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說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桑擰月如今的身體狀況,正對應了古人這句古言。

她身體原本也稱不上健壯,但她用心養護,一年到頭也不見病上一回。麵色也總是紅潤飽滿的,襯得整個人氣色非常好,人也多了幾分韻味。

及至守了寡,算是落到了苦水裏。身體上的折磨隻是其次,關鍵是心理上受了太多衝擊與淩辱,加上食不果腹,身體狀況每況愈下……

到了離開王家前兩天,王徐氏虎視眈眈,趁人不備就要強行將她……

至今想起那個瓢潑大雨的晚上所發生的事情,桑擰月都心跳如擂鼓,手腳都會虛軟的抬不起來。

幸好她多有防備,枕頭下一直放著剪刀,慌亂之中刺傷了王徐氏,鬧出了大動靜。否則,她如今怕是屍體都爛了。

她的病就是在那時落下的。

可惜那時急著離開王家,也擔心王徐氏還有後手,桑擰月即便起了燒熱,也一直硬扛著。直到離開王家,也絲毫不敢鬆懈。就這般硬撐了三天,到了京城才躺下。

她的病是真的拖得太久了,好起來就特別慢。

好在桑擰月是個成年人,深知身體健康的重要性。是以,不用丫鬟們催促,她喝藥喝的很利索;春雨準備的飯食她也盡量多吃,就連藥膳,哪怕不入口,但隻要對身體有好處,桑擰月就來者不拒。

她著實是個好病人,也因為她極度配合,身體好轉的速度非常快。

總之,在燒熱的病根徹底除去後,她人也被養胖了兩斤,麵色多了幾分紅潤,就連嘴唇,都多了些血色。

這一日,夏日的炎熱終於褪去,秋高氣爽,溫度非常適宜。

桑擰月提前一天讓冬雪去鶴延堂請示過,老夫人身邊的崔嬤嬤欣然頷首,讓她們今天一道過去熱鬧熱鬧。是以,桑擰月帶著素錦和冬雪,喊來弟弟清月,這就準備去鶴延堂給老夫人請安。

養身體這幾天,老夫人又陸續讓人送了些桂圓、紅棗、黃芪、靈芝等。二夫人也送了些秋日裏品相上好的葡萄和枇杷;就連府裏的三姑娘,也讓人送了一套胭脂水粉,說這是她和院裏丫鬟們做著玩的,讓桑擰月用個新鮮。

雖說不管是桂圓紅棗,還是葡萄枇杷,亦或是胭脂水粉,在武安侯府這幾位主子手裏,不過就是些不顯眼的東西。但在寄人籬下的桑擰月看來,主人送的一片樹葉都是情分。

即便不提這些,老夫人德高望重,對桑擰月有救命之恩,桑擰月既已身體漸愈,於情於理都該去給老夫人請個安。

桑擰月最後給清兒整了整腰間垂下的玉佩,她看了看有些忐忑不安的弟弟,好生安撫,“清兒的穿著打扮都很得體,這方麵不必憂心。隻是侯府到底是勳貴人家,規矩大,咱們過去鶴延堂後,要格外謹言慎行一些。另外,這個時間點,侯府女眷也要去給老夫人請安。清兒雖年紀小,但到底是我們家支應門庭的公子了,所以要格外守禮一些。”

清兒麵頰微微紅了紅,“姐姐我都曉得的,不會冒犯了貴人。”

貴人二字有些燙耳,桑擰月抬起的手都頓了頓。但這是實情。不管是相對於周家、王家,亦或是還沒家破人亡的桑家來說,武安侯府都是名副其實的貴人府邸。

承認自家不如人,這並不困難。

但桑擰月也不想弟弟謹小慎微到戰戰兢兢的程度,那會讓人看不起。

桑擰月就道,“侯府助我們姐弟脫離困境,對我們有恩,我們心存感激,以後若有機會好好報答就是。隻是,我們對侯府也不存攀附之心,等姐姐養好了身子,緩過了精神,我們就租賃個小院兒搬出去住。我們不是來打秋風的窮親戚,隻是落難了,實在走投無路了,前來避難而已。我們也不是不知好歹的人,盡管我們人小力薄,但之後隻要武安侯府有用得著我們的地方,我們姐弟也會全力以赴幫襯。清兒明白麽?”

清兒鄭重點頭,“姐姐放心,我都知道的。”

姐弟倆腳步緩慢的往鶴延堂走去。

清兒心中仍舊有些忐忑,桑擰月則是身體還沒完全康複。她到底元氣大傷,短短三五日又豈能全部補回來?不過是能出來活動了,不給這府裏的老夫人請安說不過去,因而即便還有些身虛體軟,也硬撐著過來了。

姐弟倆走得慢,到了鶴延堂時,時間就有些晚了。

崔嬤嬤聽到丫鬟回稟,早就親自迎了兩步出來,這也完全是給周寶璐找補,否則等閑來家中暫居的客人,哪裏需要老夫人身邊的體麵人做臉到這個程度?

崔嬤嬤不著痕跡的打量兩人幾眼,這才又眉開眼笑的掀起簾子讓兩人進去,“老夫人,桑家表姑娘和表公子過來了。”

屋內說笑的聲音登時一靜,稍後就響起老夫人慈和帶笑的聲音,“快進來,走了這麽長時間的路,怕是給累壞了。”

桑擰月和弟弟進了花廳,恭恭敬敬的跪在蒲團上給老夫人行了大禮。老夫人親自下了軟塌過來扶兩人,及至看到姐弟倆抬起的眉眼,手中動作不由頓了頓。

小公子容貌清雋,五官俊秀,身形也秀挺的跟根小竹子似的。隻是他低垂的眸中閃過倉皇不安,眉眼中有些靦腆羞澀,看起來有些怯生。

小公子長了張好皮相,隻是有些過於內向了,雖不過分出眾,但也還能入眼。與之相比,眼前這位表姑娘,就出挑的遠超乎眾人想象。

眉如黛,眸若漆,瓊鼻秀而挺,麵頰瑩潤而玉透。

明明是一副夭桃穠李的長相,眼眸也是多情的桃花眼,偏給人的感覺不輕佻不造作,沒有一絲不莊重自矜之感,反倒柔和嫻靜,溫婉又端莊,配上身上那股子濃濃的書卷氣,真是讓人喜歡到心坎裏。

老夫人長在京城權貴圈,不管是勳貴家精心養育的嬌門貴女,亦或是番邦進貢來的美人,再或是各州府每年來京城奔前程的小家碧玉或大家閨秀,環肥燕瘦、各有千秋,她這輩子見的實在太多了。可即便如此,與那麽多絕色佳人相比,眼前這位表姑娘的容貌,也著實稱得上出挑。

容貌這麽出眾,氣質這麽惹人喜愛,舉止進退有據……偏卻命那般苦。如今被人逼得不得不帶著幼弟寄人籬下……

聯想到桑擰月的境遇,老夫人愈發心疼兩分。

她看桑擰月發間潤著汗水,嘴唇沒了血色,喘息也急促虛浮,就知道這位表姑娘的身體還沒好利索。就說,“快快給表姑娘拿張椅子來,看這小臉白的,你這身體還沒好全吧?我看還虛的狠,合該再修養幾天才是,怎麽這麽早就跑過來了?”

桑擰月也著實喘的厲害。

她大意了,忘了問問冬雪,從薔薇苑到鶴延堂大約有多遠。

還是後來實在走不動了,冬雪才遲疑的說,他們才走了一半路。

不得已,姐弟倆在原地略休息了片刻,隨後才慢悠悠走過來。可桑擰月身體依舊吃不消,到如今人都打晃,恨不能找個床鋪一頭栽進去。

但她到底教養極好,即便身體極度不適,也努力忍著,輕抿了抿毫無血色的嘴唇,語氣輕而淺的說,“受您大恩,小女子沒齒難忘。如今身體既已好轉,合該來給您老人家請個安才是。”

老夫人聞言,愈發覺得她知禮,心中更添兩分喜愛。她讓崔嬤嬤給桑擰月上參茶,讓清月和她一道落座。也就是此時,旁邊一道百靈鳥似的好聽聲音響起來,“三嫂這位表妹長得可真好看。”

桑擰月聞聲看過去,就見老夫人身後不知何時多了一個,身穿粉色衣衫的妙齡小姑娘來。

她梳著垂髫分肖髻,發髻上嵌著珠花和銀鈴,脖頸上還帶著玉石瓔珞項圈,簡單的打扮透著逼人的嬌奢富貴。而她圓滾滾的眼睛無辜的眨著,一說三笑,尚帶著嬰兒肥的麵頰上露出一個甜甜的酒窩來,看起來很是惹人疼愛。

“你個小丫頭,這哪兒有你說話的地方,快快一邊呆著去。”

老夫人輕輕拍了小姑娘一下,小姑娘拉著長音不滿的喊了聲“娘”,老夫人頓時笑的止不住了,給桑擰月介紹說,“這是我生的那個猴兒,是這府裏的三姑娘。她兩個姐姐都出嫁了,如今府裏就她一個姑娘家,難免就嬌慣了幾分,以至於都快及笄了,還一團孩子氣。擰月,她年紀比你小,你喊她一聲三妹妹就是。”

桑擰月連稱不敢,行了一個禮喚,“見過三姑娘。”

沈玉瑤連忙扶她,“桑姐姐不用這麽客氣,你是我三嫂的表妹,論理咱們還是親戚,姐姐叫我一聲妹妹是應當的。都是一家人,這次就算了,以後可不要見來見去了,我不愛這一套。”

小姑娘說話聲音驕蠻得很,卻不煩人。她又衝一邊招呼,“三嫂,快來看看桑姐姐。從你嫁到府裏,你們姐妹也有幾年不見了吧?你之前不是說,可惜娘家人離的太遠了見不得,才想把桑姐姐接到府裏來以解思鄉之情,怎麽如今桑姐姐站在這裏了,你倒是不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