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原,巡撫衙門辦公室。

望著麵前剛剛收到的電文,山西巡撫鄂寶眉頭緊鎖。

電文是正在前來太原路上的聯軍大總統勒爾謹發出的,這位前大清陝甘總督認為乾隆法統已失,因而大清已經失去存在之必要。

鬼子六所立維新朝廷更是盜上加盜,實乃“亙古未聞之事”,因此維新朝廷以及鬼子六的皇帝之位都屬非法,應予取締,即南北和談必須建立在鬼子六退位的基礎之上,否則和談沒有任何成功之可能。

通電中,勒爾謹又向各省督撫、將軍、都統、辦事大臣號召即刻廢除帝製,國家采共和為政體,並在西安成立臨時政府。

“臨時政府為滿洲、漢人、蒙古、回、雪等族共有之政府。”

是謂五族共和。

該提法同維新官員所提的合五族為一人(五族入漢)的君主立憲製大大不同,概其根源便在於通電反賈的四大總督有三人為滿洲出身,一人為漢軍出身。餘邊區、雪區、外蒙等地將軍、都統、辦事大臣也皆滿洲。

所以這次革命從某種程度上講,是滿洲人自己的革命。

為了爭取各地旗員實力派支持,勒爾謹公然聲稱:“八旗是滿洲、蒙古、漢軍之八旗,非愛新覺羅一家一姓之八旗。”

以此從根本上否定愛新覺羅複辟的可能性。

並以八旗為根本在新的共和政體中占據國家主導力量。

這個聲稱讓勒爾謹在各地旗員心中威望大漲。

愛新覺羅是不是皇上他們不關心,他們隻關心旗人的政治待遇在改朝換代之後是繼續保留,還是被完全剝奪。

眾所周知,京營八旗在鬼子六的種種倒行逆施下已經名存實亡,因此八旗最後的力量集中在勒爾謹那邊。

故勒爾謹釋放仍以八旗為重的政治信號,不僅能夠團結非維新占領區的八旗力量,對維新朝廷內部的八旗官員也能產生極大的迷惑作用。

不得不說,勒爾謹這份通電寫得相當好,也相當妙,跟賈六辦公室內的一封草稿相似度百分之九十九。

整體通電內容,鄂寶也是比較滿意的。

因為他也不想要皇上。

頭上沒有天的感覺,一旦嚐到,就真的不想失去。

就是,鄂寶有點憋屈。

因為,勒爾謹太風光了。

如果共和真的成立,勒爾謹這個帶頭大哥無疑就是第一任總統,這讓鄂寶心裏真如吃了蒼蠅般不舒服。

畢竟,過去他和勒爾謹在互助會裏是平起平坐的。

雖然一個是總督,一個是巡撫,但督撫都屬封疆,且陝甘總督也管不到他山西巡撫。

現在呢,勒爾謹要當大總統了,他鄂寶還是山西巡撫,政治上的待遇明顯差了許多。

更別說不久前鬼子六可是要他去西安當陝甘總督,要勒爾謹去四川的。

這要他鄂寶是在陝甘總督位子上坐著,那這個大總統有沒有可能就是他呢?

所以,多多少少是不舒服的。

有些憋屈的拿起煙袋剛點上一鍋,門房來報說是太原知府富尼漢求見。

富尼漢此人原是刑部郎中,後來不知走了誰的門路調到太原來當知府,也是滿洲出身,但同鄂寶這個山西巡撫走的並不近。

鄂寶也懷疑富尼漢有可能是鬼子六的人,省裏的大事一般不讓富尼漢知曉。

平日沒什麽事也不大和富尼漢見麵,因此心裏奇怪,不知道富尼漢求見自己所為何事。

思慮片刻,命將人帶來。

“下官富尼漢給撫台大人請安了!”

富尼漢被引入辦公室後,忙給巡撫大人打了千,恭恭敬敬,禮數到位。

“免禮,來啊,給富大人看座。”

鄂寶示意富尼漢落座,不想富尼漢卻沒坐,反而躬了躬身,道:“下官敢問撫台大人是否真要與朝廷為敵?”

聞言,鄂寶目中頓時閃過一道精光,他早就懷疑富尼漢是鬼子六的人,果然如此,當下卻是不動聲色道:“是鬼子六讓你來做說客的?”

“錯!”

富尼漢搖了搖頭,“下官是代表主持來同大人談的。”

“主持?”

鄂寶愣住,目中充滿疑惑。

“不錯,是互助會的主持。”

富尼漢將自己的會員證出示。

證件是晉A002號。

001號就是鄂寶自個。

作為互助會的一期會員,鄂寶當然知道富尼漢手中的會員證不假,心中不由泛起漣漪。

雖然皇帝和主持是同一人,但不同的身份代表的卻是不同的含義。

如果富尼漢是代表鬼子六這個偽君前來,鄂寶斷然是不與之廢話一句的。

但富尼漢代表的是互助會總主持,鄂寶身為會員,卻是不便將人直接趕出的。

那麽鬼子六意欲何為?

鄂寶目中閃動,沉吟片刻,道:“主持讓你帶話給本官?”

富尼漢點頭道:“不錯,主持讓我給大人帶一句話,希望大人能懸崖勒馬,及早醒悟,萬不可在錯誤的道路上繼續走下去,否則朝廷興師問罪,大人性命必將不保……”

不待富尼漢說完,鄂寶就氣得憤而拍桌,罵道:“白日做夢!鬼子六把我當什麽人了!我鄂寶豈是那種貪生怕死之人!”又以手指富尼漢,對外喝道:“來人,將富尼漢這個滿洲叛徒給我拖下去!”

“且慢!”

“狗叛徒,還有什麽話要說!”

富尼漢竟是不懼鄂寶怒目,平靜問道:“敢問撫台大人,若朝廷真發大軍來戰,太原可守否!”

鄂寶不答,隻微哼一聲。

富尼漢又問:“敢問大人,太原不可守,西安可守否!”

鄂寶依舊不答。

富尼漢進一步道:“當下形勢,若朝廷打贏,大人下場自不容下官多加提醒。若勒爾謹打贏,下官以為大人也未必能落得多少好處,恐怕到頭來也是替人做一場嫁衣罷了。”

“什麽意思?”

鄂寶眼睛微眯。

“據下官所知,藩台伍大人與那勒爾謹私交甚密,前番背著撫台擅自扣押朝廷傳旨使者,那勒爾謹真的成了氣侯,撫台大人以為這山西之地還能為您所有嗎?”

富尼漢冷笑一聲。

鄂寶臉色陰晴不定。

富尼漢趁勢又道:“下官剛收到朝廷通知,皇上為避免南北內戰,欲以內閣總理大臣一職換取勒爾謹罷兵休戰。”

“什麽?”

鄂寶一驚,“這個消息可靠?”

“相當可靠。”

富尼漢給出肯定答複。

鄂寶不由狐疑起來:“勒爾謹帶頭反對鬼子六,鬼子六怎麽會讓他出任總理大臣?”

言下之意這種做法根本不符合鬼子六的為人。

“皇上說勒爾謹骨子裏還是愛國的,因此可以挽救。”

鄂寶聞言不由哼了一聲:“難道我鄂寶就不愛國了!”

富尼漢忙搖頭:“撫台大人當然是愛國的,不過關鍵勒爾謹還是八省話事人,所以皇上願意與他妥協。”

鄂寶又哼了一聲,不吭聲。

“我山西之地位處兩方交戰之間,若和談破裂,朝廷必發大軍西征,屆時我山西就是首當其衝,恕下官直言,以我山西一軍之兵力斷難是朝廷大軍之對手,屆時恐那勒爾謹多半坐山觀虎鬥,無論是我山西能否守住,於大人而言都是極不利的。

正所謂寧為雞頭不為鳳尾,爾今勒爾謹勢大,撫台難道真願為他這個所謂大總統犧牲一切麽?”

為了讓鄂寶醒悟,富尼漢為其分析眼下維新軍與聯軍對比,雖說雙方軍隊總數差不多,但千萬不要忘記朝廷真要平叛肯定是重點打擊西北。

那樣一來的話,哪怕加上山西,西北軍的實力還是遠遜於維新軍的。

“大人以為勒爾謹真能打贏嗎?前番盛京將軍弘晌在關外亦是聲勢浩大,結果不到一個月就被平定,由此可見維新軍隊之實力……為保全大人,保全我山西千萬百姓,下官懇請大人萬勿為那勒爾謹做了馬前卒啊!”

富尼漢說話間下跪拜伏在鄂寶麵前。

麵前的鄂寶卻是一聲不吭,隻神情不定,顯是心中正受煎熬,許久,輕輕出了一口氣,對跪在那的富尼漢說道:“是不是我當上話事人,皇上那裏也會讓我出任總理大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