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政治學者、著名漢學家白魯恂曾說:“中國其實不是一個國家,而是一種偽裝成國家的文明。”
回顧中國的曆史,我腦海中時常會浮現出這樣一幅有趣的圖景——在三千多年前的渭河平原上,有兩個麵朝黃土背朝天的酋長,一個叫炎,一個叫黃,各自帶著幾百戶父老鄉親,長年累月地交戰、議和、會盟、通婚,慢慢走向融合。
這個過程從炎黃到堯舜,最終以周克商為標誌,終於徹底完成了。中國不再是若幹個部族競爭的戰場,而形成了統一的文化核心。從此,這個核心像滾雪球一樣,順著黃河流域一路往下,從秦晉、鄭衛、燕趙到齊魯,滾遍了整個黃河流域。
在這個過程中,向心和離心同時發生,有的地方被吸納進來,有的地方被甩了出去。《史記》裏麵說舜“逐三苗於三危”就是這場放逐的真實寫照:所謂的百夷、百苗、百越,都是當初被華夏核心圈甩到外圍的部分。但是,隨著雪球越滾越大,從黃河流域滾到泛長江流域,他們又都被一一吸納了進來。
正如費孝通所說,“中華民族作為一個自覺的民族實體,是近百年來中國和西方列強對抗中出現的,但作為一個自在的民族實體,則是在幾千年的曆史過程中形成的”。幾千年的共同生存使得中華大地上的各個民族之間已經有了相當程度的認同,但是這種認同尚需捅破最後一層窗戶紙,資本主義的入侵恰好扮演了這個角色——
在20世紀初這場救亡與啟蒙的時代背景下,國內各族人民終於意識到共同利益之所在。傑出的政治家和學者,紛紛開始嚐試構建新的價值體係,對中國進行重新解讀,以期實現民族意識的覺醒。作為中國社會、中華民族曆史轉型期的前沿地帶,廣東激**起時代風雲,中華文明停滯已久的雪球又開始重新翻滾,從長江流域滾到了珠江流域,經曆百年天地翻覆之變,終於滾成了今天的偌大中國。
在黃河、長江、珠江這三條中國最為重要的大河中,前兩條是傳統文化語境中的常客。當我們講到黃河時,會想到中華民族的悠久與博大、苦難與拚搏。當我們講到長江時,腦海中更是不由想起《話說長江》的主題曲:“你從雪山走來,春潮是你的風采;你向東海奔去,驚濤是你的氣概……”但當我們談到珠江時,總會感覺到一種很特別的,甚至帶點陌生的文化存在:一種獨特價值觀的濃縮,一個在社會重大曆史轉型期常常擔負承上啟下作用的特殊板塊。
發源於雲貴高原、烏蒙山係的珠江,流經六省區,穿越五嶺,經過沸騰的珠江三角洲,最終匯入南海。浩渺江水,攜泥夾沙,千裏競馳;流入蔚藍色大海胸懷的刹那,江流變得徐緩遲滯起來。隨波逐浪於江水多日的千山塵埃、萬徑朽株,紛紛沉澱淤塞於此。江流消逝了,它徹底融入了大海的洪波之中。
今日之中華文明正如珠江一般,處在由江入海的關鍵節點上。所謂大海,即世界各處人類共同締造的文化。我們每個人,正如一滴滴水珠,匯成浩**洪流,無論是隨波逐浪,還是擊水中流,都會感受這洪流的裹脅和衝擊之力,因而終究無法自外。由大江奔向大海,這或許就是所有近現代中國人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