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秋寒下葬這日,天公不做美,早上開始就飄起了雨點,過了辰時,雨勢漸漸加大,豆大的雨點敲在青石板路上,砸起水霧一片,襯著滿目的白幡素服,看上去分外的淒涼。
加上有那好事之人,把江秋寒慘死的情狀渲染得繪聲繪影,將他形容成冤死的厲鬼,膽小之人嚇得連門都不敢出。
君墨染做為江家的下堂女婿,又是仇人,身份和處境都相當尷尬,自然不可能去江家吊唁。不但不能去,就連關心詢問一句都不能,怕惹老夫人不開心。
李煜宸掛著薑梅,瞞了老夫人,假說約了朋友喝酒,大清早就溜得不見人影,在街上轉了一圈,看看時間差不多,直奔了江家。
江家在江南是首富,這些年為打入京城花了不少心思,灑下了大把的銀子,可因江湄一怒休夫,眾人唯恐得罪靖王,十個裏有九個隻遺仆人送來禮金,人是萬萬不敢當場的。
因此,江秋寒的身後事隻有江照影在獨力奔走,除了江家幾門至親,來送葬者寥寥無幾,場麵十分清冷。
不過就算這樣,江絮和薑梅同時出現在送葬的隊伍裏,還是引來不少**——大家對江家這位驕縱成性,嫁入靖王府後竟敢狂妄到敢休了靖王的女兒都有耳聞。( )
那些在路上圍觀的路人,十個裏倒有九個是衝著她去,想一睹其真容,看她究竟是如何的豔冠群芳?
誰也沒想到,出來的竟會是兩個人!這下又替江家書寫上一翻新的傳奇。天橋說書的先生,從此也多了一段故事,滿足了不少人獵奇之心。
出了西城門,忽見路上有人搭棚路祭,薑梅過去一看,竟是唐鬱。
他披著白色的狐裘,袖著手站在涼棚之下,神色是一貫的冷漠高傲。一切路祭事宜,都交由司空奕一手打理。
他隻盯著薑梅,不滿地道:“怎麽穿得這麽少?”
薑梅無所謂地笑了笑,沒有搭腔。
這鬼天氣,早兩天還是晴天,一到早上就下起了雨,這時代又沒有雨衣,難不成披著蓑衣,身後再帶個撐傘的丫頭來做孝子?
“有什麽不可以的?”唐鬱竟瞧出她眼底的潛台詞,轉頭蠻橫地命令:“司空,你不用做別的,帶把傘,跟著她,千萬別讓她淋病了。”
這家夥傻,也不會偷懶!瞧瞧她身邊的江絮,比她會心疼自己多了!
“不必了~”薑梅駭然,忙不迭地搖手拒絕:“我穿得夠暖,而且也快到地頭了,沒多久就要結束了。 ”
她倒不見得是多有孝心,隻是這個時候真讓人跟在身後,豈不是成了笑話?
有關她的閑言碎語在坊間流傳得已經夠多,讓她啼笑皆非的是,昨天她無意間聽到來府裏幫忙的雜役在那裏談論自己。
他們奇怪的是,外麵傳得烽煙四起的江家小姐,靖王府九妾,那個斷案如神,能奴使人鬼,甚至能禦使動物的女子,竟然沒有三隻眼睛!
暈死,她又不是馬王爺,怎麽可能有三隻眼?所以,她可不願意給邀月百姓在茶餘飯後再添上一段閑話。
“放心,”李煜宸一直在一旁注視,這時忍不住插言:“有我在,不會讓梅子生病的。”
“哼~”唐鬱瞥他一眼,出乎薑梅的預料沒有出言諷刺,隻冷哼一聲,便傲慢地走開。
“你從哪裏認識的小鬼?”李煜宸哂然一笑,轉而望向薑梅:“脾氣真大,不過對你也是真的好。”
這小鬼來曆不凡,行為可疑。尤其是他對別人都冷漠,唯獨對梅子友好的態度,更是值得深思。
薑梅望著他在秋雨中越發顯得單瘦的背影,嘴角噙了一抹極淺的微笑:“緣份這東西真的很奇怪,偶然的一次相遇,有時就能改變一生的命運。”
“哦?”李煜宸心中一動,裝著不經意,旁敲側擊地打聽唐鬱的來曆:“怎麽個偶然法,可以說給我聽聽嗎?”
“很簡單,”薑梅不覺得有什麽好隱瞞:“那天他跟司空先生走散,沒有按時服藥,結果暈倒在街頭。我碰巧遇上,把他帶回了江家,留他住了一晚,第二天就被接走了。”
“那他總嚷嚷你欠他的承諾,究竟是怎麽回事?”李煜宸瞥一眼應付自如,謙恭有禮的司空博,疑雲越發濃了。
看他的身手和做事的手斷,絕不是個糊塗之人,怎可能會讓唐鬱一個人落單?更別說讓他流落在外,以到暈倒在街頭,差點丟了性命。
這種借口,也隻能拿去糊弄心思單純善良的梅子,他是絕不會相信的!
“哦~”薑梅淡淡地道:“那是因為唐鬱痼疾纏身,有厭世之感,我就多了句嘴,說一定替他找到名醫治好他的病。”
那個時候,她全心信賴李煜宸,這才把話說得太滿。現在作繭自縛,也不能怨天尤人。
李煜宸心中一動,忽地升起一絲甜意,睨著薑梅的目光不自覺地帶了幾分溫柔:“你說的名醫,該不會是區區在下,我吧?”
被他戳破心思,薑梅索性大方承認:“是啊,我原本指望你。”
沒想到會跟靖王鬧翻,現在兩家勢同水火,李煜宸是君墨染的至交,理所當然是站在他那邊。她又怎麽好意思再去打擾,令他為難?
“為什麽改主意了呢?”李煜宸優雅地一笑:“是我的醫術不足以令你信賴,還是你找到更好的人選了?”
薑梅沉默著把目光轉開。
“一碼歸一碼。”李煜宸正色道:“梅子,墨染與我的確親如兄弟,我永遠不會背棄他。但同時,你在我心底亦具有同等的份量。你,明白嗎?”
甚至,這份感情已遠遠地超越了與墨染之間的兄弟情,永遠無法割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