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都統走了,十二人癱了。

腿肚子都哆嗦的常秉忠不甘心去金川送死,拉著其餘十一個倒黴鬼就同王安鬧將起來。

“對,鬧,憑什麽啊,小爺我都沒考!”

被“拉壯丁”定了個甲等的舒文慶也激動了,拉著另兩個甲等加入抗議人群,誓要為自己討個公道。

“大家聽我說,我八旗子弟世受國恩,如今國家有事,我八旗子弟理當為國捐軀,縱是戰死沙場也光榮!”

“老常,你爹不是在健銳營有人嗎?有人你怕什麽啊……哎,你踢我幹嘛……”

人群過於激動,賈六勸不住。

隻得默默走到一邊揉腿,心道這幫家夥真是年輕不曉事,把六爺好心當成驢肝肺,那福長安是什麽人你們就沒個逼數?別說你們這幫愣頭小子,就是你們把墳裏的老太爺刨出來都不頂事!

“小祖宗們咧,我求你們別鬧了成不成……這是福都統的決定,就是再借我十個膽子也不敢違抗啊!”

王安隻是個六品驍騎校,哪有權力和膽量跟從二品的副都統大人對著幹,可這幫旗中子弟硬是纏著他鬧,把他急得實在是沒辦法,最後一咬牙把臉一黑怒道:“都統大人的命令你們聽也得聽,不聽也得聽!再敢胡攪蠻纏,本官先叫你們吃上一頓板子,再把你們用繩子綁了發往軍前!”

這話還真有效,不少人給唬住了。

有兩個還本能的往後退了幾步,似乎真怕屁股開花。

“你敢讓我去金川,就把我爹送你的銀子還回來!”說這話的是王福,一臉憤憤不平。

“……”

王安的氣勢當場泄了好幾分。

“對,退銀子,退銀子!”

“收了咱們銀子還送咱們去死,哪有這好事!”

“……”

眾人“氣焰”一下又起來,紛紛叫嚷起來,把個王安臉上弄得是青一陣好一陣。

賈六在邊上不住搖頭,年輕人就是不懂事,世上最難吃的三碗麵懂不懂?

這麽把人家王安架在火上烤,以後就不處了?

也對,死了還處個屁。

王安沒想幫愣頭小子當眾說錢的事,頗是尷尬,並且也冤,因為各家送的錢大頭都落在老馬、老鄭他們口袋裏了,他一個驍騎校才得幾個?

結果矛頭全對準他了,到哪說理去!

眼看動靜越鬧越大,王安擔心會出事,也實在是不想沾這事,索性告訴眾人今天主持考試的是軍機處的人,你們要覺得不公可以去找軍機處的人反應。

軍機處說話總比副都統有用吧?

“對啊!”

常秉忠大喜,拉著眾人就直奔王安說的軍機處來人所在去了。

越級訴求?

賈六眼珠子一轉,也想跟過去湊熱鬧,那幫愣頭小子萬一真把水攪混了,說不定他也能跟著沾光。

轉念一想,福長安是誰啊?

怕是軍機大臣都要給這小子麵子,所以這事八成翻不了。

還是老實呆著吧,別叫福長安撞著逮了典型,出師之前先挨板,劃不來。

於是,一屁股坐在了祖應元同那幫丙等看笑話的子弟旁邊,順手折了根小樹枝剔起牙縫來。

原以為得鬧一陣,不想沒一會結果出來了。

常秉忠他們是灰頭土臉回來的,一個個腦袋耷拉著,得虧賈六是坐著的,要不然還得彎腰抬頭看他們臉長啥樣。

“軍機處的人沒在?”

“在。”

“在怎麽不找他們的?”賈六感到驚訝。

“找什麽呀,在的是福中堂。”常秉忠一臉苦相。

“福中堂?”

賈六一怔:福長安不是副都統麽,啥時成中堂了。

再問究竟怎麽回事,結果說是福都統的二哥就是軍機大臣福隆安。

賈六明白了,不再問常秉忠他們為什麽不敢找福隆安喊冤了。

沒什麽好問的。

弟弟辦的事,找人哥哥喊冤,不是欠揍麽。

塵埃估計落定,就看各人回家後還能鑽營什麽門路。

沒人敢鬧,漢軍正藍旗這幫備補子弟立時顯得很安靜。

半柱香後,王安過來了,看了眼有喜有悲的眾人,心裏其實也不好受。打破天,去送死的都是本旗子弟,他這個旗內長輩難道還幸災樂禍不成。

簡單說了幾句後,王安讓眾人到校場門口上車回去,前往金川的十七名子弟後天統一到健銳營報到,屆時會有專人負責。

“回家之後,也不要怨天尤人,讓家裏把該帶的東西準備好,別哭哭喪喪的不像個男子漢……回頭在前線立了功,不就出人頭地了麽?”

除了祖應元沒幾人把王安的安慰當回事的,一個個歸心似箭,都想趕緊回家找關係疏通。

路上,車廂雅雀無聲。

等到了都統衙門時,就見大門外已經聚了好多“家長”,各家子弟一下車就被當爹當娘的拉去好一陣詢問,之後有喜有悲,人生百態。

賈六掃了一圈也沒見著他爹賈大全,估摸怕是大全還不知道這事,於是直接回去。

剛踏入院子,就聽廚房鍋碗瓢盆聲,大姐賈娟同二姐賈蘭正忙著切菜做飯。

老爹賈大全則在槐樹下同大姐夫王誌安說話,二姐夫高德祿正在研究老丈人的那把大弓。

賈家唯一的家生奴楊植蹲在馬廄修補缺口,賈六的兩個外甥大寶、小寶一個在抱大黑的腿,一個在拽大黑的尾巴,氣得大黑馬不時發出幾聲嘶鳴。

看起來,很是和諧。

“爹,我考上了,後天去金川軍前效力!”

和諧的場景被賈六一句話擊碎。

……

外麵的夜已經很深了。

賈六的兩個外甥一個在娘的懷中,一個在姨的懷中,正睡得香甜。

一桌的飯菜卻是沒怎麽動。

偶爾響起的大姐抽泣聲表明這一家子正在經曆痛苦的事。

賈六打破了平靜,起身對兩眼通紅的賈大全道:“爹,事已至此,兒子隻能去金川了。”

“不行,你不能去!……我就你這麽一個兒子,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怎麽跟列祖列宗交待!”

又氣又急的賈大全“霍”的站了起來,無比悲憤,“不成,我去找他們去!”

“爹,算了吧,沒用的,這事是皇上定的,你找誰也沒用啊。”

賈六歎口氣,賈大全能找誰?頂多找老鄭、老趙他們,可這幫人小事倒是能幫忙,這等大事他們又哪裏能幫上什麽忙。

“那總不能讓你白白去送死吧!實在不成,我去求福都統,我給他跪下成不成!我求他可憐可憐我賈家,成不成!再不成讓爹替你去,讓爹去……”

許是知道沒法改變結果的賈大全老淚縱橫,癱坐在椅子上。

兩個女婿也是毫無辦法,無奈的看著小舅子。

兩個姐姐更是淚都要幹了。

“爹,你別這樣……我去金川未必真死在那,不去才麻煩,不聽朝廷的,我家總不能也藏了十三付盔甲不成。”

雖然不是自己實質的親爹,但賈大全這樣子讓賈六也頗不好受,因此盡量表現得輕鬆些。

不想旁邊的大姐夫王誌安聽了小舅子這話,卻是嚇得手一哆嗦,把個桌上的一隻瓷碗失手給推了下去。

“叭”!

清脆的聲音在廳中響起。

那瓷碗倒是結實,竟然沒碎,隻碗口豁了幾個口子,然後在地上“咕咕”的轉啊轉,轉啊轉,最後轉到了賈六腳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