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珅確是一心尋死。

湖廣綠營倒戈爆發山呼萬歲聲後,和珅就已經有了死誌。

因為,他將今日的一切都看作是他的罪孽。

如果當初不是他在妻祖父那裏為即將出旗的賈家求情,之後又屢屢在皇上那裏為鬼子六說話,豈會有今日鬼子六篡奪大清帝位的醜陋一幕!

真是知人知麵不知心啊!

若知鬼子六人麵獸心如此,他和珅必定親手將此賊活活掐死!

皇上啊,奴才對不住您,對不住大清啊……

心如死灰的和珅,自覺再難有麵目於此天地間苟活,也再難有麵目去見寵他、愛他、對他無比器重、也無比信任,並寄予厚望的萬歲爺。

栓柱過來時,就見辮子散開的和珅癡癡的麵朝北方而跪,臉上是那種將死之人特有的絕望。

額頭、臉上、手上還有不少血漬,顯是剛才尋死覓活時弄傷的。

身子是一動不動,跟石化般,叫人看著同情之餘,倒是有點肅然起敬了。

甭管哪朝哪代,皇帝再昏庸,身邊也都是有忠臣義士的啊。

屋內兩名看管的侍衛原是乾清宮侍衛處的,都是正宗老滿出身,不過此時已經自覺將心態調整為新皇帝最忠實的鷹犬。

不能自覺調整心態的後果很嚴重。

當初京裏一共有120餘名禦前侍衛奉調為大將軍王親衛,如今僅存85人。

其餘人都被八旗內務委員會請去喝茶了。

至今下落不明,生死不明。

“參見總管大人!”

兩名侍衛齊致上前行禮,態度無比恭敬。

“起來吧。”

栓柱微嗯一聲,這聲總管大人叫的他小心窩子跟用烙鐵燙過似的,非常溫暖。

內務府總管大臣,是少爺剛剛給他的最新職務,也是新皇帝陛下給忠心臣子授予的第一個官職。

雖然內務府隻是正二品編製的衙門,但同樣有類似六部的下屬機構,還有隸屬於內務府單獨指揮的部隊,因此內務府同前明的二十四衙門一樣,屬於正兒八經的內廷。

故而,他這個總管內務府大臣,也可以被稱為大清朝的廠公或督公。

區別在於,前明的督公們沒有吊,他楊大人有。

這是何等的位高權重,也是何等的榮耀啊。

在此之前,他楊大人隻是永平知府,按少爺日記裏的說法就是個市長。

雖說他這個市長就連總督大人都格外禮遇,但畢竟級別不高,也是在遠離少爺的基層工作,對於中樞的影響力不如從前。

因此,對於自己新的工作調整,栓柱是非常滿意的。

用少爺的話講,這就屬於雞犬升天了。

發現和珅對於自己這位總管大人的到來無動於衷,栓柱不免有些不悅,便輕咳一聲以示提醒。

奈何,和中堂真就心無旁物了。

見狀,不由無奈搖頭,示意一同來的侍衛將白綾奉上。

說是白綾,其實就是一根三尺長的白布。

原因是白綾是白色綾羅,造價頗貴,且軍中之地,哪有白綾可尋。

隻能以白布代之。

“和中堂,”

栓柱輕輕走到一動不動的和珅邊上,“奉陛下之命,賜中堂白綾一條。”

不想這話刺激到了和珅,本跟個石人似的他突然扭過頭怒吼一聲:“什麽陛下,他鬼子六就是一竊國大盜!”

“何來竊國一說?”

栓柱不樂意了,當場頂了回去,“我家少爺乃為天下軍民擁戴,三軍之前白馬稱帝,得位之正古往今來幾個可比!”

和珅氣道:“鬼子六身為大清乾隆皇帝的臣子,卻於京外謀奪大位,擅稱皇帝,不是竊國又是什麽!”

“和中堂,你不能講話理太偏啊,不是,你要說我家少爺是竊國,那他乾隆一個漢人之子卻做我滿洲皇帝,又算什麽?”

栓柱一臉不平,“再說,太祖皇帝當年亦是明朝的臣子,他以奴篡主,以臣欺君,不也是竊麽,憑什麽到我家少爺這就不行了?”

嘀咕一句:“上梁不正下梁彎,大家都是賊有什麽好說的,”言罷,朝左右揮手:“送和中堂上路!”

“嗻!”

兩名侍衛立即上前將和珅架起,一名侍衛將那白綾往梁上一甩,上下那麽一拉,幹淨利索的打了個結。

完事,欠了欠身:“和中堂,請吧!”

“我自會上路,無須你們!”

和珅微哼一聲,踩上凳子,脖子套環之前,卻突然看向栓柱,鄭重其事的吟道:“引刀成一快,不負少年頭!”

一看就是故意的。

擺明譏諷栓柱主子的。

栓柱臉頰抽了抽,默默轉過身去。

“鬼子六,我和珅代你去閻王那裏報個名!”

一聲疾呼之後,和珅毅然決然將脖子伸進環套中,腳下的凳子立即被抽走,旋即梁下上演了一幕360度空中大循環,再之後卻傳來“吧嗒”一聲,那白綾竟然一斷為二。

猝不及防的和珅重重落地,發出一聲低吟的同時,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屁股,之後抬首看那掛在梁上的斷裂白綾,一時有些癡癡。

屋外,同保柱趴在窗戶偷看的賈六見狀,收回視線,示意保柱別看了。

原因是和珅不會想死了。

保柱不解:“陛下何出此言?”

賈六微微一笑:“你剛才可曾注意和珅落地時第一時間揉了揉屁股?”

保柱回憶了下,好像是的。

“怕疼之人,就會怕死。人呐,一旦死過就不會再想死了。先關他幾天,待朕回襄陽後派人將和珅送回京師,對和珅講,朕還是那句話,隻要乾隆肯下野,朕就斷然不會殺他。”

稍頓,“若京師因戰火而毀,朕便殺絕順治一脈。”

言罷,接過親衛牽來的戰馬,賈六翻身而上,一拍腰間遏必隆寶刀,雙腿一夾,策馬而奔。

就在剛才,前方來報捉住了愛星阿。

“駕!”

數百戰騎如潮水湧出,正黃天子大纛、精忠報國長幡,於天地間獨樹一幟。

十數裏外的戰場上,一隊隊騎兵從四麵八方向著包衣、護軍二營殘軍衝殺而去。

望著陛下策馬奔騰的威風雄姿,紀副主任不禁感慨:“陛下不愧是小太宗啊。”

邊上的阿主任噢了一聲:“是啊,陛下有李二之姿。”

紀副主任卻搖頭說錯了,陛下是有本朝太宗文皇帝之姿。

“嗯?”

阿主任怔住,是麽?

有懷疑就是不夠絕對忠誠了。

若京師刑部大牢中的奎部堂在此,那斷然是肯定無疑的。

因為,奎部堂早就說過額駙賽太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