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壽宮。

當班侍衛正在進行交接。

核實一切正常沒有問題後,粘竿處頭等侍衛海康在交接表上簽了字,從現在開始直到明天早晨,永壽宮的護衛便由他負責。

宮亂以後,永壽宮護衛是整個紫禁城護衛的重中之重,這一點宮內宮外都是心知肚明的。

為了確保對皇上的掌控,三巨頭之一的色痕圖將永壽宮的宮禁交由自己外甥、現任粘竿處管理大臣的慶貴負責。

在原先粘竿處基礎上,慶貴重新整合了一下,從上駟院、養鷹狗處、善撲營、武備院,包括乾清門侍衛處分別抽調一批人補入粘竿處。

基本恢複了粘竿處建製。

但由於粘竿處的侍衛大多在宮亂之時跟著管理大臣富爾賽對抗兩黃旗護軍,加之被叛亂宗室旗人衝進宮中殺戮,以及事後的大清洗,粘竿處還是從上到下受到了極大衝擊,實力受損嚴重。

現在留任的侍衛不足從前五分之一。

新補入的侍衛對這個單位的業務不太熟悉,因此很多原粘竿處的職司都沒能得到有效恢複,慶貴打算過完年從在外粘竿處機構中抽一批人回京充實。

色痕圖已經批準慶貴的提議,但要求抽調回京人員必須是過往受到打壓的,或者祖上受到皇帝壓製的。

也就是政治上要可靠,不能忠於乾隆這個皇帝。

現陸續補入粘竿處的侍衛來源,主要是隨色痕圖父子反水作亂的原兩黃旗護軍,此外就是不曾參與宮亂,但平日亦不受皇帝器重的閑散宗室子弟。

原先在乾清門當三等侍衛的海康在宮亂之時,與同僚十數人死守乾清門,擊退了試圖從乾清門竄入宮中的一批叛亂旗人,更親手用火銃打死一名作亂宗室,因而被慶貴相中提其為頭等侍衛調入粘竿處。

不過勇武敢戰並非海康被慶貴相中的主要原因,其身世是升任頭等侍衛的關鍵因素。

海康祖上是恭親王常寧,就是順治爺第五個兒子。

不過常寧死後,恭親王這一支便被降爵,子孫在康熙、雍正、乾隆三朝屢受打壓,子孫爵位承襲不斷遞降,直到不入八分鎮國公世襲。

這是主支,如海康這種旁支更是連爵位也沒有,普通黃帶子。

因此海康兩年前為謀個前程,主動去金川當差,於那裏立了不少軍功,年初經原西定左副將軍博清額舉薦調回京師,於乾清門行走當差,算是侍衛當中少數見過大場麵,也有與敵廝殺經驗的。

宮亂之夜海康臨危不亂,組織人手死守乾清門,便得益於其在金川的行伍軍旅經曆。

跟海康交接的也是黃帶子,此人叫木爾絡,是安親王嶽樂第十九個兒子務爾占的孫子,論輩份是安親王色痕圖的侄子。

色痕圖出任領侍衛內大臣後,將大量叔伯兄弟、侄子侄孫安插在侍衛處及上三旗護軍。

等到複爵安親王後,更是不遺餘力提攜本支子弟,可以說嶽樂這一支的子孫同色痕圖已經牢牢綁定。

這也是應有之意,上陣父子兵,打虎親兄弟,不重用本支子弟,色痕圖又哪裏放心將宮禁大權隨意交給別人呢。

當初要不是他聽了富勒渾的話反水幫助宗室逼皇帝退位,其後再次反水倒戈鏟除簡親王、康親王等謀逆王爺,此時哪裏能恢複祖上安親王傳承。

怎麽得的勢,在哪裏發的家,自是要在哪裏嚴防死守。

經色痕圖一番操作,上三旗護軍連同侍衛處,可以說被其父子經營的密不透風,別人想再重演宮亂舊事,難度不亞於登天。

同木爾絡交談幾句後,海康就正式上崗,待木爾絡及前一批值守侍衛下班回家後,海康便按慣例入永壽宮巡視。

如今的永壽宮冷冷清清,宮中原主人容妃同宮中伺候的宮人太監都被誅殺後,西六宮之一的永壽宮看起來跟鬼宮差不多。

兩個十二三歲的小太監坐在主殿外麵的廊坊中,寒風凜咧凍得二人都是把手抄在袖中,時不時還得起身動一動,要不然莫說腿麻了,就是整個身子都跟塞冰塊似的。

隱約聞到中藥味,卻是惇妃汪氏抱著女兒在廊坊盡頭的小屋中煎煮藥湯。

皇上病了之後禦醫就給開了許多方子,也拿來不少藥,原是小太監們熬煮的,可惇妃不放心非要自己煎熬。每次熬完藥湯也要親口嚐上一些,待溫了後再端進殿。

看著是多此一舉,海康卻知道惇妃娘娘是怕有人在藥湯中下毒。

不過惇妃娘娘有點杞人憂天,多此一舉。

原因是安親王雖同富中堂合力挾製了皇上,但顯然不會盼著皇上死,這點同富中堂截然不同。

“娘娘,”

海康站在小屋外打量了裏麵有些憔悴的惇妃娘娘,四下看了眼後將一包肉餅不動聲色的放在門後的小桌上。

不是他對惇妃娘娘有什麽同情,而是賈大人吩咐要妥善照顧惇妃母子,不可使她們短了吃喝。

依自己對賈大人的了解,海康判斷賈大人可能是看上這位惇妃娘娘了。

這無疑是極其膽大的想法,但擱別人不敢,擱賈大人身上,海康不怕賈大人不敢,就怕賈大人不想。

屋內的惇妃抱著繈褓中的女兒並沒有扭頭看門外站著的海康,但也沒有說任何話,隻是默默坐在炭爐前用扇子輕扇著火。

這已經不是海康第一次偷偷拿東西給她了。

屋內,滿是中藥的香味。

海康沒有停留多久,直接去了皇帝居住的寢宮。

先是在外麵輕輕叩了門,然後推開大門邁了進去。

相比屋外的寒冷,屋內明顯暖和許多。

皇上這一病,讓他的居住環境改善不少。

跟從前比肯定是天壤之別,但跟剛被困那時比,卻是好上天了。

至少,夜裏再也不會被凍醒。

躺在**的乾隆聽到了敲門聲,也聽到了緩緩傳近的腳步聲。

他知道來的不是惇妃,因為惇妃的腳步沒有這麽重。

側臉看了下,是色賊安排看管自己的侍衛海康,似乎是宗室子弟,但是哪家的子弟卻怎麽想不起。

海康掃視了下屋子,目光從桌上已經冷掉的飯菜移到了麵色蠟黃的皇帝臉上。

心中微歎一聲,將一本冊子輕輕的放在了皇帝枕頭邊。

“皇上,富中堂昨日讓各衙門提前封印,百官對此頗是歡喜。”

頓了頓,海康又說了一句話:“聽說九門提督賈佳大人年後要出京就任直隸總督,外麵傳聞賈佳大人是被迫離開京師。”

說完,躬身竟是直接退了出去。

殿門關上後,原本有氣無力,麵色蠟黃的乾隆卻是突然直起,目光哪有半點病態,反而是一臉陰沉,殺機滿滿。

“收買人心,富勒渾這個狗賊倒是好算計……他和那個漢軍子弟鬧翻了麽?……共患難易,共富貴難,朕,等著看狗咬狗的好戲。”

眼神清澈無比的乾隆側臉向枕頭邊看去,是一本名為《紅花會亂黨考》的小冊子。

好奇拿過隨手打開,麵色從疑惑慢慢變得凝重。

最後,目中閃過精光,忍不住呢喃一聲:“朕就知道大清還是有忠臣義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