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語音平淡,但任誰也能聽出裏麵壓抑的怒氣,趙同為就是一頭的大汗流下,心裏簡直要委屈死。
他早知道這事兒不討好,卻沒成想這剛一開個頭,就招來皇帝的怒火。而且竟然以荒謬斥之,這可算是極重的申斥了。
噗通一聲跪倒,別的不敢再說,口中隻是連忙謝罪道:“臣萬死,臣萬死!臣有罪,有罪……”
崇聖帝怒哼了一聲,冷冷的又道:“你有什麽罪?又如何萬死了?”
趙同為趴伏在地,額頭上豆大的汗珠滾滾而下,口中顫抖著道:“臣….臣……”
眼瞅著他哆嗦成一團,崇聖帝卻非但不覺可憐,反而心頭一把邪火越來越盛。他又如何不知道這趙同為隻是個替死鬼,又如何不知道趙同為提出的這件事兒,真正想要說的,卻又並不是此事?
他隻是惱火,惱火這幫大臣跟他耍心思。他偏執的認為,這是下麵的大臣們,又或是他們和自己的兒子們沆瀣一氣,向他的權威挑戰!
他已漸漸年老,再不複昔日英俊,雖明明知道自己已漸漸對朝政力不從心,卻莫名的愈發對手中的權利重視起來,哪怕,哪怕他其實也早已開始厭倦這煩冗的朝政。
但是,不管自己如何厭倦,不論是不是該交出權力,這都是他的權力,必須要由他來決定。什麽時候交,又或交給誰,都應該由他選擇,而不是被什麽人來逼迫的。
該是讓他們知道,天子的威嚴是不容挑戰的!該是讓他們明白,天子之怒,是要血流漂杵的!
他眼中閃著跳躍的火焰,看著下麵匍匐顫抖的趙同為,心頭火冒之餘,卻也漸漸生出一種快意。他不說話,隻用這無聲的威嚴壓迫著,正覺得差不多了,想要再喝斥一番時,忽然卻見又一人站了出來。
“陛下!請陛下息怒。”
站出來的是禮部尚書雲朗。崇聖帝眼中精光一閃,心頭怒氣一窒。朝廷六部,吏部第一,再次便是戶部。
禮部雖是平日並不如何重要,但偏偏卻是掌科考事,這便無形中,等於掌握了天下士子之心,讓他頗為忌憚。
“雲卿有何話說?”他微微閉了閉雙眼,將心頭情緒壓下,這才淡然向雲朗說道。
雲朗凜然道:“陛下,臣以為趙大人所奏之事,並非表麵那般簡單。那恩義翟王帶領的使團,雖來自吐蕃民間,但其本人在古戎的身份,又正值古戎複國之戰的關頭,實不容咱們以常禮視之。趙大人想必也是為難於此,所以,臣以為此事還當謹慎,陛下還請稍釋怒氣,且恕他之罪才是。”
崇聖帝袍袖中猛地將拳攥起,隨即卻又緩緩放開,冷冷的看他一眼,半響,才又淡然道:“也罷,既然雲卿認為此事當議,那便議議吧。”
說著,又轉向趙同為哼道:“你起來吧。”
趙同為如逢大赦,連連又磕了幾個頭謝恩,這才手抖足顫的爬了起來,隨後向雲朗投過一絲感激的眼神。
崇聖帝待他退到一邊站好,這才又掃了眾臣一眼,隨後看向雲朗道:“雲卿,既然你認為當議,那便從你開始說吧。”
雲朗心中暗暗一歎,六部之中,吏部尚書顧秀山乃是顧家的,戶部尚書崔承安是河北崔家的,與顧家一樣,都屬於大周幾個有名的世家,天生就是一個陣營的,屬於太子一係。
而剩餘四部中,燕王既然統軍,兵部若不是他的人,那便成笑話了。所以,兵部尚書徐德雖然平日並不多言,看似事事都以首相顧彥之為首,其實眾人皆知,兵部實是燕王一係。
而刑部尚書盧明輝,卻是靖北侯盧家之人,燕王坐鎮幽州,其中關係自然不言而喻。
至於工部尚書常茂,雖也和自己一樣,並未明確倒向任何一係,但究其根本,卻是因為這常茂,實是鎮南侯常氏族人,秉承常氏一族一貫明哲保身的作風,從不參與任何政爭。
如此說來,朝中六部其實隱然分成三派。吏部、戶部支持太子,兵部、刑部支持燕王,工部屬狐狸的,無論是太子也好,燕王也好,都知道爭取他是白搭。所以,對於剩下的他這禮部,兩邊都或明或暗的幾番接觸過,都想將他拉攏到自己一邊。
但雲朗卻清楚的明白,自己能得有今日,實是靠著那個如今貴為貞妃的妹妹雲妃。自己作為外戚,一旦摻和進這種奪嫡之事,怕是一個不好,不但要葬送了雲家一家,甚至連妹子都可能受到波及。
故而,從頭至尾,他便不曾答應任何一邊。但也正因這樣,才讓他這禮部越發顯出重要起來,兩邊為此各出手段,讓他頗有些疲於應付。
今日之事,他眼見趙同為站了出來,心裏就是歎氣。蓋因鴻臚寺本就屬於禮部管轄,趙同為明顯是被人逼著出來的,卻讓他這上司到時候不得不站出來說話。
而他一旦說話,則不論怎麽回答,都等於無形中附和了一方,在外看來,可不是以為他終於站隊了嗎。
所以,麵對著眼前崇聖帝這句問話,對於他來說,如何回答,當真是兩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