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隻最終並沒有在小鎮這處的碼頭停留多長時間,一是因為,桑擰月哭著睡著了,等醒後身上舒坦不少。她急著回晉州祭拜父母,便忍著各種難堪的情緒,和大哥商量盡快啟程。
第二個原因卻是因為,就在桑擰月睡著的工夫,素錦左思右想之後,出了艙房去求見了雷霜寒。
原本雷霜寒見到素錦,還急的上火,以為是妹妹身體又不舒坦了。熟料素錦卻告知他一個,他全然沒想到的事情。
得知如今妹妹帶在身邊的素問和素英,原來竟是沈候的人,甚至就連京城的府邸裏,不少丫鬟也是沈候送去的。而妹妹此番難下,身邊的護院竟也是沈廷鈞早就安排的人手……雷霜寒那刻的心情,真的複雜的無法形容。
他都快氣成河豚了,也是真想回去閔州,和沈廷鈞來一場生死搏鬥。
不過眼下這些都不是最要緊的,要先把素問和素英都控製起來是正經。
畢竟,素錦擔心的,也正是他如今擔心的——妹妹懷的是沈廷鈞的孩子,而沈廷鈞孤家寡人一個,到如今膝下一個子嗣都沒有!
他是武安侯府的侯爺,是正宗的長房嫡脈。延續血脈的重任在普通人家尚且被喊破了頭,就不信侯府的老夫人不催促他。可百般重壓之下,沈廷鈞依舊沒續弦,沒花花事兒,更沒鬧出個子嗣來……最重要的就是子嗣!
這要是讓他得知妹妹孕育了他的子嗣,後果想都不用想。
雷霜寒雷厲風行將素問和素英控製起來,至於桑擰月身邊其餘下人,除了一直跟在她身邊的老人,也全被雷霜寒派人敲打審訊了幾句。
好在除了素問和素英,剩下都是些好的。
不過沈廷鈞既然能往妹妹身邊派一次人,就會派第二次。誰又知道沿途這些遇到的人裏邊,是不是有沈廷鈞安排的人手。
為防妹妹懷孕的事情敗露,加上妹妹麵色看起來也確實好了不少,雷霜寒果斷決定啟程。
客船行駛起來很快,加上順風順水的緣故,到入夜時,他們早已經離開閔州地界,進入了另一個州府。而再往前行一段距離,就到徽州了。
為防妹妹再難受,雷霜寒讓人停了船,決定等休息一晚,明天再繼續趕路。
這時候,桑擰月也敏銳的注意到,自己身邊的素問和素英怕是出事了。
素錦之前告訴她,說是那倆丫鬟有些暈船,在艙房裏休息。可這一下午過來,桑擰月不吐了,身體舒坦了,自然也有精神考慮其他了。素問和素英從京城南下時就沒不適,怎麽從閔州去往晉州了,她們身體卻不妥當起來?怎麽搞的跟被她傳染了似的?可她們又沒有懷孕,……猛一個瞬間,桑擰月腦子突然一個激靈,然後就想到了什麽。
她把素錦叫到跟前詢問,素錦倒是直接和她說了真話。
素錦道:“姑娘許是沒發現,我卻是發現了些貓膩的。素問和素英是侯爺的人,連帶著府上其餘一些會武的人手,應該也都是侯爺安排到您身邊照應您的。”
桑擰月瞠目結舌,可隨後又想,興許這才是最佳解釋。不然怎就那般巧合,李叔出去買人,結果就碰到好些合適的。而且不管是秋桐秋雨,還是李騁他們,不僅長相體麵,還個個都有“手藝”傍身。除非是京城的貴人們都眼瞎了,看不出他們的好,不然如他們這些有本事的,在人牙子手裏怕是待不了片刻工夫,就要被人買走。
想通這點,再想想沈廷鈞這些心思,桑擰月忍不住垂下頭來。
他對她也是用了心的。
素錦:“您既然想自己養著腹中的小公子,那這事兒自然不能讓侯爺知曉,不然……”
後續的不需素錦細說,桑擰月也想到了。
在京城侯府住著時,老夫人就沒少念叨沈廷鈞續弦的問題。當然,續弦是小事,大事兒是,不能沒有子嗣延續血脈。老夫人那時候愁的不要不要的,甚至為讓沈廷鈞趕緊成親,生下個孫子給她抱,她沒少在眾人一道請安的時候,抱著二房和三房的孩子“心肝寶貝”的念叨,還說孩子各種好,目的就是為了讓沈廷鈞眼饞,也趕緊生一個,好讓她老人家對祖宗們有所交代。
可惜沈廷鈞油鹽不進,完全不將這些看在眼裏。
老夫人又哄著幾個小的,去他們大伯跟前討巧賣乖,妄圖讓沈廷鈞看著心癢難耐,趕緊續弦生子……結果自然是打錯了如意算盤。
可以說,這母子倆鬥智鬥勇,在侯府也是一景。
而老夫人想孫子想的都入魔了,沈廷鈞,他將近而立之年……他就真的不想要一個子嗣麽?。
隻是既然她與他沒有將來,她也不想再嫁,那這個孩子,她是斷然不會讓出去的。
況且,無媒苟合,這算是女幹生子吧?
桑擰月的呼吸陡然粗重。
她手指抓緊了身上的薄被,有一瞬間覺得自己呼吸困難,恨不能窒息過去。
這樣一個出身來曆的孩子,沈廷鈞真的會允許她生下來麽?
桑擰月心思百轉,最後隻剩下一句,“你告訴我大哥,別讓他苛待了素問和素英……她們在我身邊一直兢兢業業伺候我,別傷了她們。”
素錦就說,“您放心吧,大公子有分寸,不會做傷天害理的事兒。”不過是為防他們傳出去些不該傳的,如今讓她們沒有人身自由罷了。
話又說回來,這兩人畢竟是侯爺身邊的人,怕是還擔著給侯爺傳信通報姑娘情況的重任,一旦這信件中止,侯爺那邊怕是很快就能意識到不妥。屆時他再派人來,他們在明,對方在暗,情況很明顯對他們不利。所以即便是為了先穩住侯爺,大公子也不會傷害素問和素英。
桑擰月聽完這些,心裏放鬆不少。
可她心情也更複雜了。
她沒想到素問等人是沈廷鈞的人,一如她沒想到,如今她千防萬防的人,變成了沈廷鈞。
船停下來後,嫂嫂過來詢問她,是否要去甲板上走走。
桑擰月在**躺了一天,身子有些僵硬,確實想要出去活動活動。但又一想到自己之前做下的事兒嫂嫂如今都知曉了,她就有些難為情,便拒絕了大嫂。
常敏君似是看透了她的心思,沒說別的,隻留下一句,“你如今懷著胎呢,大夫說了不能胡思亂想。不然你自個兒不舒服,也影響孩子發育。”
桑擰月沒生育過,不懂得這些道理,不過嫂嫂既然說了,她就忙不迭回應,“我不胡思亂想,嫂嫂別擔心我。”
“唉,那你再休息會兒吧,我先過去看看雷戰他們功課寫完沒有。真是討債的,讓他們寫個大字跟要他們命似的。常家和桑家可都有讀書人,怎麽到他們哥三個身上,這祖宗的天分就消失不見了。”
常敏君嘟嘟囔囔著走遠了。
這廂送走大夫人,奶娘進來後就說,“姑娘起來轉轉吧,再躺下去,骨頭該疼了。”
桑擰月應了“好”,隨即在奶娘和素錦的攙扶下起身,在艙房裏慢悠悠的轉了幾圈。
奶娘說起話來,“眼瞅著到徽州了,這是咱們在趕路,而且姑娘身上也不爽利,不然合該去周家坐坐的。”
說什麽去周家坐坐,其實就是去嚇唬嚇唬他們。
奶娘提起周家,真是滿肚子火。
那一家子蠅營狗苟,長輩沒個樣子,養得下邊小的也不成體統。想想周寶璐,再想想周秉坤,看著都人模人樣的,可都是有人形沒人性的東西。再想想姑娘和小少爺帶著他們寄居在周家時,過的那都是什麽日子,奶娘更是滿腹牢騷。
那些年真是銀子沒少舍,可安生日子一天也沒過過。
可那時候也真是沒辦法,周家已經是他們最好的去處了,所以任憑別人百般算計欺辱,他們也隻能閉著眼睛硬忍著那些氣。
可如今不同了,如今大少爺回來了,姑娘有靠山了。
奶娘就說,“要是讓他們知道大少爺如今正三品,怕不得給他們嚇出個好歹來。”奶娘冷笑,“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讓他們當年不做人。但凡他們對姑娘和小少爺好一些,大少爺都得親自登門給他們送謝禮去。如今麽,嗬,不找他們算賬都是因為咱們行程太趕,一時半刻還顧不上。”
桑擰月聞言卻說,“您真是想多了。舅……他們若是知曉大哥還活著,還位居三品,興許會有一時半刻害怕。但他們臉皮厚,不講理,之後怕還會仗著長輩的身份,仗著對我們姐弟有撫育之恩的情分,壓著哥哥領他們的情,為他們謀好處。”
奶娘:“他們想屁吃!長得不美,他們想的倒是挺美!”
桑擰月聽奶娘說粗話,臉一紅。素錦就說,“您老文雅些,姑娘懷著小公子呢,可不敢讓小公子跟您學這些不好的。”
奶娘就趕緊扇扇自己嘴巴,“我的錯,我的錯,我那話都讓大風刮走了,小公子現在睡得香,肯定一點也沒聽到。”
其實什麽聽到聽不到的,才懷胎一月左右,她的腹部如以往一般平坦。她雖沒懷過孕,之前也聽人說起過,說是這般月份的小寶寶,也就黃豆或花生那麽大。寶寶能聽見個啥?
不說這些亂七八糟的,隻說因為他們一行人低調,一路上也沒什麽人打擾。
如此這般,順風順水之下不過五天就到了晉州。
晉州的氣溫比閔州要相對低一些。
其實這邊著實是個養生的好地方。隻因為三麵環山,一麵臨水。環山的那三麵,能有效阻擋冬日南下的冷空氣,臨水的那麵恰好又滿足了夏季通風的需求。這個地形有些類似盆地,常年氣溫都不高不低,人在這裏居住,舒適度就會很高。
桑擰月早在客船臨近碼頭時,就忍不住從艙房裏鑽了出去。
她這幾天都呆在房裏沒出來,因為還有些不知道該怎麽麵對大哥。誰知道如今一走出艙房門,就看見一個寬厚的背影背對她站在船頭處。
桑擰月磨磨蹭蹭走過去,輕聲喊了一句“大哥。”
雷霜寒轉過身看一眼妹妹,“身上是否還有不適?”
桑擰月一邊搖頭,一邊抬頭看大哥。她隻是頭一天上午吐得厲害,之後就隻有每天早起那會吐得嚴重些,其餘時候倒是還好。
才想把這些說給大哥聽,熟料抬頭卻是一張白淨俊秀的麵孔。
桑擰月瞠目結舌,看著近在咫尺的大哥,“大哥,你的……”胡子。
提起胡子,雷霜寒也有些不自在,他輕咳一聲,摸摸泛涼的麵龐。
這麽些年都有大胡子遮臉,說實話,這猛一刮了胡子,臉露在清風朗日下,說真的,他還真有點不太習慣。
不過,也是露出真容的時候了。
他離家太久,再是那麽一番模樣露臉,爹娘如何認得出他?
雷霜寒就說,“這樣好,涼快……擰擰,我如今這個模樣,和你記憶中的大哥,有幾分肖似?”
桑擰月眼裏含著淚,她巴巴的看著大哥,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
有幾分肖似?其實如今隻有七八分而已。畢竟早先的大哥就是個意氣風發的少年郎,麵容稚嫩,眼裏都是對未來的憧憬的光。而如今的大哥,三十而立,麵容在海邊烈日的暴曬和烈風的吹拂下,其實粗糙了很多。最關鍵就是,他的眼神包容又銳利,他五官威嚴又肅穆,這和之前那個跳脫俊逸的桑拂月,真的很不像一個人。
但他們又確實就是一個人,隻是中間隔了十年時光。他從稚嫩青澀走向成熟穩重。可除了這些,他依舊是桑拂月。
桑擰月就笑,“大哥,你這個樣子走下去,怕是要被許多老街坊認出來了。”
雷霜寒就笑,那笑不知是冷笑,還是哂笑。可他麵頰奇怪的抽搐著,這就讓他的笑看起來非常古怪,甚至多了幾分滲人的味道。
“認出來?真要是把我認出來,那才好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