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落觀音土的那個白淨年輕的哥哥,對著那大胡子嘻嘻一笑,道:“四弟,這小姑娘不錯,我打算收入宮,做貼身侍女,你看如何?”

大胡子嗤笑道:“三哥,你吳王宮裏裏很缺女人嘛?這個女孩,皮膚黝黑,行止粗魯,你竟想用她當貼身侍女,拿出去不讓人笑話?”

吳王笑道:“四弟有所不知,看女人,要看骨相,這女孩兒身量還未長成,之所以皮膚黝黑、行止粗魯,皆是因流離之苦。

“終日暴曬在烈日之下,與流民爭奪食物所致。但你看她,骨相玲瓏,雙目靈動,是女相中的極品。隻消讓我帶回宮去,好生雕琢。”

“隻需一年時光便把這一身皮肉捂白了,出落成一個亭亭玉立的美人。到時王兄再見,怕是要出千百金來買。”

那大胡子哈哈大笑:“好好好,你願意領回去就領回去,到時候,我去你府中查驗,若真像你說的那般,莫說千百金,就是幾萬金,我也甘願。”

後來,管青衣才知道,這一對兄弟,是大唐的兩位王爺,大胡子是太 祖皇帝的第四子魏王李泰,白淨英武的是第三子吳王李恪。

他們兩位本是奉旨,去領軍討伐薛延陀的。但兩人天性好玩,將行軍打仗的事兒,全交給手下的將軍,沿著行軍路線一路遊山玩水,巧遇了她。

那被烈日曬得黝黑的肌膚,也洗去鉛華,變得如凝脂似的。

吳王見了,長長歎息:“美玉是天地間最玲瓏的造物,唯一能比過的唯有美人的骨相。管青衣你長得比玉還漂亮。”

“但若非遇見我,你怕是永遠都白不回來。而你我的相遇,又是多麽偶然,人生無常,一件預料不到的小事,便可決定你的一生。

“今日我麵對著你絕世的姿容,癡醉其中,明日便會被囚禁於縲絏之內,受那獄卒的欺辱。”

管青衣蹙眉道:“王爺萬金之軀,誰敢辱沒您?”

李恪總是搖頭:“你還不懂啊!”

管青衣確實不懂,自己家那座小屋,破敗頹唐,門牆上都有裂縫,睡在裏麵整日擔驚受怕。

仿佛一不留神,它就會一跤摔倒,散成一堆瓦礫。父親佝僂單薄,經不起馬蹄一踏。

但吳王的行宮,占地千裏,狂風驟雨也撼不動,吳王英武雄壯,馬匹是他胯 下的坐騎。這遮擋風雨的臂膀誰能奪走?

然而吳王的憂慮卻越來越重,常常換上便裝,一個人出宮,管青衣也不知道他去了哪裏。

前幾天,有人給王爺送來一個箱篋,說那是王爺托他打造的物事。

吳王眉頭稍解,打開箱子看時,裏麵是一條金龍,一塊玉璧,一支玉簡。

玉簡上的字密密麻麻,如芝麻粒大小,管青衣細看,依稀認出裏麵有“至聖至靈,乞削罪錄”的字樣。

“王爺,您要著金龍玉簡做什麽?”

吳王端詳著玉簡上的字,沉沉說道:“皇帝動手了。我這是在向真武帝祈禱,請他削去我的罪過呀!”

後來吳王李恪,帶著管青衣和金龍、玉簡、玉璧,來到武雲山。做了一場道場,將三樣寶物埋了。

聽他們說這叫投龍,真武帝會聽到王爺的祈禱,施展神力,將王爺的罪過,在塵世消掉。

道場做完,王爺一宿未眠,望著漫天星月,一臉愁悶。

“王爺,你究竟為什麽事煩悶?”管青衣抱著一壺溫茶,送到榻前的小案上,給吳王斟了一杯。

碧青的茶水,盛在白玉色的杯子裏,青的像一個春天。

吳王卻被那雙比白玉更白的手震懾,他沒接茶杯,而是攥住了管青衣的雙手。

“王爺!”管青衣渾身一顫,急忙想要抽手。

李恪合身撲上:“你讓本王握一握,握一握……”

吳王整個腦袋貼在管青衣的雙腕,淚水順著臉頰淌到她比玉更白的手指上。一時間,眼前這個二十幾歲的男人,

仿佛變成一個需要母親為他遮風擋雨的小孩兒。一股癢癢的疼,爬進管青衣心底最柔 軟的部分。

“王……王爺……”

李恪像一個委屈了許久的孩子,傾訴道:

“那天,我看到顛沛流離的你。我忽然覺得,那是命運的眷顧,你一個人漂泊在亂世中,身邊都是虎狼。”

“沒有一個人關心你,所有的苦,都自己承受,沒有人來分擔。我呢,我縱有金屋廣廈,卻不幸生在皇室,身邊都是比虎狼凶狠千百倍的惡人。”

太子李承乾沒什麽本事,儲位很不穩固。其他的兄弟們一個個虎視眈眈,李恪所有的戰功,都成了逼催我加入奪儲之爭刀劍。

他怕,怕他一旦參與爭奪,便會受到反噬,死路一條。

而他不爭,別人也會覬覦我的戰功。無論我爭還是不爭,他們都欲除他而後快,所以他必需先下手為強。

他頓了一會兒,繼續說:“後來,是我侄兒允炆當上儲君。那時候,我曾一度放下心來。

一抹流光劃過夜空。把李恪嚇了一跳:“真,真武帝,真武帝救我,救我!消掉我的罪,消掉我的罪。”

他麵對流光劃過的地方,五體投地,久久不起。

管青衣心裏五味陳雜,原來王公貴胄也同樣會朝不保夕。

杯中的茶在顫,是管青衣的雙手在發抖,水波氤氳,她眼前又浮現出吳王宮的金屋廣廈,它們不再巍峨,地震般簌簌亂抖。

是啊,天地都會顫抖,小小的吳王又算什麽?而眼前這個瑟縮於地的男人,他,真能為自己遮風擋雨嗎?

卻說秦牧與貝夢鐸聽到城門口的喊殺聲時。

貝夢鐸忽然問起:“秦大人,本部阿依娜美公主,可曾與你一起?”

秦牧便將阿依娜美的消息告知了貝夢鐸。

貝夢鐸覺得公主可能就此回到乞丐窩裏去。

兩個人一路找回到乞丐窩裏,卻發現那裏早已經被戰亂摧毀了。

兩人一陣傷感,便將那孩子的屍體埋了。結伴出城,來到軍中。

秦牧便留在軍中效力,他取過王公貴族們居住的地方,對城內的情況十分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