皚皚白雪映著天邊的一輪彎月,越發地幽微清冷。

篤篤篤,急促的馬蹄聲打破了夜的沉寂,一輛馬車狂奔而來,卷起地上的積雪,濺起點點雪泥。

車裏,李煜宸輕裘緩帶,緊緊地擁著一名雙頰暈紅,沉睡不醒的少女,眉間似喜似憂,漂亮的薄唇緊緊地抿成一條直線,顯出內心的緊張和複雜。

他低眉,愛憐地望著她,眉宇間淨是溫柔。

這是第一次,他與她相距如此之近,近到彼此間再無間隙,近到他能清楚地聆聽她的心跳。

他性子恣意張狂,率性而為,從來不知畏懼是什麽?可這一次,麵對心儀的梅子,他卻有些害怕了,猶豫了。

雖然他嘴裏不肯承認,雖然他豁出一切要跟墨染去爭,但他的心裏清楚,梅子愛的並不是他——至少在今天之前,她望著他時的目光太清澈,她與他相處時太坦然。

但他不甘心,他想博一次。誰知道呢?梅子舍棄了墨染,說不定會選擇他。

所以,就這一次,讓他舍了兄弟之情,舍了人倫之常,聽從心底的召喚,傾盡所有,希望能感動她,賭她的一次回眸。

最起碼要讓她知道,自己的心一直在為她跳動!而不是一直把這份感情藏在心裏,在遠處默默地看著她。

現在,她在他的懷裏,如此乖巧,如此柔美,沉靜如處子,溫順如羔羊。

她離他如此之近,近到隻要他一伸手,就能擁有她。但不知為何,他忽然沒了漏*點,湧起的卻是愧疚。

是的,這一仗,他贏了,贏得幹脆,贏得漂亮!

與墨染相識十年,彼此之間的默契太好,他是他的軍師,對他了若指掌,他的計劃,他布下的局,他習慣從哪裏下手,他都了然於胸。

他知道蒼鷹是墨染很早之前就布下的一顆棋,在這關鍵時刻必然會啟用。所以,他略略用了些手段,把稍稍更改了少許的情報透露給了蒼鷹。

兵不厭詐,既然這是一場戰爭,那就算不得卑鄙,他是如此告訴自己。

他知道柳煌想要掉包,所以搶在假的新娘到來之前把江湄半路劫走,眼見得墨染潛入新房,明知等在那裏的隻是一個替身,卻硬著心腸離開。

彼此各憑本事去爭取心中的最愛,兄弟二人借此機會放手一博,一較高下,也可以借此向世人證明,他不是永遠隻能屈居謀士之位。

他之所以甘願聽從墨染的命令,並不是不如他,而是不屑權勢,不屑卷入廟堂之爭,並非不能!更不是力人不逮!

他決然地走了,把那座亂成一鍋粥的皇城遠遠地拋在了身後。

他不知墨染發現劫到手的不是梅子時是怎樣的心情,自己卻是苦樂摻半,全無預想的成功的喜悅。

如他所料,墨染並沒有十分認真地看待他的決心,行動之前尚不忘記給他留下線索。他知道,他是希望自己可以放下成見,與他攜手一起救出梅子,一同回到邀月。

然,這一點讓他尤其憤怒。

他已如此清楚明白地表明了自己對梅子的心意之後,他怎能依故故我地驅使他?他不明白,在這場愛情的角鬥場中,絕對不可能出現平局,必然會有一個落敗者嗎?

不,不論出現什麽情況,他都絕不會放棄梅子。除非,梅子親口告訴他,願意不計前嫌,重新回到墨染的身邊。

開弓沒有回頭箭,以梅子的性格,這種情況是絕不會發生的,不是嗎?

“水,給我水~”江絮低低地呢喃一聲,悠悠地睜開了眼睛,馬車狂奔帶來的劇烈的顛簸感令胃裏如翻江倒海地攪動,讓她十分不適,不自覺地擰起了眉毛。

“梅子,你醒了,有沒有哪裏不舒服?”李煜宸遠逸的思緒被拉了回來,急忙垂眸望向懷裏的她。這一眼,令他倏然心驚。

她的眼神,太過陌生,太過妖冶,不是他熟悉的梅子。

江絮頭暈眼花,其實並沒看清眼前的人,隻是不耐地蹙著眉,大發嬌嗔:“你是誰?沒聽到本小姐要喝水嗎?還不快送過來?”

李煜宸心一涼,原本搭上她額頭的手驀地縮了回來,不可置信地瞠大了眼睛:“你,是江絮?”

這絕不是他的梅子!他的梅子即便處境再窘迫,再艱難,也絕不會如此頤指氣使,如此驕橫跋扈。

這一刻,他恍然大悟——她是江家那個嬌縱任性的大小姐。自己,中了唐鬱的調包計!

他萬萬沒有想到,唐鬱年紀輕輕如此工於心計,竟然早有預謀,千裏迢迢把江絮從邀月帶過來調包!

“混帳!”江絮大聲咒罵:“你是誰?竟敢直呼本小姐大名!”

李煜宸瞪著她,手不禁地微微顫抖了起來。

該死,既然他帶出來的是江絮,那麽意味著江湄很可能還陷在皇宮之中,他必需立刻趕回去,通知墨染,再次殺進皇宮!

如果,因為他的一次任性,讓梅子……

他閉上眼不敢再往下想,驀地挑起簾子,如一枝利箭般躥了出去。

“公子,你去哪裏?”趕車的見狀,籲地一聲緊急勒住馬韁,狂奔中的馬車被慣性帶得往前一衝,打橫停在了路中。

“哎呀~”江絮迷藥才退,剛剛蘇醒,哪裏提防?被摔得飛了出去,啪地一聲掉落地麵,砸出一個人形的雪坑,劇烈的撞擊,使得原本虛弱的她,再次陷入昏迷。

“你帶著她按原計劃離開,我去接應墨染!”李煜宸頭也不回,如星擲丸跳般疾掠,最後一個字說完,人已走得不見了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