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彥之眼見說完後,皇帝麵色難看,心中又是歎息。陛下老了,真的老了啊。昔年那個狠戾冷酷、處事果決的聖明帝君再不複見了。大周這艘超級巨艦,確實到了需要換個掌舵人的時候了。
心中想著,微微轉頭看了一眼低頭在後的雲朗,暗暗使個眼色。雲朗麵色微變,肚內暗暗咒罵不已。隻是明麵上卻不敢違逆,隻得硬著頭皮上前一步稟道:
“陛下,此事….此事其實,也不是沒有轉圜餘地的。”
崇聖帝精神一振,急道:“雲愛卿有何妙策?”
雲朗用袖子抹了把汗,咽口唾沫道:“當時事發後,臣等聞之也是義憤填膺,曾遣使者叱責那哈依族訖訖喀爾,還有拔野族族長拔野剛。幸托陛下天威,訖訖喀爾雖沒說什麽,但拔野剛卻是有所悔悟。願意息兵止戈,並從中調停。”
崇聖帝大喜,連連點頭道:“好,好,雲卿真國家棟梁也。既是拔野剛肯服於王化,朕自不會虧待了他。哦,他可有什麽要求?”
畢竟是一代帝君,他心中喜悅才起,立時便意識到對方必有所求,否則,焉肯真的什麽悔悟。若是那樣,也不會有開始的驟然發兵了。
雲朗頭上汗又開始淌了,隻是此際箭在弦上,由不得他不說了。當下咬了咬牙,躬身道:“是,陛下聖明,燭照萬裏。那拔野剛本是粗野蠻人,但向來心慕我天朝上國。此番得了叱責,除了願罷兵止戈,從中調停,還提出欲求,咳咳,欲求…..我天朝上國公主為妻,從此永結盟好,為陛下牧守西番之地。”
這番話說完,雲朗不由長長出了一口氣,隻渾身一鬆。麻痹的,要死鳥朝天,不死萬萬年。死活總算說了,也不必受那煎熬了。老子隻是帶話,至於同不同意,那就是聖心□□的事兒,跟咱可沒關係了。
崇聖帝呆呆的聽著,心中隻覺一股子火直要衝破頂門而出。一個蠻族的小小族長,竟敢提出尚我大周公主?他當自己是誰,這豈不是要反了嗎?
“他欲求哪位公主為配?朕若不應,他又當如何?”勉強壓著胸中怒火,崇聖帝目中閃著幽光,冷冷的向雲朗問道。
雲朗被看得心中寒氣大冒,卻又不敢不答,索性往地上一跪,叩頭道:“他聽聞我大周惠佳公主賢德淑良,絕世之姿,咳,倒沒說陛下不允如何。”
崇聖帝半天沒說話,良久良久,方才淒然一笑,又澀聲道:“既如此,以卿之見,朕是當應還是不當應呢?”
雲朗隻覺一顆心跳的如要蹦出嗓子。他如何聽不說,皇帝語氣中那股子殺機?可這事兒跟他有毛的關係啊,願不願嫁閨女,那是你老人家的事兒好伐,幹嗎為難我這臣子呢?
雲大人心中又是委屈又是害怕,趴在地上,渾身發顫,卻是不敢開口說一個字。
崇聖帝麵上顯出一絲潮紅,眼中殺氣已是越來越盛。眼見壓的那雲朗差不多了,便要開口拿下這狗東西,卻不防旁邊顧彥之忽然上前一步,躬身施了一禮。
崇聖帝眼睛一眯,將話咽了回去,隻冷冷的看向他,等他說話。
顧彥之也不理會,躬身道:“陛下,臣以為,此事可允。”
崇聖帝隻覺心中一道怒火直起,連忙使勁握緊了拳頭,身子微微顫抖半響,這才一字一頓的道:“顧卿此言,有何依據?”
顧彥之麵上坦然,霍然直起身子,朗聲道:“陛下,臣知勸陛下允準,實為大不敬之罪。然,臣一片丹心,還望陛下暫恕臣之罪,容臣細細稟告。”
崇聖帝古怪一笑,點頭道:“朕準了,你說。”
顧彥之道:“臣請問陛下,設若北塞與西疆同時開戰,我大周勝算幾何?”
崇聖帝麵上一抽,抿了抿嘴,哼道:“未知也。”頓了頓,又沉聲道:“我大周亦非隻有三大邊軍,須知還有京師四衛。”
顧彥之點點頭,又道:“臣再問陛下,眾軍之中,最精銳者何也?”
崇聖帝目中怒火一閃,哼道:“顧卿究竟何意?”
顧彥之坦然道:“陛下,臣以為,京師四衛雖二十萬,然若說精銳,卻比之邊軍多有不如。若陛下寄希望於此,則萬事休矣。”
崇聖帝大怒,拍案怒喝道:“你大膽!”
大周承平已久,各軍中,除了北軍時不時的接戰,其餘的,別說整天混日子等死的京軍了,便西軍與南軍,也已然開始走下坡路。這在大周上下,其實都早已心中有數。
但便是有數,又有哪個肯當麵直指?不說這樣一來,皇帝麵上難看,便說那京軍之中,多是王宮貴族、勳貴之後,如此坦然說出,豈不是得罪於人?
而今,顧彥之毫不避諱,一口道破,登時讓崇聖帝惱羞成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