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

大清早的衙門人員挨家挨戶通知掛旗。

滿城內掛,滿城外也掛。

掛什麽旗?

說是掛什麽共和大旗。

好端端的掛什麽共和大旗,難道大清亡了?

嘿,還真是!

陝西巡撫畢沅於昨日通電全國率先響應聯軍大總統勒爾謹閣下倡議,陝西為全國第一個支持共和政體之省份,即日起陝西不再奉大清為主,省內軍政大小事務皆奉大總統令。

通電發出後,畢沅即令全省更製,從省城西安開始先行更換共和國旗,以示嶄新氣象。

國旗,是一個新事物。

過去大清可沒有國旗,隻有行軍用的軍旗,如八旗的兩黃、兩紅等旗,又如綠營兵用的綠旗。

國旗這個概念是總統勒爾謹的幕僚、現任聯軍錢糧副總務的林先生所提出,他認為今日倡議共和,取消帝製必有成功之日,然當今世界各國皆有國旗,以資國家象征,故共和成立之後,中國也當有國家之旗幟,一可名正言順;二可振奮人心;三則是能與維新偽朝廷加以區別。

勒爾謹認為言之有理,即讓林先生負責此事,不久林先生即拿出親手繪製國旗圖案,乃以藍色為旗麵示青天之意,於旗中央又置一射出叉光的白日圖案。

“取義宏美,中國為大國,日出東方,為恒星之最者,示光明正照自由平等之義。”

林先生解釋這個平等乃是說滿漢平等,所以此旗一出必能得到漢人的廣泛擁護,勒爾謹對林先生的設計讚不絕口,當即采用。

作為總統閣下在陝西的全權代言人以及後方留守大員,畢沅的工作除了籌集錢糧為和談破裂有可能開啟的南北戰事提供支持外,就是在陝西進行全方位的革新、整治,以確保共和之中心地位不可動搖。

因此,大總統率軍出潼關前往太原後,畢沅就開始大刀闊斧的改革。

第一斧,就是砸向過去的舊旗。

根據撫台衙門命令,西安內外城過去懸掛的清式舊旗全部取下,包括滿城內的八旗旗幟,以及外城的綠旗,然後在城門、校場、各大小單位一律懸掛新式共和旗。

陝西學政夏名求提出不僅衙門以及下屬單位、軍營要掛旗,城中家家戶戶都要掛,不管是滿城的旗人還是外城的漢人,一個都不能落下。

說什麽唯有如此,才能顯示陝西對共和的強烈支持,也能顯示軍民對共和的十二萬分之擁護。

畢沅一聽有道理,就讓下麵安排去做。

問題是通知下的急,下麵的人根本沒有準備,一時之間叫百姓到哪裏去找布來縫什麽共和旗呢。

但這不是撫台大人考慮的事,反正一天之內這西安城家家戶戶都要插上共和旗,辦不到的就層層追責。

這一來可苦了西安城的百姓們,大人小人都在忙著找布縫勞什子共和旗,家裏沒布的實在沒辦法就拿紙來糊一麵,如此才算把這插旗的差事給應付了。

街坊巷裏碰到一起,隻要沒衙門的人在,開口必定是大罵鳥共和,說城裏的大人們都是亂臣賊子,這皇帝乃是天子,怎麽能說不要就不要了呢。

不過外城漢人大罵共和,滿城的旗人卻是興高采烈,衙門通知一下來就熱火朝天的剪布插旗了。

有些旗裏的閑人自家插完旗後就抄著袖筒到外城看熱鬧去了。

什麽熱鬧?

有那胡子白了的老秀才,還有那辮子都是虱子的窮酸在街上遊行,嚎哭著要集體去撞城牆,跳河為大清殉葬呢。

還有膽大的跑到知府衙門、巡撫衙門、總督衙門外麵磕頭請願,說什麽大清萬萬不能亡,把幫旗人看得眼都直了,實在不明白他們旗人都不要大清了,這幫漢人怎麽還把大清的牌位捧得跟祖宗似的。

熱鬧的場麵持續了好幾天。

在各級單位的有效鎮壓下,西安城的漢人終是接受大清沒了的事實。

滿城的旗人們也開始做起皇城根的美夢來。

因為據說大總統閣下要將西安定為都城,如此一來,他們這些西安駐防旗人搖身一變就跟從前京裏那幫人一樣了。

官府組織的關於共和是什麽,有什麽好處,以後國家怎麽辦的各種宣講團體在西安城內也不斷來回宣傳著,漸漸的共和究竟是什麽東西總算是有了個雛形。

問題是沒幾天,衙門突然又挨家挨戶通知說趕緊把共和旗摘了,重新掛旗。

掛什麽?

上麵沒說,就催趕緊換旗。

沒辦法,隻好把過去的八旗又掛了起來。

原先外城那些尋死覓活的漢人又蹦噠起來了,把辮子在脖子裏盤上好幾圈,走哪都渾身來勁:“我說什麽來著?這大清亡不了!哪朝哪代他沒皇帝能行!”

被勒爾謹、畢沅壓製的忠於清室卻被解除官職的官員也像從棺材裏麵爬出來似的,開始出現在公眾視線中。

一些茶樓開始傳出勒爾謹兵敗,乾隆爺計除鬼子六,朝廷大軍不日就要兵臨西安的小道消息來。

結果剛剛把清式舊旗換上去不到兩天,衙門又派人通知說馬上再換旗。

這回換什麽?

也沒具體說法。

有說換什麽日月旗,有說換什麽維新旗,還有說直接換什麽賈字旗,還有說掛替天行道的……

究竟換什麽旗,衙門裏的人那是真不清楚,因為他們的上司也不清楚。

撫台大人急得一天十幾撥快馬往山西去打聽呢。

三番五次折騰,鬧得西安城芸芸眾生不知如何是好,以至於早晨一見麵,放棄了熟悉的那句:“您吃了嗎?”

全換成:“我說今兒個換啥顏色的旗子?”

有穩妥的起見先跟在衙門上班的鄰居打聽下,今個掛什麽旗子不犯事,不曾想那鄰居也不曉得換什麽旗不犯事。

鬧哄哄中,隨著帝國破壞龍的烏雲壓境,隨著勒爾謹通電臣服維新六皇帝的消息正式傳到,西安城內官員都沉默了。

“哎,我就知道勒爾謹不能成事!”

畢沅又悔又恨,順手將腦後的辮子一把扯了下來。

辮根齊整,看刀口,不是上周就是這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