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賈六最是痛恨形式主義。
但那是他沒有當官前。
真等當了官,當了大官,他才曉得國家想要發展就離不開形式主義。
因為形式主義最大的一個好處就是讓官員把表麵文章做好,如果當官的連表麵文章都不肯做,那對於百姓而言才是真正的災難。
形式主義還有一種好處,就是可以短期內有效形成一種套路,便於後來者學習和跟進。
賈六要治國,就離不開官僚隊伍。
如何才能讓官僚隊伍始終跟著他的腳步前進,根據他的指示辦事呢。
這就需要形式主義了。
上行下效,邏輯就是這麽簡單。
好比賈六要辦工業,要搞通商,那下麵的官員肯定會不遺餘力朝這兩個方向鑽營。
因為這決定他們是否能更進一步。
至於他們懂不懂,明白不明白,並不重要。
重要的是上麵喜歡。
再簡單一些,好比府裏有官員要到縣裏檢查,那麽縣裏會提前兩天安排人給沿街商戶打招呼,說把你們門口衛生弄一弄。
於商戶而言,自是樂意配合的,畢竟誰都想生活營商環境幹淨舒適。
在這兩天內,縣裏還會專門安排人員在大街小巷做清道夫,保證市麵上一點垃圾也看不見。
那麽,這個形式主義好還是不好呢?
答案,還真不好說。
沒當上大將軍王之前,賈六對這一現象肯定是破口就罵,但真當上高級領導後,他覺得這個現象有存在的一定道理。
其實就跟人所站的高度決定人所能看到的風景一樣。
當然,賈六曉得任由形式主義蔓延發展下去,其禍害比官僚主義還要嚴重。
問題是,他現在根本沒有一支得力的、真正具有進步性的幹部隊伍來執行他的理念。
所謂共進會,本質上就是貪官汙吏的集合體。
指著共進會篡奪大清的江山容易,指著共進會將中國發展為列強,讓百姓過上好日子,那就真的是高看共進會了。
魚龍混雜,泥沙俱下用來形容共進會再合適不過。
但賈六現在還是得依靠現有的公務員體係辦事,依靠共進會來將他腦海中的規劃實現。
那麽,這個形式主義就有存在的必要性了。
因為形式主義有一個最重要的根——領導喜好。
為此,賈六隻能讓自己變成那個他曾經痛罵的存在。
這也是一種政治智慧。
為了明天會更好,他也隻能忍痛對自己要求嚴格一些。
“太陽出來爬山坡,爬到山頂想唱歌,歌聲飄給妹妹聽,妹妹聽了笑嗬嗬……”
在當年李太白洗澡的池邊,賈六情不自禁吟了幾句,驚得隨行文武刮目相看,紛紛稱讚王爺不僅文武雙全,更是智勇兼備,真乃不世出的雄主。
不少人看王爺的眼神都變了。
誇張之中帶有真誠的那種。
“如果不是知道你們在拍本王的馬屁,本王差點以為自己能賽過李太白了。”
賈六很有自知之明,他的文采斷然不可能和李白、杜甫相比,但跟老四鬼子還是能比一比的。
數量不及,質量肯定不落下風。
就剛才這首四言詩,高低也是個榜眼水平。
隨手從兜中摸出一個煮熟的雞蛋在石頭上碰下,於手中那麽一轉蛋殼便掉落一地,結果剛要把雞蛋放進嘴裏,手一滑雞蛋卻掉落在地,順著台階滾了好幾尺遠。
這個當然不是賈六設計的橋段,而是真的失手。
然而讓眾人想不到的是,王爺竟然手腳並用跟兔子似的一下跳到雞蛋邊,撿起來吹了吹上麵的泥灰,絲毫不介意的就一口咬了下去。
“王爺!”
隨行文武大眼看小眼,俱是叫王爺這一舉動弄得有些懵逼。
“髒了就擦掉,又不是不能吃,扔掉算怎麽回事?……我們現在吃的喝的都是民脂民膏,都是百姓的血汗,就拿這小小雞蛋來說,你們可知有多少百姓吃不起這雞蛋!所以,絕不能浪費,浪費就是對百姓的犯罪!”
講完之後,賈六扭頭問隨軍的《大清日報》報道組副組長賴秀才記下沒有,得到肯定的答複後這才心滿意足的將雞蛋一口吞下。
結果差點被噎著,灌了幾口茅台才把這雞蛋順進了肚子。
見左側有一處巨石可登高眺遠,不由興致上來試圖攀爬上去。
結果爬了幾次都不曾上去,反而累的氣喘籲籲,氣得拍了拍有些突出的肚子,警醒自己不能再胡吃海喝、大魚大肉下去,要不然可能會成為曆史上第一個因為三高而駕崩的皇帝。
而且就現在這體格,萬一真碰上什麽事,上山打遊擊怕都困難。
別最後在深山老林熬不住跑下山偷老鄉的雞叫人抓住,那就丟老大臉了。
最後還是保柱叫了兩人搭成人梯供王爺爬了上去。
“會當淩絕頂,一覽眾山小!”
站在巨石之上任由寒風吹拂心境,賈六感覺自己整個人和大自然融為一體,眼前景色是那麽的美,天上的白雲也是那麽的白,腳下的大地也是那麽的堅實。
仿佛大清的一切都在他的心中,仿佛世界的未來就在他的手中。
許久之後,問下麵人:“鍾祥城位於何方?”
保柱趕緊看了看地圖,又拿指南針筆劃了一番,問了隨行的兩個向導,之後指了一個方向肯定道:“王爺,這個方向!”
“噢?”
賈六彎腰接過石頭下保柱遞來的千裏鏡,半蹲於地認真朝鍾祥方向看去。
隻是,除了眼前的白雪皚皚,卻是什麽也看不到。
但這絲毫不影響他繼續蹲在那認真遠眺,時不時換個姿勢,一臉凝重模樣。
丁慶大是稀奇,忍不住在下麵弱弱詢問王爺看到了什麽。
賈六一臉深沉:“我看到的是希望,勝利的希望!”
“噢?”
丁慶等人往鍾祥城方向看去,卻是什麽也看不到。
“你們要是能看到,還要本王幹什麽?”
賈六算了算時間應該差不多了,便把千裏鏡放下從巨石上跳下,結果剛落地好消息就傳來了——鍾祥易幟。
“看,這就是本王所說的希望!”
賈六大喜過望,喜的不僅是旗開得勝拿下了鍾祥城,更喜一下收得近萬精兵,從而打開了通往武昌的勝利之路。
當下傳令鹵薄儀仗向鍾祥城進發,並傳令左翼總管大臣、二表哥烏爾希巴蘭率正白旗護軍先行接管鍾祥城。
到得城下就見城門洞開,城上原先飄揚的興漢軍旗清一色換成了大清的龍旗。
王大紀、顧四同等興漢軍降將齊齊出城,跪迎大清撫遠大將軍、和碩睿親王駕到。
這幫人降的比較幹脆,早就把本來已經留下的長發剃掉,清一色光禿禿腦袋,後麵吊著一根辮子。
賈六在馬上皺了皺眉頭,並沒有說什麽。
很快,裝在盒子中的賊將丘八首級被呈了過來。
賈六不曾打開,隻問了紀昀關於丘八之死的詳情,繼而歎息一聲:“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
爾後沉吟片刻,吩咐道:“將丘八的首級縫合到屍身上,用上好的黃絹裹身,盛殮起來,在城外找一塊風水較佳之地下葬,另外為丘八立一塊墓碑。”
聽了這話,跪著的一眾降將都有些不安,不知睿親王這是何意。
賈六卻沒再說什麽,示意左右隨他進城。
剛到城門,二表哥烏爾希巴蘭過來說城中不少百姓都割了辮子,按大清律割辮形同造反,因此詢問表弟是否按律處置城中百姓。
“不可屠城!”
紀昀聞言一驚,因為這樣的話鍾祥城中的百姓恐怕十不存一了。
“無辮為難民,有辮為良民,皆是大清子民,不可胡亂殺害。”
賈六自是不會同意二表哥大開殺戒,一來百姓何辜之有要受刀劍加脖之苦;二來鍾祥屠城勢必會讓其它城池負隅頑抗,不利收複。
烏爾希巴蘭卻想屠城以刺激八旗綠營將士積極進取,畢竟國初大清能得這漢人江山,靠的就是縱兵屠城,從而使得歸降的明軍不僅士氣高昂,忠心也愈發穩固。
現在雖然成功收複鍾祥城,但靠的不是實打實的本事,而是靠的策反守軍,於軍心士氣並無顯著提高,因此有必要於鍾祥屠城,起碼能讓那些歸順賊軍的城池不敢閉門拒守。
賈六依舊不同意二表哥的建議,還好內大臣鈕倫保和趕來的湖北安撫鄭大進也堅絕不同意屠城,烏爾希巴蘭見自己的提議得不到支持,也就訕訕不提。
入城之後,賈六來到知州衙門,問王大紀等人丘八是否是在這裏被殺,得到肯定的答複後,臉色有些陰沉,怔怔看著地上尚未完全拖幹淨的血跡。
就在眾降將忐忑不安時,耳畔卻聽到大清睿親王爽朗笑聲,繼而一聲令下,一隻隻銀箱便被抬了進來。
足足三萬兩現銀。
賈六沒有食言,完全兌現了他的承諾。
授王大紀為記名總兵,顧四同為記名副將,原興漢軍第三軍成建製轉隸湖北綠營,自總兵以下官兵人等皆賞銀五兩,豬肉三斤。
並頒大將軍王令通諭四方,今後凡主動來降者,官兵皆有封賞;凡戰而不敵而降者,不納。
並要各地廣貼張榜,安撫賊軍控製區內的百姓士紳,言大清兵到秋毫無犯,絕不因有辮無辮治百姓之罪。
又讓王大紀等降將動員軍中部屬給相熟的親朋近鄰寫信,要他們主動來歸,即便不歸也當主動散去歸鄉。
朝廷絕不秋後算賬。
如此大規模政治攻勢麵前,各地果有大量興漢軍將士來投,一時多達十數州縣集體易幟,喜迎大清天兵,瞬間動搖了興漢軍於湖北的統治基礎。
前番投降興漢軍的湖廣總督陳輝祖聽聞睿親王舉措後,不禁失聲對左右隨員道:“不殺睿親王,我等恐無葬身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