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天恩這個知縣雖是花錢從吏部買的,但讓賈六沒想到的是,這廝業務水平還真不賴。

在其不遺餘力的嚴刑逼供下,馬秀才終是交待自己檢舉林德安謀逆是因為想競爭保送生名額。

這個保送生的官方說法叫廩生,通常是成績較為優秀的秀才才能當上。

成為廩生後,秀才不僅能從縣學每月領取一定的生活費補助,還有成為國子監學生的優先權。

說白了,就是可以彎道超車,獲得直接進入大清最高學府就讀的資格。

國子監的學生叫貢生,好處多多,既可以參加科舉,也能通過朝考方式授官。

相當於後世選調生。

再差也能混個八品官,家裏有背景後台夠硬的話,封疆也不是不能混上。

賈六不就是靠著八旗選調生拜唐阿資格,一步一個腳印努力奮鬥才成為大清封疆之首的麽。

當初要是沒有八旗選調生這個資格,他連報效大清的機會都沒有,還奮鬥個屁!

這會不是在裝天父之子,就是去哪個地方給燒炭工們辦夜校講課了。

要是都不成功,說不定就偷渡到澳門,想辦法遊說列強來東方替天行道了。

反清嘛,真當二鬼子也沒啥。

臨渝是小縣,縣學的廩生名額隻有10人。

按製度,廩生不死亡或考取舉人,就不會產生缺額。

賈六沒見麵的大妹夫林德安就是這十名廩生之一。

馬秀才想當上廩生,就得擠走十名廩生中的一個,不然他隻能慢慢熬,畢竟他的讀書成績也不是太出眾,歲試考試不是二等就是三等,根本無法憑借自身努力進入廩生隊伍。

人嘛,隻要想進步,就肯定會絞盡腦汁。

十個人中隻有一個會通過提升自己來進步,另九個人則是選擇旁門左道。

於是,嫌《康熙字典》不好用的林德安就進入了馬秀才的視線。

接下來的事情就是大家都知道了的。

馬秀才是成功了的。

林德安下獄之後,縣學就召開會議上報府學請將林德安開除出廩生隊伍,按程序一級級下去的話,不久後禮部也會將林德安的秀才功名革除。

馬秀才也如願被增補進廩生隊伍,獲得保送生資格。

一切看似很美好,就是馬秀才不知道他攤上大事了,得罪的是一個連皇帝都敢打一拳的大BOSS。

甚至可以說,這個人就是目前大清最大的反派。

據穆知縣交待,那馬秀才還有幫凶,就是其在府學當從八品訓導的大姨夫江某。

正是江某給姨侄出的這害人主意,說什麽凡是士子無不有犯禁的,隻要姨侄用心搜羅,肯定能找出一二。

案情就此水落石出。

所以說一切反清大案的背後,都有不可告人的存在。

文獄何以頻發,根本就是舉報人不斷。

那些舉報人難道都和賈六一樣真心報效大清,見不得任何詆毀大清的存在?

如何處置馬秀才,穆天恩不敢擅斷,恭恭敬敬聆聽總督大人訓示。

“這件事要秉公處置,莫要節外生枝。”

賈六給出指導意見,並且強調秉公執法,不能因為這件案子的當事人是他妹夫,就徇私枉法了。

按《大清律》誣告要反坐,就是馬秀才最低也混了個滿門抄斬。

但賈大人心善,不忍滅人家滿門,所以法外開恩,同意馬秀才因為良心發現上吊自殺。

穆天恩親自去勸馬秀才上吊的。

在一人死還是全家死的必選題上,馬秀才掙紮了許久,終是哆嗦著爬上凳子,將脖子套進準備好的繩環中。

可就在穆天恩準備上前拿掉凳子時,馬秀才卻將脖子又縮了回來,死活也不肯再放回去。

無奈,穆天恩隻得讓人將馬秀才的脖子強行套了進去,好一番折騰,馬秀才這才不甘的咽了氣。

望著在梁上晃來晃去的馬秀才屍體,穆天恩也是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越想越覺八千兩花的值,不然此時上吊的必然是他。

賈六本是想摘了穆天恩頂戴,可栓柱一句話卻讓他改變了主意,就是可以讓這個穆天恩咬人。

原因是林秀才這案子已經報到省裏去了,按案件審結程序,不管是臨渝縣還是永平府其實都沒有錯。

哪怕少爺是直隸總督,也不好直接拿下四品官的永平知府,更不可能直接以林秀才這案子說事。

因為,你是人家的大舅哥啊。

所以就得利用穆天恩去咬那個內務府包衣出身的永平知府桂圖,趁機把永平知府換上自己人。

罪名都不需要羅織,就受賄便可以了。

身為下屬知縣,穆天恩肯定給頂頭上司送過禮。

如此,既能拿下那個桂圖,還能落個懲治貪官的名聲,何樂而不為呢。

賈六想了想同意栓柱的意見,讓他馬上以查案為名先拿下桂圖,穆天恩轉做汙點證人。

栓柱立即出發,進了永平城沒有直接拿少爺給的公文到府衙抓人,而是先去了從八品訓導江某的家中。

一個從八品的官員,栓柱這個正四品的護軍參領當然是擺得平的。

一眾大兵如狼似虎湧入江家,把正在書房讀書的江訓導嚇了一跳,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人直接被擒住。

“你就是江阿水?”

栓柱抬起江訓導的下巴打量起對方,發現這位訓導主任長得還挺忠的,看著比少爺還忠誠的那種。

“不知下官犯了何事大人要拿我?”

事情來的太過突然,搞的江訓導一頭霧水。

“你犯了什麽事心中有數,何必問本官?”

栓柱微哼一聲,不打算同姓江的囉嗦,因為這事沒法拿到台麵上說。

隨便打量了眼人家的書房,目光卻被牆上掛著的一幅字給吸引過去。

字體是仿大家董其昌的,本朝上到皇帝下到小吏,對董其昌的書法都愛的很。

內容是一首詩。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

不管字體還是詩的內容,都沒什麽,應該是詩人身在外地懷念故鄉有感而發。

讀起來還朗朗上口,比少爺寫的那些打屁詩好多了。

問題是,栓柱的政治嗅覺告訴他,這首詩有問題,且不是小問題,而是大問題。

“大膽,你寫這首反詩是想影射什麽!”

栓柱怒火中燒,惡狠狠的盯著江阿水。

他要以其人之道還施其身。

“啊?反……反詩?”

江阿水的反應大概同臨渝的那位寫了兩句詩聖詩的知縣差不多,就是目瞪口呆,稀裏糊塗。

“這不是反詩是什麽!你好大的膽子,竟敢說前明才有月光,怎麽,你是說我大清暗無天日嗎!”

“思故鄉,什麽故鄉?我看你就是在憶念前明,不甘為我大清子民!”

“押出去!”

栓柱大手一揮,索倫兵頓時便要將江阿水拖到外麵。

“冤枉,大人冤枉啊,那詩不是卑職寫的,是唐代的李白……”

江阿水的聲音如豬叫般飄出好遠。

“李白是誰?”

書房內的栓柱問帶兵過來替他撐場子的保柱。

“不知道,可能是他親戚吧。”

保柱估摸了句。

“親戚?……算了,咱們不搞株連。”

栓柱說話間隨手拿起江訓導書桌上的一本文集,是府學出的一本曆年優秀士子文集,還有選錄的曆年優秀進士的答卷。

相當於輔導資料吧。

翻開來看,栓柱發現這文集的序竟然就是知府桂圖作的。

瞟了幾眼,發現寫的還不錯,像是個文化人。

隻看著看著,栓柱臉上的表情就不對了,忽的放下詩集對保柱慌張道:“你快派人告訴大人,讓他趕緊調兵過來,永平府有反清複明集團!是樁大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