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眼頭頂上的烈日,賈六吩咐德布速戰速決。
他不想成為大清第一個中暑暈倒在陣前的巴圖魯。
雖說,聽起來很壯。
但,太丟人。
這個擔心不無道理。
賈六真熱的慌,身上就跟捂蛆似的。
套層甲就算了,還裹了兩道絲綢,弄得跟個木乃伊似的。
走路為啥“踏踏”,因為關節都叫綁得僵硬了唄。
受這麽大罪,主要是為了穩妥。
雖然常勝軍沒幾杆火槍,也沒多少弓箭,但“萬一”兩個字,賈六看的非常重。
故而哪怕活受罪,也要把安全工作做到極限。
內裹絲綢,就算中槍中箭,那銃子和箭還破了他的百戰黃沙甲,隻要有絲綢在,箭頭和銃子就好弄出來。
寧輕傷,不重傷,最好不受傷。
這是賈六征戰的原則。
相當,科學。
不過還好,相比上次同福康安那小子一起披甲攻堅,他至少沒弄口鐵鍋頂頭上。
畢竟是總理大臣兼東陵管委會主任,正三品大軍統帥的逼格,還是要講一點的。
八顆六品以上八旗軍官的腦袋,震住的不僅僅是中央軍的八旗子弟,也把直隸綠營這幫地方雜牌給嚇的不輕。
總兵萬朝興生怕總理大人拿他腦袋祭旗,不待命令下來就在河邊聚攏兵馬,準備再戰。
蒙古馬隊表現最為丟人,壓根都沒同敵人接觸,就折了十三人,其中五個是掉進運河淹死的。
當年威震草原的蒙古騎兵徹底不存在了,如今剩下的隻能用馬隊形容。
賈六個人判斷這蒙古馬隊的戰鬥力還不及山東響馬組成的常勝軍馬隊。
蒙古人之所以淪落到這地步,要感謝大清國初的“滿蒙聯姻”製度。
為啥聯姻?
因為當時滿洲人少,蒙古人多,為了對付漢人,大清隻能通過和親這一手段,把蒙古人哄到自己的戰車上。
入關了,占了天下,雖然和親仍舊繼續,但是除了順治爺,後麵的皇上可就不娶蒙古女人為後了。
原因,是不好看。
和親以大清將格格嫁過去的方式延續。
然而,自康熙爺起,就把削弱蒙古當成國策推進。
嫁女兒過去同削弱女婿們並不矛盾。
原先蒙古人同滿洲人一樣信薩滿教,搞萬物崇拜,不需要修廟,走到哪了想拜天地,就殺幾頭羊、宰幾頭牛,生一堆火便可以跳大神。
大清覺得這樣不行,不夠正規,於是幫助親家推廣喇嘛教,並指點他們修廟。
就是將信仰具體化,正規化,常態化。
修廟可是非常花錢的,而且蒙古王公們相互也攀比,結果修來修去,那廟是越修越氣派,越修越豪華。
可能王公們依舊肥頭大耳,可下麵的族人不僅因此變得窮困潦倒,也為了心中的信仰再也不肯同祖先一樣出去搶劫了。
不搶劫,哪來的戰鬥力?
與此同時,大清鼓勵蒙古人出家當喇嘛,一天到晚在廟裏吃齋念佛,如此不僅導致蒙古年輕人大量出家成為不事生產的寄生人,同時也讓蒙古人口大規模下降。
素質已淪為有史以來最糟。
縱觀乾隆朝十大武功,國初幫著大清攻明伐朝鮮的蒙古騎兵完全淪為配角、背景板。
阿思哈統領的五百蒙古馬隊來自科爾沁,這個部落還是大清姻親中的姻親,嫡係中的嫡係。
然而,舅太爺家也不能例外啊。
該削弱,一樣削。
科爾沁都這樣了,別的更不用說了。
沙俄能蠶食中國這麽厲害,跟北疆蒙古被削成殘疾人有很大關係。
賈六記得前世那個被撚軍小卒割了腦袋的蒙古親王僧格林沁,統領的就是大清最後的滿蒙騎兵。
結果,七八千吹為精銳的騎兵被一幫以騾馬為座騎的農民打得全軍覆沒,從此,世上再無蒙古騎兵。
賈六眼裏,一視同仁。
幾百好不容易穩住陣腳的蒙古馬隊接到軍令,下馬披甲同綠營兵一起攻城。
“不戰者,殺;後退者,殺。”
總理大臣的軍令森嚴的很,長杆吊著八顆滿洲軍官腦袋直接在蒙古人麵前晃了一圈。
有威,也有賞。
一箱箱銀子從船上抬到了岸上,足足二十萬兩,都是直隸和天津方麵解遞來的,賈六一直沒有貪這筆錢。
現在,是動用這筆銀子的時候了。
用遏必隆寶刀奮力劈開一隻箱子,箱中的銀元寶“嘩”的一下盡數落在地上。
“活下來的來分銀子,死了的,朝廷養你妻兒老小!”
人狠話不多的總理大臣命吹響攻城的號角。
……
郭三命真的大,剛剛清軍攻城時,一發炮彈貼著他的腦袋飛入城中,一枝箭更是險些射中他腦門,要不是身邊一個老鄉拉了他一把,恐怕郭三這會已經見了閻王爺了。
同前些天那些出城花錢買官府赦免的外地人不同,郭三是臨清本地人,他一家老小都在城中,平日靠給碼頭的客船搬抬貨物為生。
常勝軍攻入臨清後,郭三主動參加常勝軍,因為這樣就能讓他的一家老小成為軍屬,從而不會被欺負,也能有口吃的。
類似郭三這樣參加常勝軍的臨清人有很多,家在城中,老婆孩子、爹娘兄妹也在城中,叫他們往哪裏跑?
並且盡管十分害怕清軍,但在清軍攻城時,這些臨清籍的常勝軍士卒還是堅定的守在崗位上。
迫使他們拚命反抗清軍的不是常勝軍的壓力,而是害怕城破後官兵會屠城。
臨清這座城,一百年前可是被清軍屠過的,四十三萬人被大清兵活活殺光。
所以,不管怕還是不怕,願意還是不願意,為了家人不被殺,很多郭三就這樣硬著頭皮守在了城上。
人,是種很奇怪的動物,清軍沒攻城時,郭三他們嚇得腿抽筋,尤其那炮聲更是嚇得好多人尿了褲子。
殘肢斷臂讓他們可能這輩子都不想吃肉,但真當清軍攻上來時,這些人卻表現出了勇敢。
雖然他們沒有武器,拿的可能是木棍、鐮刀,甚至是家裏切菜的菜刀,但是,就靠著這些武器,他們將清軍成功打退。
清軍退下時,郭三和同伴一起歡呼,好像過大年般開心。
歡呼過後,看著那一具具不斷往下抬的屍體,望著遍地的血泊,很快又再次恐懼起來,好像那一隻隻斷手、一條條斷腿是他們自己身上掉下的。
一具沒了腿的屍體從郭三麵前拖過去時,屍體在磚頭上摩擦的聲音,讓郭三突然渾身發癢,尤其是兩隻手掌癢的不得了。
他瘋狂的將手掌在地上搓,還是癢,好像身體內有無數隻螞蟻在爬。
他痛苦的在地上滾,甚至用菜刀割破手掌,似乎這樣做就能好受些。
周圍,很多人在歡呼過後,呆滯的坐在垛口下。
空氣中彌漫的不僅是血腥味,更是臭味。
很安靜。
直到清狗又上來了的叫喊聲傳出。
城牆上銅鑼不斷的敲打,緊張的叫喊聲從東到西,從南到北。
郭三突然不癢了,他爬了起來,用力拍打了下垛口,靜靜的望著再次如潮水般湧來的清軍。
垛口上,血色巴掌清晰可見。
……
總兵王亮的臉色極是難看,雖然烏三娘的馬隊沒能將清軍都趕進運河喂王八,雖然清軍的炮隊再次對城牆展開了轟擊,但他卻認為清軍不可能再次組織攻城。
然而,他的判斷失誤,清軍又一次撲了上來。
這一次,聲勢比剛才還要大。
大元帥王經隆從西城趕了過來,那裏的清軍都是用弓的好手,射得城上的常勝軍不敢抬頭,但是麵對高大的臨清城牆,這些箭術超好的清軍一時半會也攀不上來。
其它二門的清軍攻勢更像是雷聲大,雨點小,尤其是那幫山東兵,咋呼的很,火槍也打的密,但直到現在也沒有組織起像樣的攻城,好像在城外搖旗呐喊似的。
這讓王經隆更加堅信情報來源沒有錯,東門就是清狗的主攻方向。
“來了就打!五聖老爺說了,今年是韃子的大劫之年,隻要挺到入冬,天下必然易主!叫韃子欺負了一百年,也該是我們漢人站起來揚眉吐氣的時候了!”
營兵出身的王經隆讀過私塾,看過不少雜書,可能是常勝軍中僅次於梵偉的有識之士。
對於滿韃子入關後漢人所受的苦難,王經隆了解的太多。
也正是因為知道,所以他才不顧一切參加常勝軍。
無它,隻是因為胸中那口氣,心中那團火。
“打,往死裏打,咱們打的越凶,西方的鬼家兄弟們才能把天給它掀翻!”
王經隆的兵器是一把樸刀,攻破臨清後教主王倫特意賜給他的。
這把刀,也是常勝軍最好的武器了。
“他姥姥的!”
王亮一口混著血水的濃痰吐在粘血的牆磚上。
邊上人看得清楚,王總兵握刀的手隻剩四根手指,那斷了的指骨滿是稠稠的鮮血,一小片如指甲般大小的碎骨被一根血筋吊著隨著身體主人的走動而晃動。
“清狗又上來了,弟兄們都給俺精神些,多砍些清狗的腦袋,叫這幫狗娘養的知道咱們常勝軍不是好欺負的!”
王亮滿臉橫肉顫動,站在那裏如個殺神一般叫人望而生畏。
那雙本就如牛眼般的雙瞳盯著遠處黑壓壓撲來的清軍,瞳中射出的全是凶光。
他韃子能拿刀,俺們漢人也能拿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