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有救了,湖廣有救了,百姓有救了!天將降大任於王爺也!”

睿親王的滿滿誠意深深打動了老陳,他很感動,同時覺得自己很慶幸。

本來是一條道走到黑的,現在竟然多了一個岔路口可以讓他走回正道,讓他重新成為大清的忠臣良官,讓他不用背負失節叛徒的罵名,當真是命運如此多舛,又是如此顛沛,曲折離奇,卻是不能舍棄,讓他又愛又恨。

可以肯定,隻要睿親王的誠意不打折扣完全兌現,他陳輝祖就將成為中國曆史上的一位奇人。

奇在何處?

沒投降賊軍前是湖廣總督,投降之後還是湖廣總督,如今幡然悔悟重歸大清依舊是湖廣總督。

曆史上還有哪位有他老陳這麽離奇?

大起大落都沒這麽刺激。

一激動,立時表態:“感謝朝廷,感謝睿親王,感謝……嗯?”

突然覺得哪裏不對,細一想清廷那邊不是調四川總督博清額任湖廣總督了麽,那他這個湖廣總督算怎麽回事?

難道睿親王是在忽悠他,功成之後就翻臉不認人,卸磨殺驢?

心中不由一個“咯噔”,總覺這麽好的事怎麽就輕易落他頭上。

曆朝曆代降賊官員再反正倒不是沒有,可沒有官複原職的啊,總得有個貶職過程。

尤其是總督這一級別的重臣。

縱是秦皇漢武、唐宗宋祖,也不可能大度到讓一個失節的總督繼續留任的。

若睿親王許他老陳反正不殺,或者是降幾級,倒是實在,可仍就複任總督,看著總不那麽塌實。

有點虛。

如此一想,手中的委任狀頓時不香了,總覺這是睿親王的陰謀。

還是小心為妙,別叫睿親王給坑了。

“博製台隻是來過個渡,待亂事平定之後必然是要高升入京的,屆時總督之位非大人莫屬,畢竟大人對於湖廣的情況比較熟悉,很多事情沒有大人在的話不好辦。”

來使似是早就知道陳大人會有這個疑慮,迅速又從另一隻鞋底取下睿親王的給總督大人的親筆信。

“噢,睿親王的親筆信?”

老陳趕緊接過打開一看,映入眼簾的是一行大字——“鼎之輕重,本王能問乎?若能問,總督可願助乎?”

這一行大字先是讓老陳大吃一驚,臉色疾變,繼而如吃定心丸般喜笑顏開,腦門上的抬頭紋都少了幾條。

“原來睿親王也不是好鳥……不想王爺誌存高遠,有鴻鵠之誌,真是大清之幸,百姓之幸,亦是本官之幸啊……”

老陳真的很開心,原以為隻有自己這種人才會當叛徒,萬萬沒想到濃眉大眼、根正苗紅的和碩睿親王比他這個叛徒還要壞,竟然有那謀朝篡位之心,真是可喜可賀。

這事穩了!

一個叛徒,一個賊王,王八對綠豆。

真是天不生睿親王,萬古如長夜啊。

霎那間,陳輝祖什麽雜七雜八的想法都沒了,腦海中隻有一個堅定的念頭——一心一意跟著睿親王幹,管保錯不了!

反正,他也沒什麽骨氣可言。

“承蒙王爺不棄,我陳輝祖願為王爺粉身碎骨,萬死不辭!”

大義凜然中,老陳小心翼翼將此信收好揣在懷中,似乎此信比免死鐵券還要貴重萬分。

“能為王爺笑死,真是下官的榮幸啊!”

密信收進懷中,老陳的神色也是一下輕鬆許多,不僅心滾熱,人也覺得塌實無比,熱情邀請來使坐下喝茶,並客氣詳問姓名。

執禮甚恭,沒有半點總督大人的架子。

畢竟,於那一心想要推翻韃虜、恢複中華的布政王昂相比,他陳輝祖當日投降隻是單純為求一個活路,後來為了這個活路不得不為興漢政權出謀劃策,但內心裏還是有著不甘的。

一來是覺得興漢軍不太有可能推翻大清,二來也是覺得縱是興漢軍奪取了天下,他陳輝祖將來怕也落個貳臣的下場。

洪承疇不就是最好的例子麽。

人活要臉,人死要名。

活著,他臉沒了。

總不能死了,還要背個罵名叫千夫所指吧。

現在老天爺垂青,將天大的機會降臨到他頭上,他可得好生把握。

使者就是王爺的代表,所以尊重他就是尊重王爺。

大是大非這一塊,他老陳拿捏得很穩。

來使自稱丁九真,一直在睿親王帳下奔走,如今奉王爺之命來武昌充當特派員。

特派員就是特派員的意思。

莫要小看這個特派員,根據行轅特派製度,丁特派員可是直接向睿親王負責,不受其它任何單位監督,也不受任何官員節製。

跟禦史巡按一樣,屬於位小權重。

作為溝通睿親王和陳總督之間的橋梁,要是這個丁特派員在睿親王那裏講些陳總督的壞話,那就很要命了,弄不好會把陳總督重新做人的機會掐死在搖藍之中。

這個道理,老陳混跡官場多年,哪裏不知。

很是客氣的給丁特派員倒了一碗茶後,老陳很有活力的主動詢問:“那麽,王爺打算讓我怎麽幹?”

積極性很高,一看就是定心丸的藥效發作了。

“如果王爺要我立即反正的話。”

老陳表示他是絕對願意的,但是需要給他一點時間拉攏舊部,最好是多帶些人和地盤投過去,這樣一來算是戴罪立功,二來也能幫王爺再削弱興漢軍的力量。

卻是沒說可以動員人手襲擊武昌城中的顧大帥,原因自是不必多說。

翁婿相爭,他這個外人最好不要往死裏弄,否則睿親王那邊顧帥的女兒把個枕邊風一吹,能有他陳輝祖的好。

丁特派員忙將王爺的意思說了。

就是希望陳大人可以繼續在這邊任職,並利用總督身份全方位、立體式的向下滲透,將為賊軍效命的官員一網打盡。

“一網打盡”的意思是將所有降官全部拉進互助會這個組織,從而在根本上架空興漢政權,使之成為無根之萍,為徹底消滅興漢軍奠定夯實基礎。

丁特派員進一步解釋道:“大人可能也知道王爺與這邊的關係,所以王爺也不忍相殘,這才提出和平新思維的概念,即既要消滅興漢軍,又不傷及地方元氣,從而實現湖廣的最終和平。”

原則上,縣級以上官員都要滲透發展為互助會員,縣級以下官員視具體情況辦理。

這也是睿親王就任互助會總主持的新政策,即將以前的走高層路線調整為走全麵路線。

通過互助會這張大網將省府州縣各級官員全部網織進去,再通過這些網進去的官員將互助會做大,做強。

“就是讓我互助會成為可以輔佐王爺問鼎的力量?”

這句話是老陳說的。

顯然,這位偽湖廣總督從王爺的新政策中嗅到了政治上的力量。

丁特派員微微點頭:“王爺希望將來能夠得到大清所有官員的擁護。”

老陳麵容聳動,毅然說道:“請特派員回複王爺,我陳輝祖願率湖廣全體官員將王爺抬進紫禁城中!”

“不過,王爺另外指示。”

什麽指示?

就是老陳發展下線也不是什麽條件都沒有的。

“對,當然得有條件,要不然阿貓阿狗都混進來了。”

老陳認為理當如此,忙問什麽條件。

丁特派員將自己學習的相關特許經營概念給總督大人做了詳細介紹。

“交錢入會,換取王爺的特許?”

“是這個意思。”

丁特派員希望陳大人能夠將這個特許費在湖廣降官中大力推廣,好為王爺軍事平亂和災後重建籌集資金。

老陳心裏嘀咕了下什麽特許費,不就是贖罪銀麽。

但不禁感慨睿親王果然是大英雄,大人傑,有常人難以企及的戰略眼光和政治智慧。

在大清依舊擁有絕對優勢麵前,投降興漢軍的降官最怕的是什麽?

還不是興漢軍完蛋,自個人頭落地麽。

現在好了,睿親王想他們之所想,以特許名義寬恕他們降賊的罪孽,並給予他們戴罪立功的機會,這麽好的政策不用他這個總督大人賣力推廣,也必然會獲得廣大降官的一致好評。

“妙,妙,妙!”

一連三個妙後,總督大人與特派員就細節方麵開始磋商。

下午,就在總督府後衙某房間召開了秘密會議。

出席會議的除了武昌知府汪文元外,還有七八名府廳級官員,都是老陳的親信。

一個個也都手握實權,實際負責興漢政權武昌地區的錢糧開支,包括總督衙門的運轉。

眾親信官員對坐在總督大人身邊的丁特派員都是眼生,不由露出疑惑目光。

武昌知府汪文元小心翼翼詢問道:“大人,這位是?”

老陳忙起身為眾人介紹:“這位是睿親王的特派員丁大人。”

“特派員?”

眾官員對這一職務表示迷茫。

老陳進一步解釋就是睿親王的使者,直接負責他這邊同睿親王的大小事務勾通。

“噢?”

汪知府眼神一亮,趕緊上前執下禮,很是客氣的喚了一聲:“下官汪文元參見丁特派員!”

其他人見狀,竟沒一個驚訝於大清睿親王的使者出現在總督大人的秘密會議上,反而學著汪文元的樣子紛紛上前給丁特派員行禮。

臉上表情都是既鄭重又殷勤。

丁特派員這邊也不端著架子,一一回禮並道:“諸位大人不必如此,丁某此次前來純為公務,事了便回行轅交差。”

“坐,都坐。”

陳輝祖笑嗬嗬的示意丁特派員和眾親信落座,然後很自豪的表示自己蒙睿親王慧眼識珠,已然棄暗投明,重新成為大清的一份子,並在睿親王的器重下主持互助會湖廣分會事務。

汪知府起身將互助會簡單同眾人介紹了一下。

聞聽大清竟有督撫級別的秘密社團組織,且是由睿親王擔任主持,眾官員不由羨慕,紛紛遺憾自己級別不夠,無法加入組織學習進步。

待聽總督大人表示互助會湖廣分會作為睿親王試點,將全麵接納各級官員加入,眾官員不由都是精神一振,倍感榮焉。

“你們是本官器重之人,也是心腹之人,這次互助會擴招就從你們先開始。”

老陳輕咳一聲,看了眼丁特派員,待對方微微點頭後,便將特許費一事說出。

當然,比較委婉。

主要是希望眾人能夠為睿親王分憂解難。

一聽交錢入會才能獲得睿親王的寬恕,有幾個官員不由露出為難之色。

卻不是不肯交錢,而是不知道要交多少錢。

“諸位。”

丁特派員起身,“作為王爺的特別代表,我希望諸位能夠明白一個事實,那就是這麽好的政策可是王爺頂著巨大壓力為各位爭取來的,也是前所未有的一次創新,所以我希望諸位一定要珍惜這次機會,萬不可在錯誤的道路上越走越遠。”

根據特許經營條例,省級官員特許費統一為十五萬兩;府級官員特許費統一為十萬兩;縣級官員特許費為五萬兩。

縣級以下官員統一標準為三千兩。

這是文官的,武官那邊對照此條例酌情辦理。

“這麽多?”

一聽府級官員竟要一次交納十萬兩才能入會,湖北布政使司右參政施朝軒不禁露出心疼之色,他三年前才從知州任上升遷為右參政,沒一年就碰上賊亂,所以在參政任上撈的不多,連上過去的收入全部家當也才十幾萬兩。

這要一下子拿出十萬兩入會,心理上還真沒法接受。

猶豫再三,還是硬著頭皮弱弱起身,詢問丁特派員這個特許費用是不是可以適當減免一些。

“現在什麽情況,諸位心裏其實都有數……說實在的,現在是朝廷難,睿親王更難,不過王爺知道你們也難,所以這才替你們爭取來這麽好的政策,給你們一次重新做人的機會……

我個人作為王爺的特派代表,是必須堅決貫徹王爺指示的,對此,我隻能說希望諸位能夠體諒王爺的難處,能夠積極主動的為王爺分憂解難,如此,才不枉王爺對你們厚望。”

丁特派員這裏顯然是不同意減免的。

特許費用交納是行轅紀主任根據市場行情研究出來的,基本符合大清官員收入,就是這些降官大多是能拿出來的。

心疼是心疼,但相比於編製和性命,還是再想想的好。

這時,就見武昌汪知府不高興了,起身不快道:“施大人,你這是做什麽?這麽好的機會,你怎麽就不知道珍惜的!你不願交,我可是願意的!”

說完,朝總督大人和丁特派員一躬身:“下官書讀得少,但下官懂一個道理,就是隻要凝聚意誌,保衛睿親王,全心全意為睿親王分憂解難,咱大清的天就塌不下來!”

言罷,下意識的想要甩一下辮子,卻發現腦後空落落的。

這才意識到自己現在是個偽官。

辮子早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