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家眾人登門,讓桑擰月和清兒如臨大敵。然而,這在有權有勢的桑拂月眼中,真就是拂開幾隻癩蛤蟆那麽簡單的事情。
當天晚上用膳時,桑拂月將他對周家的處置一說,然後問一對弟妹,“大哥這樣處置,是不是太輕了?”
太輕了麽?他們沒覺得的啊。
桑擰月和清兒對視一眼,兩人不覺得大哥對周家的處置輕了,就是覺得吧,大哥這樣把人圈在自家裏,還讓人給父母磕頭請罪什麽的,這辦法實在太損了。
這也就是大哥了,換另一個人,絕對想不出這麽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的法子。
桑擰月和清兒同時搖頭,桑拂月卻忍不住“嘖”了一聲,“還是輕了。想想之前你們在周家,吃用可都是自己花錢,如今他們來了咱們府裏,我還得管他們一家子吃喝。不過誰讓我善良呢,一天給他們一頓飯,撐不著也餓不死就好。”
清兒努力忍著笑,“這樣會不會不太好?外人知道了,會不會說大哥的閑話?”
“說就讓他們說,反正我一個武夫,他們就是說了我也可以不聽。再來,不經他人苦,莫勸他人善。他們做了初一,就別怪我做十五。行了,就這樣吧,你們倆別為這事兒煩心了。”
說不讓桑擰月和清兒因為周家的人煩心,但是桑拂月又忍不住說起周家那兩兒媳婦。
那妯娌倆倒是真沒欺負過桑擰月和清兒,畢竟住的遠,平常也沒什麽接觸的機會。
再來,周母不是個善茬兒,她自己脾氣大,可想而知找兒媳婦絕不會找那些掐尖要強脾性硬的。周家這兩個兒媳婦,都是按照大家閨秀的模板找的。脾氣是真好,甚至可以說是有點懦弱膽小。
總歸他們在府裏都過的謹小慎微的,哪裏還有本事去欺辱桑擰月和清兒?頂天了也就是在周母和周寶璐哪裏受了氣,碰到他們後譏嘲幾句,或是給個白眼。而後過幾天,又會因為之前的舉動不妥當,而覺得對他們有愧,就讓人給姐弟倆送些吃用的東西來。
反正不能說是什麽好人,但也絕對稱不上是壞人。就是千千萬萬個凡夫俗子中的一員罷了。
桑拂月說起他將那兩個女人放了,桑擰月和清兒都頷首。他們和這兩個表嫂還真沒多大恩怨,放了也就放了吧。不過就這樣放他們回去,到時候周秉坤過來問他們要人怎麽辦?
桑拂月一聽妹妹這話,就說,“周秉坤啊,他來要人我就要給啊?那也是我嫡嫡親的舅舅舅母,他們替我照拂弟妹,我給他們養老,這說出去怎麽了?外人不定還得誇我知恩圖報呢。”
雷戰三兄弟突然有些不認識“知恩圖報”這個成語了,三個小家夥一邊猛往嘴裏扒飯,一邊看一眼親爹,再看一眼親爹。
要說無恥,那還得是他們親爹無恥。他們以前倒也不是不知道這件事,隻是親爹能無恥到這個境界,也實在是刷新了他們的認知下限。總之,你爹不虧是你爹。在親爹麵前,他們還是太嫩了,不得不甘拜下風。
***
轉天就是桑父桑母十一周年忌的正日子了。
因為請帖早早就分發了出去,客人們俱都早早登門。
然而,除了桑拂月和清兒親自去請的諸多親長來了之外,還來了許多晉州的鄉紳耆老,以及曾經受過桑家恩惠的讀書人和平頭百姓。
除此外,晉州的官員也來了絕大部分。
知州大人打頭,他身旁還跟著通判大人等人,眾人雖穿著常服,但手中都拿著祭奠用的東西,態度也很是鄭重客氣。有此這種場麵,一些旁觀的人看見了,也不得不重新掂量一下桑家如今的重量了。
眼瞅著吉時將到,誰也沒想到,就在此時,又來了一個重量級人物。
沈廷鈞過來了!
沈候自然沒有請帖,但如今這種情況下,沈廷鈞登門,桑拂月雖然將後槽牙磨得咯吱作響,但也不得不裝出熱情的樣子,親自出門去迎接大名鼎鼎的沈候。
知州大人等人,也湊熱鬧似的跟著出門迎接。
一邊往外走,知州大人還打趣似的說,“聽聞之前沈候來晉州巡視河道,就曾給將軍下帖來府裏拜訪。將軍與侯爺是在閔州認識的吧?這位侯爺可好接觸?”
其實知州真正想問的是,桑將軍與沈候的關係是否親厚?
但是官場裏的人,你貿然打聽別人關係親不親厚,這不犯忌諱麽。
像是知州這樣問話就比較妥當,他不直接問你關係親厚與否,而是問你這位侯爺可好接觸?
若是好接觸,那自然證明兩人關係還可以;若是說不好接觸,那不用說,自然是兩人關係有些惡劣。
但想來兩人關係應是好的,若不然沈候不至於才到了晉州,就去桑宅拜訪。且據探聽消息的下人事後來回報說,沈候是直到夜深時,才從桑宅離開的。
這兩點似乎都說明,桑拂月與這位沈候,關係親厚。但兩人見麵不久,就又有人傳出,當日沈候在桑宅與桑將軍打了一架,以至於桑將軍直到夫人與公子們入族譜的正日子,麵上都淤青紅腫。
這似乎又證明著,兩人關係不僅不親厚,反倒還壞的狠。
流言種種,連知州大人一時間都分不清這兩人到底是親厚,還是交惡了。
所以這才有了此番的試探。
但是,桑拂月也不是青瓜蛋子,知州大人想問他打探消息,那也要看他想不想說。
就聽桑拂月說,“侯爺威儀隆重,乃陛下的心腹股肱。不管怎麽說,咱們禮讓三分總是對的。”
這話……說了等於沒說。
說著話的功夫,幾人已經到了大門前。沈廷鈞深邃的麵孔上雙眸平靜無波,倒是桑拂月,齜牙露出個冷笑,很快又換成虛偽的熱情。
沈廷鈞被請進去,前來恭迎諂媚的人不計其數。然而他的注意力卻全不在這上邊,隻想著那個跪在靈前的孱弱身影,忍不住蹙起了眉頭。
如今天氣愈冷,加上昨天一場大雨,今天溫度直降。她已經穿上了夾襖,玲瓏的身段掩在寬鬆的衣物下,倒是看不出肚子有多大。
但是,沈廷鈞算了下日子,擰擰懷孕該是有三個月了。
三個月胎已經坐穩了,但是她身體孱弱,一直跪在蒲團上,身體如何吃得消?
沈廷鈞的視線若有似無的看過去,桑拂月又不是眼瞎,還能不知道沈廷鈞這是在看誰。
桑拂月微微挪動身子,直接擋住了沈廷鈞的視線。沈廷鈞漠視著他,桑拂月就嗬嗬笑。
搞的就跟他心疼擰擰,他們不心疼似的。
那是他嫡嫡親的妹妹,而且還懷著身孕,他沈廷鈞不舍得妹妹勞累,他這親兄長就舍得是不是?
不過是拗不過擰擰罷了。
眼瞅著吉時也到了,桑拂月便沒再多說什麽,隻讓人將準備好的香火紙燭都拿上來,讓銅杆嗩呐等老送葬人準備就緒……
不說這邊桑拂月忙忙叨叨,隻說桑擰月所在的地方,今天也匯聚了不少女眷。
這些女眷大多是陪著自家夫婿過來的,進了桑家之後,自然是由常敏君和桑擰月招待。
原本眾人還在勸說桑擰月,讓她不要過度傷心。如今大少爺出息了,做父母的就是在地下看到這一幕也會歡心。
正勸說的熱鬧,結果就進來一位威儀隆重、氣勢逼人、雍容冷峻的沈候。
眾人的聲音當即停了下來。
片刻後,又傳來細細碎碎的細語聲,“……聽說早些年與前妻和離,至今沒有續娶。一直久聞大名,沒想到今日得見,竟是這般了不得的人物。”
“……權勢地位都有了,還年紀輕輕就頗受帝王重用,也不知道多少人家上趕著想要結親……”
“……眼光高呢,不知道最後能挑個什麽樣的……”
桑擰月循著眾人的視線看過去,就發現沈廷鈞被大哥擋的嚴嚴實實。
她心中有些失落,忍不住又瞅了一眼,結果依舊沒看到。不由落寞的垂下頭,繼續念著經書給父母燒紙錢。
吉時到了,該行祭禮了。
晉州的祭禮繁瑣且隆重,九九八十一叩,有時候那些孝子身體孱弱些,都走不完全程。
但這些對桑拂月來說全然不是事兒。
且因為父母是因他而去,他沒能給父母安葬,甚至這些年將他們忘得幹幹淨淨,直至如今才正兒八經的祭拜……他心中的愧疚如洪水決堤、山河傾覆。別說隻是八十一個頭了,就是八百一十個頭,桑拂月也會認真的一一叩完。
祭禮冗長又無聊,但不管別人如何,桑家三姐弟卻都眼含熱淚,恭敬且虔誠的完成了所有叩拜。
再之後是親長和鄉紳耆老門,平頭百姓們……
值得一提的是,輪到這些沒有血緣關係的人祭拜時,或許是因沈廷鈞位高權重,就連知州大人都退居一射之地。因而,桑家人祭拜完,第一個上前的外姓人,就是沈廷鈞。
桑拂月即便心裏不暢快,但絕不會在父母祭禮上鬧出不妥來。
雖然他黑著張臉,但在沈廷鈞禮畢時,桑拂月還是誠誠懇懇的回了一禮。
祭禮直到申時才結束,之後還要去祖墳上祭拜,將早先訂好的紙紮全部燒給亡人。來回一趟折騰下來,等眾人再次回到桑府時,天都要黑了。
其實在晉州這邊的傳統風俗中,隻有三年祭和十年祭較為隆重。三年祭要除孝,祭禮每家都要辦。十年祭就看各家的情況了。有那鄉紳大戶,或是官宦世家,出於種種考量會辦十年祭,但一般的平頭百姓,都隻是簡單辦過三年就算完事。
辦十一周年祭的根本沒有,即便是在一些講究人家,這些不特殊的祭年,也不過是一家人簡單祭奠罷了。
然而,桑家的情況又不同。所以,這即便是十一周年祭,辦的其實如同十周年一樣隆重。
不過,這種祭年也最折騰人就是了。
大多數人也都是早上吃一餐就出門了,下一餐直接頂到日落。大部分都餓的奄奄一息,有的回程的路上都恨不能暈死過去。
桑家準備的還算齊全,在祭禮正式開始前,其實給眾人上過一次茶點。但即便是如此,等再次回到桑家,眾人也都累的人仰馬翻。
桑擰月實在撐不住了,回來後就去房裏躺著了。
她休息了一會兒,還想起身幫嫂嫂待客,但才一起身,就被奶娘急吼吼的摁在了**,“姑娘,快別起來了,您身上見紅了。”
“見紅?”
桑擰月懂得見紅是什麽意思,但她懷著身孕,身上怎麽會見紅?
奶娘沒空和她解釋這麽多,喊了素錦來趕緊給她清洗換衣。果然,換下來的小衣裳紅豔豔的,完全沒法要了。
與此同時,桑擰月也感覺小腹墜墜的疼,她難受的狠,忍不住嗚咽一聲,要往下蹲。
好在素心在身後抱住了她,三人手腳麻利的給她換好幹淨衣衫,然後奶娘叮囑素心去請大夫來。
桑擰月嚇得小臉煞白,奶娘見狀趕緊安撫她,“沒大事,喝兩幅安胎藥應該就好了。肯定是今天累著了,才會見紅的。姑娘放心,不會出事的。”
桑擰月魂不守舍的“嗯”了一聲,無助的往外看。
很快素心就請了大夫來,這大夫也不是別人,正是那位確診他懷孕的老大夫。
本著一事不煩二主的想法,桑拂月到了晉州後也沒將人打發走,而是和這老大夫商量後,又加了些銀子,讓老大夫多看護她兩個月。等他們回閔州時,再順道送老大夫回去。
這麽好的事兒——關鍵是銀錢給的特別特別豐厚,老大夫再次心動同意,給家裏人去了信後,便安心的住在了桑宅。
老大夫急吼吼趕來,其實對桑擰月如今的身體狀況早有預估。果然,診脈過後,情況與他所料不差什麽。
桑擰月純粹是今天太勞累了,加上悲傷過度,這才導致見紅了。倒也不是什麽大事,喝兩幅安胎藥就好。不過鑒於她是孕婦,身體之前也虧空的厲害,老大夫就好言叮囑她,萬事還是得以自己的身體為重,再不敢這麽糟蹋身子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