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的有點直接。
賈六腦海中不由閃出三個畫麵。
一是張良第一次見到漢高祖時說了什麽。
二是賈詡第一次見到曹操時說的什麽。
三是李善長第一次見朱元璋時說了什麽。
四是範文程第一次見皇太極說了什麽……這個算了吧。
畫麵是有,可惜,卻是靜止的。
沒有標準答案,隻能自己發揮。
這便是自古創業者之艱辛,一切都要靠自己摸索。
首先,養寇自重肯定是個偽命題,不存在的。
“反賊,休得胡言(汙我清白)!”
說話間,賈六臉色拉了下來,陰沉的很。
他最討厭被人誣陷,這官司打到養心殿,也是他賈佳總理打不過,或是正在準備打,而不是不肯打。
內中區別大的很。
再說,如今是大清乾隆四十年,不是前明崇禎十年,養什麽寇自什麽重?
“是麽?”
梵偉盤了盤披散的長發,看著眼前年輕的清廷總理軍務大臣一臉無懼,反而笑了起來:“也是,大人三次運糧於我,我卻一粒不曾運入城中,是不能算養寇……說起來,這常勝軍也是曆代義軍最蠢的了,讓大人這番苦心明珠暗投了……”
到底是明白人啊!
賈六心中感動,麵上冷哼一聲:“莫說沒用的,如今你落在本官手中,直說要死還是要活吧。”
“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總理大人看在下這模樣像是怕死的?”
梵偉說完,竟是拍拍自己的肚子,道:“有沒有吃的?閻家兄弟騙我說是吃酒,結果酒還沒上桌便把我坑了,肚子無食,這心就慌慌的很,說話都累人的很。”
“……”
無奈,賈六吩咐外麵的親兵弄壺酒,再弄隻白斬雞來。
身為總理山東軍務大臣,大營之中自是不缺酒肉。
沒一會,酒肉便端了上來。
梵偉倒也是自來熟,一屁股坐下,先是拎起酒壺往嘴裏咕嘟咕嘟倒了半壺,繼而抱著那雞就啃了起來。
狼吞虎咽的樣子可把邊上的賈六看的愣了,就這造型哪有半點軍師的逼格啊。
心想自己別看走了眼,賠酒又賠雞。
一隻雞很快就叫梵偉啃的精光,一壺酒也喝了見底。
長出了口氣,梵偉忽的苦笑一聲,長歎一聲,繼而方道:“總理大人有什麽要問的,盡管問好了,但使梵某知道的,必定告知。”
這合作的態度把個賈六弄得一怔:“你就不堅持堅持?”
“堅持什麽?”
梵偉一臉好笑的樣子,“左右我都是一死,與其死前受你們折磨,還不如痛快些,再說王倫並非明主,不聽我言自取敗亡之道不說,還把我這條命也搭上了,叫我有什麽理由忠心於他?”
朝桌上一堆雞骨頭一指,“吃了大人的東西,總要跟大人說點什麽,不然也太沒有良心……此間事早點了了,對山東百姓也未嚐不是一件好事。”
賈六感到欣慰:“你能這樣想,本官很高興……臨清城中斷糧了?”
梵偉搖頭:“糧食倒沒斷,還能撐兩個月,就是有日子吃不到葷腥了。”
賈六點頭,臨清是運河重鎮,稅金大城,屬於吸收周邊的消費型城市,瓜果菜肉糧食全靠城外送進來。
如今清軍已圍了近兩月,城中有存糧可以理解,但肉和菜到哪裏弄?
估摸這會城中的狗了貓的都被吃光了。
“我有一困惑,還請先生相告。”
梵偉配合,賈六也是客氣,讓栓柱給這家夥上茶。
“請說。”
梵偉端起菜碗,一臉坦然。
“據聞先生曾向教首王逆獻北進、南下兩策,為何王逆兩策皆不取,反而困守臨清,自甘待斃的?”
這個問題一直縈繞在賈六心頭,實是不理解這世間為何有這麽多比自己還蠢的人才。
梵偉吹了吹氣,輕輕飲上一口,閉目回味茶香,幾個呼吸後方睜眼道:“大人可知王倫為何起事?”
“請先生細說。”
不經意間,賈六禮賢下士的樣子就出來了。
梵偉道:“皆因一卦。”
賈六忙問:“何卦?”
“今歲有劫數,隨我道可免!”
“什麽意思?”
賈六不解。
梵偉道:“王倫起事之前曾卜卦,卦象言說今年為滿清大劫之年,西方將有凶兵現世,故而他於東方起事可現東西呼應之局,屆時必可一舉而滅滿清。”
站在邊上的楊植同德布聽了此言,彼此對視一眼,目中皆是難以置信。
賈六也是有點發蒙,卜卦之說乃源於《易經》,這玩意說是老祖宗傳下來的,但一般將卜卦之說列為封建迷信,也就是騙人的把戲。
然照梵偉這說法,卜卦還挺科學的啊?
凶兵真的現世了!
猶記得當初他領遊擊旗員誓師出京時,妻子如秀也找人替他算了一卦,卦象說他賈佳世凱是一將功成萬骨枯。
結合他要將滿蒙八旗趕出八旗的偉大事業,這卦象你敢說不靈?
看來,科學要信,上帝也要信一點才行。
反正,吃不了虧。
賈六決定明天讓栓柱去跟王和尚要幾道符,鎮一鎮身後的阿飄們,最近他有點不順,指不定是阿飄們暗中作祟,想滅他三味真火。
“此西方凶兵莫非就是你們所言的鬼家?據降人供稱,你常勝軍曾派人往京中探聽動靜要和這鬼家勾結,可有這事?”
“不錯,確有此事。”
梵偉挺爽快,直言派去聯係鬼家的人叫歸太。
“鬼家是何方力量?”
山東巡撫國泰說過鬼家是清水教對大小金川番賊的指稱,但賈六還是想求證一下。
梵偉給出的答案同國泰所說一致,這鬼家就是他們對西邊大小金川反賊的稱呼。
原因是他們以為反賊皆是番人,而番人便是鬼。
沉吟片刻,賈六道:“川中確有大小金川賊作亂反我大清,然貴教既算出有鬼家亂我大清,是謂凶劫,那王逆何以不納先生北進或南下之策,與那鬼家遙相呼應,使我官兵疲於奔命,顧此失彼,從而開創局麵應那卦象,反而坐困臨清,自取敗亡的?”
“唉,”
梵偉再次長歎,“王倫癡愚,認為隻在要臨清堅守牽製官軍,使西邊鬼家全力衝突,如此轉機必現,殊不知流動才能成事,真成也鬼家,敗也鬼家。”
“愚不可及,”
賈六搖了搖頭,正要說時,耳畔傳來栓柱的聲音。
“梵先生,西方鬼家,或許指的不是那大小金川,而是我家大人。”
楊植輕步上前,用手沾了梵偉麵前碗中的茶水,在桌上寫了一個大大的“賈”字。
“賈字通假,假者鬼也,賈字又上西下貝,不正應西方鬼家一說?”
言罷,看向少爺:“是吧?”
賈六被這個解釋聽懵了:我不應該是西方寶貝麽?怎就成鬼了?
忽的一個激靈。
他,似乎真是鬼。
他打小還有個外號叫鬼子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