號子裏的日子就像一個長舌婦大談娛樂八卦,枯燥乏味,沒完沒了。對於一個階下囚來說,基本沒有什麽消遣,唯一的娛樂,用句行話來說,恐怕就是“人玩人,玩死人。”而這句話落到聞南所在的號子,那麽玩兒人之人和被玩兒之人自然就是方彪和李有財了。

特別是在關過禁閉之後,方彪更是變本加厲,一天幾次,變著戲法地修理李有財。要不是聞南攔著,恐怕李有財不落下個終身殘廢,也要被他打個半死。

而那李有財也照樣呆如木樁,無論方彪如何惡整他,他都是打不還手罵不還口,也從來不喊疼。除了吃飯睡覺上廁所,他幹得最多的一件事兒就是蹲在牆角發呆,卻又不像有心事。更為奇怪的是,不管頭一天他受的傷多重,第二天起來,他又一副沒事兒人的樣子,繼續接受方彪的淩虐,仿佛他天生就是個沙袋。

日子就這樣在“打打挨挨”中過了一個禮拜。

這天,不知是刮了什麽風,晚飯過後,獄警竟然給每個人發了一根火腿腸說是加餐。監獄裏的飯從來都是小蔥拌豆腐,一清二白全是素。所以,眾人見到肉的時候,雙眼都放出了閃閃的光芒,就像孫悟空的晶晶火眼。

可是兩位頭頭不發話,大家又不敢造次,隻能按規矩將火腿腸集中到了頭頭那兒,流著哈喇子,等待著老大的賞賜。

聞南不忍看見這種情景,招呼丁末說:“一人一根分給大家吃吧。”

丁末先是不情願地皺了一下眉頭,隨即點了點頭:“成!老大說什麽就是什麽!”

其他幾個人聽見聞南的話,欣喜萬分,紛紛聚到了丁末的床邊。丁末給每個人分了一根火腿腸,又把李有財的那根分成了兩份,聞南和方彪一人多得了一塊。

這些長期吃素的“霸王龍”們恐怕成年數沒有見過肉了。他們捧著手中的火腿腸就像捧著什麽珍饈。幾乎所有人都在一小口,一小口地消滅它。丁末更是像舔棒棒糖一樣,不住地用舌頭咂那上麵的肉味兒,臉上的表情就像吃了仙丹一樣陶醉。

與他們形成鮮明對比的是聞南,他捧著分到的一截半火腿腸,卻連看也沒有看一眼。

“老大,你怎麽不吃啊?”丁末奇怪地問道。

“我不吃肉!”

“不吃肉?”丁末小聲地咕噥道,“又不是和尚道士,怎麽會不吃肉呢?”

聞南輕笑一聲,並沒有理睬他。他徑自走到了李有財的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並將所有的火腿腸遞給了他,“給你!吃吧!”

李有財看了聞南一眼,茫然地接過肉來,剛要往嘴裏放,方彪忽然走過來,一把將他手中的火腿腸奪了過來,並順手給了他一巴掌:“就算老大不吃也輪不到你吃!”

“就是!傻瓜就是傻瓜,吃了肉也長不聰明!”丁末附和道。

他說完,牢房裏立刻爆發出了一陣嘲諷的笑聲。如果不是懼怕獄警,恐怕這笑聲將更加肆無忌憚。

李有財被方彪打得半邊臉都腫了起來,嘴角也滲出了血絲。但他依然保持著恍若未覺的狀態,伸手去拿方彪手中的肉。

“怎麽?想吃?”方彪白了他一眼,“那就等我明天拉出屎了再給你吃吧!”說著,方彪張大了嘴,將那半根火腿腸盡數吞入了口中。“肉啊!就是好吃!”他一邊咀嚼一邊揩了揩油嚕嚕的嘴,滿臉得意的神色。

李有財呆呆地看著方彪上下咬合的臉頰,嘴巴大大地張著,表情滑稽而呆滯。

丁末看見他的樣子,譏笑了一聲:“憨腚!”

就在他說完這句話的時候,聞南注意到李有財灰白色的瞳仁驀地翻了一下。

月光直瀉而下。這一次,不止聞南,所有人都看見了李有財眼中的灰線——它們隨著李有財轉動的眼珠,微微搖晃,就像死神的琴弦,隨時準備彈奏出奪命的音符。

下一秒,狹小的監舍裏忽然湧起了一股前所未遇的強大的壓迫感,就好像有誰打開了鬼門,放出了一幫凶神和惡煞。

麵對這種近乎惡鬼的氣息,聞南隻覺得心髒“砰砰”亂跳,腦海中徒然冒出了一個奇怪的聲音在跟他說話。

那聲音開始的時候很低,很悶,就像用棉被捂住了一個鬧鍾發出來的那種聲音。沒過多久,那聲音就升高了,仿佛有誰將那個鬧鍾從棉被裏拿了出來,刺耳的聲音傳遍了聞南的整個腦海。

“你為什麽還不動手?你明明看出來他有問題啊!殺了他!快!殺了他!不然他馬上就會動手去殺別的人!快殺了他!殺了他你才能拯救更多的生命!殺了他!快殺了他!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

這個聲音響徹了聞南的整個腦海,就如茫茫大海中人魚賽倫的歌聲,雖然遙遠而飄渺,卻有著無比的**力,吸引著迷航的旅人揚帆靠近。

聞南清楚這聲音並不是來自他心底的,而是蠱惑人心的咒語。他的意識雖然分外清醒,可是他的身體卻好像處於夢魘之中,動彈不得。而他內心的恐懼卻又非夢魘能比。聞南隻覺得自己的良知正在一點點被禁錮著,他就如同一個牽線木偶般,被一隻無形的手掌控著,無法自主……

就在聞南愣神的當口,李有財暴喝了一聲,突然狂性大發地朝方彪撲了過去。

方彪雖然想不通李有財為什麽瞬間就從一隻任人宰割的傻綿羊,變成了一隻睚眥欲裂的大怪獸。但他畢竟是經常打架鬥毆的主兒,雖然鼻梁上先挨了一拳,卻還是反應極快地還了李有財一個正蹬。

這一腳,方彪用上了全力。李有財倒退了一步,跌在地板上,胸口立刻多出了一個淤血的鞋印。可他卻好像不疼一樣,對著方彪綻開了一抹獰笑。接著,他跨前一步,像提小雞兒一樣,將方彪從地上提起來,右手抓著他的領子,左手高高展開,看樣子是準備給他一拳。

眾人雖然感到李有財這次和平常不一樣,但鑒於他長久以來給大家留下的逆來順受的印象,大家也沒太把他當回事兒,依然不怕死地圍了上來。衝在最前麵的丁末更是高高地跳了起來,想將李有財按翻在地。

然而丁末的身體還沒有接近李有財,脖子就被利對方伸出的鐵手死死地掐住了。

丁末痛苦地望著李有財,發現他的模樣在一眨眼的功夫裏已經變了許多。他原本蒼白的雙頰,此刻全是青色;他的兩隻眼睛向上翻,幾乎看不到黑眼珠;他的雙手死死地箍著自己的脖子,力量大得根本就不像是人類所能發出的。僅僅一兩分鍾,丁末就被掐得隻有進氣沒有出氣了。

見此情景,旁邊的人先是瞪大了眼珠子,然後才反應過來,所有人一撲而上,扯住了李有財的胳膊,卻怎麽也掰不動。

李有財看見大家圍上來,臉上的表情更加凶狠、詭異。他的嘴巴大大地張著,牙齒磨得鋥響,鼻子裏發出了奇怪的哼哼聲,就像驢叫的聲音。而他眼中的瞳孔已經完全地被一條黑線所代替了。

隻聽得他“啊”地咆哮一聲,身體猛地向前一衝,同時左右手肘向外一頂,竟然將圍著他的漢子們撞得暈頭轉向,紛紛彈了出去,跌在一旁“哇哇”亂叫。他們再也不敢貿然上前,隻敢拉大了包圍圈,將李有財圍在其中。

僵持的過程中,李有財仗著蠻力,又殺了兩個人。他的手段之殘忍,下手之狠辣令人瞠目結舌。仿佛他所麵對的不是人類,而是螻蟻一般。

“媽的!你小子也太狠了!”方彪見他如此凶橫,不禁勃然大怒。他再也顧不上恐懼和驚惶,使出了渾身力氣,撲向了李有財,雙手狠狠抓住了他的一對胳臂,用力向外一拗。隻聽見“哢嚓”一聲,李有財的臂膀應聲脫臼。

李有財晃**的手臂像老式座鍾上搖擺不定的擺錘,懸掛在他的肩頭上。換做任何人,都已經疼得耐不住了,可是他卻眉頭都不皺一下,搖晃著斷掉的手臂,不依不饒地撲向了方彪。

方彪已經被逼到了監舍的一角,滿身是血,看樣子也支撐不了多久了。隻聽見李有財大叫了一聲,如一頭暴怒的野獸般衝向了方彪。

方彪踉蹌了兩步,撞到聞南身上。聞南被猛然一晃,跌倒在地,頭腦還有些發懵。

就在這時,李有財發動了對方彪的最後一輪攻勢。

聞南還來不及看清李有財的手法,空中就飛來了一個血肉模糊的大肉球。方彪慘叫了一聲,摔在地上,立時斃命。

殺死方彪後,李有財驀地轉向了聞南,眼中凶光畢露。

情形已經不容聞南多想了,他毅然決然地向前邁了一步,雙手探出,手肘向後一拐,狠狠地砸在李有財的背脊上。這次肘擊,聞南用上了十成的力量。李有財遭受重擊之後,迎麵撞到了牆上,背心大空。

聞南看準機會,從懷中掏出了一張黃符,貼在了李有財的背脊上,然後他迅速地咬破了手指,沾著鮮血在黃符上畫了一個祛邪咒,同時,嘴裏還念念有詞:“開天門,殺鬼路,開地府,辟人路,殺鬼卒,破鬼肚。”

靈符畫完,隻聽見李有財慘叫了一聲,忽然像一灘爛泥一樣癱在了地上,滿臉都是鼻涕眼淚,身子像毛毛蟲一樣不停蠕動,手腳也不住地哆嗦,就跟犯了大煙癮一樣。而他的身後也莫名其妙地冒起了一陣白煙。

聞南沒料到自己會那麽容易得手,他疑惑地走到李有財麵前蹲了下來,正準備查看他的情況,李有財卻猛地睜大了眼睛,口中發出了一聲悶呼:“唔……”

他剛叫出一個字,喉嚨忽然像被卡住了一般,所有的聲音刹那被掐斷,後邊的聲音再也喊不出口。他低頭望向自己的胸口,雙眼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色。

順著他的目光,聞南赫然看見一隻手筆直地穿過了李有財的胸腔後,又血淋淋的被抽了出來。它抽離之後,李有財的身體上多出了一個窟窿。鮮血汩汩從中流出,就像奔騰入海的河流。而這隻殺人的黑手,竟然屬於早該被掐死的丁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