。

第二天早起,他看著她鮮血直流的右腳,哭得像是個孩子,她撫著他的臉,卻隻對他說,這一輩子,很滿足,很幸福……。

水牧蓮聽到這裏,滿臉淚水,鼻涕縱橫,拉著他的手,使勁地問:“後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