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富的懷疑是有依據的。
滿洲習俗,父母發喪或帝後駕崩,百日之內不許剃發,更何況斷辮?
當年孝賢皇後薨逝,乾隆百日之內沒有理發,有些滿漢大臣因為沒有遵此辦理,結果都受到了嚴厲懲罰。
可現在太後駕崩,皇帝不但沒有堅持百日之內不理發的舊俗,反過來還在太後遺體前將辮子給剪了,你說這其中有沒有問題?
“是不是有點小題大作了?我覺得可能是皇上心傷太後之死,一時情緒難以自製,所以才割辮以示哀悼……”
加害者對受害者的了解肯定是最深的。
賈六為人向來講公正、公平,對待敵人他是殘酷無情,但有時也要講基本法,講人情嘛。
自古豪傑不都是鐵血無情的。
故而,賈六認為乾隆這會正在經曆喪母之痛,有些沒來由的構諂是不是緩一緩,放一放?
過個三五天再說?
畢竟,不管滿漢習俗,孝子最大嘛。
總得讓乾隆披了麻戴過孝、摔過盆之後再反攻倒算吧?
急什麽?
太後喪禮這段時間所有衙門都被牽製,朝廷實質處於停擺期,不正是各種流言傳播、發酵的最好時機麽。
就是乾隆知道,他這個孝子也顧不上。
所以,老富是皇帝不急太監急,有些沒人性了。
不想老富卻直接給了賈六一個白眼,一臉我怎麽跟你個傻吊同流合汙的樣子。
用後世語言形容,大概就是你小子一點政治都不講,以後怎麽跟我混。
基於事實,老富提出兩個觀點。
第一個觀點就是皇上突然違背祖製斷發,且是當著太後遺體剪的辮子,是不是以勝利者的姿態在宣示什麽?
“宣示什麽?”
賈六後背開始發涼,他覺得老富可能走火入魔了。
“宣示自個是漢人唄!”
要不是宮門前進出的人太多,老富恨不得拍六子一腦瓜。
很長時間後,賈六艱難吐出一句:“就算皇上是漢人,他也不會這麽蠢吧?”
老富冷笑一聲:“年紀大了,犯糊塗再正常不過。你想,曆朝曆代皇帝當久了的哪個不犯蠢?”
賈六不答,問老富第二個陰謀論是什麽。
老富語出驚人,竟說經過他的推理,現在民間愈演愈烈的叫魂妖術很有可能就是皇上讓人弄出來的。
“……”
賈六目瞪口呆。
老富說對了一點,叫魂妖術真是皇上讓人弄的,但不是現在這個死了老娘的皇上。
任何事情都要有動機。
乾隆搞妖術的動機是什麽?
“割辮子,複漢冠,欲圖恢複本宗,顛覆我大清江山社稷啊!”
老富一臉篤定。
賈六深深吸了口氣,問老富可曾見過太後遺體,太後她老人家的死因又是什麽?
是否正常死亡?
這也正是老富著急出宮的原因,他雖是禮部尚書但無法獨自近前查看太後遺體,所以急著去找莊親王、簡親王他們。
賈六納悶找他們幹什麽。
老富告知太後駕崩這種大事肯定要成立喪葬委員會,按製度宗室親王至少要有兩人參加,而有關太後遺體入棺等大事,都要有喪葬委員會的人在場。
賈六明白了,徹底明白了。
如果說他還停留在造謠這個階段,老富這個禮部一把手已經小跑到中級階段——串連。
步子跨得太大。
“大哥,不管皇上是不是漢人,他對大哥都不薄,大哥如此懷疑皇上,是不是有點……不近人情?”
賈六的確想不明白富勒渾怎麽這麽熱衷否定待他不錯的乾隆合法性的。
這個問題也直擊了禮部一把手的內心。
他想到了那個可憐的鄰家女孩,那個與他青梅竹馬卻突然入宮成為皇後,卻又突然離奇死亡的女人。
“大哥?”
老富眼神中閃過的哀傷讓賈六沒來由的生出些許同情。
“那拉皇後可能就是查出皇上不是滿洲人,這才遭到皇上謀害。”
老富再次拋出了一個驚天陰謀論,驚得賈六不受控製的抖了一下。
“這件事說起來話長,眼下不是說話的時候,”
富勒渾不想與鬼子六多說那拉皇後的事,讓他先進宮,他則急著要去找莊親王他們。
賈六“噢”了一聲,待老富走後回到正在宮門前等侯自己的妻子如秀身邊。
“富部堂與你說什麽了?”
如秀見丈夫與富部堂在那說了許久,甚是奇怪。
“沒什麽,就是太後喪禮的事,”
賈六想了想,還是問如秀可知道那拉皇後的事。
“那拉皇後?”
如秀一怔,關於那拉皇後的事這麽多年來,一直是宗室以及宮中最忌諱的事。
具體她也不知道多少,隻知道那拉皇後陪太後、皇上去江南巡遊時,突然失心瘋剪掉頭發想要出家,然後被皇上下旨囚禁,並令削減皇後待遇降為最低等的答應供給。
“那拉皇後當時住的是翊坤宮,皇上將宮女、太監、他坦悉數遣散,隻給那拉皇後留了兩個宮人。聽阿瑪說皇上還派太監專門看管那拉皇後,封存搜查皇後宮內和圓明園的住處,說是懷疑皇後中了邪道……”
“中邪?”
賈六與如秀一邊往慈寧宮方向走,一邊若有所思樣。
忽的止步,拉住如秀的手低聲對她道:“你有想過那拉皇後有可能不是中邪,而是發現了皇上什麽驚天秘密才落得身死下場?”
如秀被丈夫的話驚到:“什麽秘密?”
賈六四下看了眼,低聲道:“最近外麵流傳說皇上不是咱滿洲人,可能是漢人。”
“啊?”
要不是賈六及時捂住,如秀的聲音定能引得無數入宮的王公大臣命婦們驚詫。
“怎麽可能!”
這件事打死如秀也不信,簡直是荒唐透頂。
“我也不信,肯定是有人造謠,但是,”
賈六隨便找了幾樁印證皇上可能是漢人的事實說了,把如秀聽得一愣一愣的。
“不會吧?”
從未聽過這些謠言的如秀一時之間既震驚萬分,也是糊塗萬分。
“對了,我跟你說的這些你別跟淳穎說。”
賈六拉過妻子的手繼續隨著人群往慈寧宮方向走去,臉上的哀狀也一點點浮現出來。
半道,一群已著素衣的禦前侍衛經過,其中一人看到賈六時雖沒有停下,但卻用眼神向賈佳額駙請了安:“大人,您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