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雪在黑暗中浮浮沉沈,時而聽見有人在她耳畔低語,時而又陷入了無邊無際的幽暗之中,什麽都聽不見。
到底是誰在對她說話?甄雪側耳傾聽,終於聽清了那字字句句。
“我不用抬頭,最美的星星已在我身旁了。”
甄雪倏然間停下了腳步,眼眶中潸然滾落了一滴晶瑩剔透的淚珠。曾經有一個男人也對她說過同樣的一句話,當時她們一同坐在天台上仰望著星空和月亮。她倚著他的胸膛,聽著他對她的表白。
“聞北……”甄雪低啞著聲,終於喚了那個教她心碎又心醉的名字。這一聲呼喚像是觸動了什麽機關。甄雪忽然看見天際裂出了一道光口,有一張熟悉的麵容站在光源裏麵,向她輕輕招手。
甄雪不由自主地靠向了那道光源。
穿過那道光圈,甄雪來到了一間空曠的大廳。大廳寬敞而空**,斑駁的牆壁上掛滿了褪色的老照片。甄雪沿著牆角走過,逐一觀看那些照片。
照片的主角都是一對看不清麵孔的戀人。他們或是緊緊相依,或是牽手對望,或是深情擁吻,看起來纏綿而深情。
他們是誰?為什麽這個房間裏掛滿了他們的照片?
正當甄雪百思不得其解的時候,她忽然感到身後拂過了一陣涼風。
甄雪回過頭,猛然看見自己身後站著一個身著警服的男子。
“聞北!”甄雪驚呼一聲,眼淚立刻滾出了眼眶。
聽見甄雪的呼喚,聞北淡然一笑,和煦如陽光。他輕輕地伸出手,撫過牆上的那些照片,他的指尖過處,照片上的影像開始浮動了起來。依偎的情侶不再纏綿,他們揚起的嘴角彎了下來,舒展的眉頭擰了起來,而他們交疊在一起的雙手也鬆開了……牆上的照片開始像秋天的落葉一樣,發黃,卷曲,最後一張張地剝落。
驀地,大廳裏忽然刮起了一陣刺骨的寒風。那些照片在狂風的作用下,像雪片一樣飛到了空中。而照片上的影像,也化成了一縷縷幻影,從相紙中飛脫出來,圍繞著甄雪形成一個亦真亦幻,遊離飄渺的漩渦……
“不!”淚水湧出了甄雪的眼眶。就在照片剝落的瞬間,她終於看清了,照片上的那對情侶,就是她和聞北。方才的那些場景,就是她的記憶,屬於她和聞北的,永遠的愛情記憶。
驀地,一聲響亮的雞鳴引打斷了甄雪的悲傷。甄雪淚眼朦朧地抬起頭來,發現那間掛滿了照片的房間已經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團濃濃的黑霧,緊緊地包圍著她的身體。
很快,濃霧就遮擋了甄雪的視線。當眼前陷入完全的黑暗之後,甄雪聽見她的耳畔傳來了陣陣淒厲的呼嘯聲。
陰風四起,吹得人透骨生寒,一陣陣呼號聲悲戚地敲打著甄雪的耳鼓,仿佛有成千上萬個悲傷的人在甄雪的耳邊幽幽的哭泣,那聲音像一把把銳利的針紮進甄雪的耳鼓裏,仿佛把她心中所有的恐懼都挑了出來。
甄雪想要捂住雙耳不去聽那教她揪心的吟哦,可雙耳捂住了,那苦楚的聲音還是無孔不入,狠狠地敲打著她的心扉。
甄雪的心中猛然間泛起了徹骨的悲傷。她忽然想起了小學時候去世的爺爺,中學時候去世的奶奶,大學時候去世的外公,還有離她而去的聞北……總之,她想起了所有在她生命中發生過的有關死亡的,悲傷的記憶。
一種難以名狀的悲哀洶湧而來,甄雪感到她整個人都被拋入了深深的絕望中。一陣劇烈的痛楚自心口傳來,甄雪難受得幾乎就要無法呼息,她痛苦地翻動著身子想要掙脫黑霧的束縛,可是一雙堅定的大掌卻迅速地止住了她的翻動。
“放……放開……我……”甄雪的額際淌出一層冷汗,她痛苦得恨不得追著那些逝去的親人一起離去。
看見甄雪臉上痛苦的表情,蕭淩虛的眉頭緊緊地糾結了起來,雖然他知道甄雪的意識已經淪陷在了另外的一個世界,已經聽不到也感受不到任何來自現實世界的慰藉了。然而他還是忍不住拭去了甄雪眼角的淚珠,在她耳邊柔聲安慰道:“別哭,甄大夫,我就在你身邊,相信我,很快就會過去的。”
不知道是不是感受到了蕭淩虛的安慰,甄雪突然停止了掙紮。此時,啟明雞也發出了第三聲雞叫。這一聲雞叫,洪亮異常,響徹了寂靜的夜晚……
幻境中的甄雪再一次來到了那座月光撫照的“冰清玉潔坊”。
一灘冰冷的血泊,凝聚在牌坊的下麵,就像一朵綻放的曼陀羅。一縷輕薄的白煙在血泊裏若隱若現,漸漸地,白煙凝結成一個了纖細的身影,站立在血泊之中,沉默地看著甄雪。
那是一個美麗的女人。她的眉目細致而帶著憂愁,雪白的衣裙上都是血跡。她靜靜地注視著甄雪,目光淒楚而哀傷。
“為什麽想找我?”她幽幽地問道,聲音有幾分縹緲。她慢慢地走向了甄雪,腳落在地上,沒有半分的聲音,不像是真的走在地上。
這是甄雪第一次麵對一縷幽魂,她雖然有些惶恐,卻還是鼓起了勇氣,迎上了她的目光,“因為你說了謊話。”
女人慢慢走到甄雪身邊,美麗的臉上浮現了驚奇的神色,“為什麽你知道我說了謊?”
“因為你說了‘我們’,你說‘下輩子一定要原諒我們’。”
女人的臉上驀地浮現了一抹猙獰的表情。她突然像陣風一樣閃到了甄雪麵前,充滿了死氣的目光冷冷地逼視著甄雪,“為什麽要找到這兒來?”
一人一魂的視線在半空中接觸。甄雪的心蹦蹦亂跳。明知道眼前的女人已經是鬼魂,但她卻不能有半點的膽怯。
“還記得你常掛在嘴邊的那個兩問題嗎?你想不想聽聽我的答案?”甄雪一字一句地說,聲音裏有著難以忍耐的情緒波動,“我愛一個人可以忘了生死,就算追到陰曹地府,我也要找出他的死因;我愛上的那個人隻看了我一眼,我就決定要為他舍命不悔。”
聞言,女人的身體猛地顫抖了一下。她深深的,深深的望了甄雪一眼,然後,淒楚的笑了。
“究竟愛一個人,可以愛到什麽地步?究竟什麽樣的邂逅,可以舍命不悔?”女人幽幽地念著,雙眼淌出了鮮血。鮮血低落到她的白裙上,竟然將她的裙子一點一點地融化了。
“放了他。”女人凝視著甄雪,雙眼裏麵包含了誠信的懇求,“放了他……從仇恨……那裏……”
“什麽?”甄雪還沒來得及細想女人所說的話,四下便突然刮起了一陣猛烈的風。伴隨著那陣狂風,女人的白紗裙飛舞了起來,它在空中劃了一道淒美的弧線後,忽然化成了一片白光……
“陸麗娜!陸麗娜!”甄雪大叫著睜開眼睛,看見了蕭淩虛焦急的臉龐,噩夢在一瞬間終止。
“你沒事吧?”蕭淩虛擔憂地問道。方才甄雪一會兒哭,一會兒笑,一會兒又狠狠地抱住自己,雖然蕭淩虛知道那是她腦中的異象在作怪,但她歇斯底裏的樣子還是讓他嚇了一跳。
甄雪勉強地搖了搖頭。記憶開始像倒帶一樣回放。“我做了一個夢!我夢見了陸麗娜。”甄雪用雙手掩著臉,輕聲地說。
“那不是夢!”蕭淩虛欣喜地說,“我們的過陰之術成功了!”①
蕭淩虛說著將陸麗娜的手機遞到了甄雪的眼前。那上麵有一條沒有來電號碼的短信。短信裏有一串奇怪的符號。
看見那條短信,甄雪滿意地笑了。那笑虛弱而慘白,就像風雨中的山茶花兒。
蕭淩虛知道甄雪累壞了。他也顧不得男女授受不親,扶著她來到一處石凳邊,坐了下來,“休息一下吧。我們回去後還有很多的事要做。”
充當過陰的人媒需要耗費許多的精力。甄雪確實累壞了。她在石凳上坐定以後,立刻累得合上了眼。
是時,星光滿天,夜風醉人。蕭淩虛看著甄雪在月光下的臉龐,心底湧起了一陣陌生的感情。已經習慣了孤絕的心竟然劇烈地震顫了起來,一股熱流自心頭竄起,讓他的心緒莫名地波動了起來。
已經累壞的甄雪當然不知道蕭淩虛內心的百轉千回。睡夢中的她將頭輕輕地枕在蕭淩虛的肩膀上,臉上露出了滿足的表情。
蕭淩虛隻覺得腦袋裏一片混亂。他有些懊惱地伸出手,想推開甄雪過於靠近他的身體,可是他的手卻背叛了他,反而輕輕地攬住了甄雪。
蕭淩虛心情複雜地看著自己不聽使喚的手,半晌,他輕輕地歎了一口,徹底放棄了抵抗。他緊緊地將甄雪摟在了懷裏。
月色撩人。蕭淩虛抱著甄雪,聽著她規律的呼吸聲,感覺心裏麵有某個柔軟的部分就這樣被今晚的月光融化了……
注釋:
①過陰:一種招魂的方法。《耳食錄》對此有詳細的記載:“陰牒勾人,往往有生人為之者,謂之過陰。其人言語飲食,了不異人,但就睡則嗒焉若喪,呼之不能覺,蓋其過陰時也。榻下雙履,必一仰一覆,盡仰其履則覺,盡覆其履則死不複返。故每寢必扃其戶。懼為人所弄也。後一月誰當死者,輒先知之,預見陰牒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