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州事畢,桑拂月與妹妹說起了回閔州的事情。

桑擰月其實打從心底裏是不願意離開晉州的。說她念舊也好,說她在這裏覺得安逸也罷。總歸這些年奔波流離,可不管是徽州、京城亦或是閔州,她都不覺得是那是她的家。沒有歸宿感,她就會感覺倉皇無依。

可在晉州不同,這是她從小長大的地方。院子裏的一草一木她都熟悉,街上的人間煙火她看了覺得熨帖。她在這裏是安穩的,一顆心也不再覺得漂泊。她的靈魂在這裏找到了歸宿,她想長長久久的在家中住下去。

可她也知道,不管是大哥大嫂還是沈廷鈞,都不會同意她這個要求。

但是,萬一呢?不管成不成,她總要爭取一下。

桑擰月蹙著眉,盡可能委婉的和大哥商議,“我這個樣子,去了閔州也不好安置,不如就讓我留在晉州。等我生完孩子,我再帶著孩子去閔州找你們?”

桑拂月濃眉皺的緊緊的,說妹妹,“你這話什麽意思?怎麽就不好安置了?不管你如今什麽模樣,那也是我妹妹。外人說閑話隻管讓他說去,你覺得你大哥會在意那些,還是你嫂嫂會在意那些。”

桑擰月苦笑一聲,“可是我還是想留在家裏,我想在家中多住些日子。”

桑拂月就和妹妹說,“那你覺得,把你自己留在這兒,大哥能放心麽?女子生產跟一腳踏入鬼門關差不多。大哥不親眼盯著你,大哥怕是晚上睡覺都睡不安生。擰擰啊,不管你是如何想的,反正大哥是不會把你自己丟在晉州不管的。”

“怎麽是把我自己丟在晉州呢?大哥實在不放心的話,把奶娘和李叔、王叔他們也留下不就行了麽?有他們這些老人照拂,我總不會出事。再來,家中的生意大多在晉州,我留下來,生意上真有什麽難題,我也能處理。”

“生意不生意的,我們家如今也不缺這幾個銀錢,哪有讓你挺著個大肚子去處理生意的道理?你聽話啊,這次你先跟大哥去閔州。哪怕是你生產後再想回來晉州呢,大哥再讓人送你回來就是。總歸現在把你丟在這裏斷斷不成,大哥怕爹娘晚上來夢裏找我訓我。”

離開桑擰月的小院兒,桑拂月尋了常敏君說了此事。還讓常敏君去勸勸擰擰。

把她自己留在這裏像怎麽回事兒?

雖說如今晉州沒多少人敢打桑家的主意,但也不是絕對沒有。

有那走到絕路的,不定就夥同什麽人來桑家搶劫盜竊了。擰擰肚子一日大過一日,真要是受驚嚇出點什麽事兒,誰賠的起?

常敏君聽了桑拂月如此一說,就明白擰擰的顧慮了。“妹妹八成是怕她未婚有孕的事情傳出去,再影響了你我的名聲。”

“名聲才值幾個錢?”桑拂月完全不以為意,“那東西看不見摸不著,誰還能靠那個吃飯不成?旁人愛說就讓他說去,總歸隻要我聽不見,他們就是在放屁。”

常敏君拍他一下,讓他別說些汙言穢語。桑拂月卻依舊氣哼哼,“說來說去都怪沈廷鈞。”

常敏君白了他一眼,不和他說了。這人就是頭強驢。他真認定了某個事實,你再怎麽勸說也白搭。總歸那些話他根本不會聽到心裏去。

常敏君緊跟著去了一趟桑擰月的院子,這次桑擰月的態度倒是有所鬆動。但是想想自己未婚有孕,不單會影響到兄嫂,指不定還會影響到雷戰他們三個的親事——雷鳴雷聲如今還小,但是翻過年雷戰就十歲了。在晉州,十四五就可以考慮親事了。而那時候有關她敗壞門風的消息,指定還沒完全散去。這也就留意味著,好人家的姑娘在考量與雷戰的親事時,指定會先考慮到他這個親姑姑……

桑擰月踟躇不定,結果晚上就等到了沈廷鈞。

自那一日桑家做忌日,到如今不過才過去六天時間。可這六天裏,她平均每兩天見沈廷鈞一次,加上今天這次,就是第三次了。

甫一見到沈廷鈞,桑擰月還沒想到他這次過來的目的。隻是還沒等她與沈廷鈞說大哥準備離開閔州的事情,沈廷鈞倒是先開口問了。

就聽他說,“你不想離開晉州?”

桑擰月聞弦歌知雅意,登時就明白了,這人怕不也是大哥搬來的救兵。

她就說,“大哥喊你來勸我的?”

沈廷鈞“嗯”了聲,“我也準備近兩日離開晉州,原是想與你們一道回程,順道照顧你。”

“我現在好著呢,哪裏用得著你特意照顧?”

“即便如今用不著,以後也用不著麽?”沈廷鈞在她身側的椅子上落座,一邊摸摸她的腹部,一邊說,“把你自己留在晉州,不僅你兄長不放心,我也不放心。若是你實在不想去閔州,那不如我讓人先一步將你與清兒送回京城去?”

桑擰月如臨大敵,趕緊搖頭,“我不要去京城。”

這個避如蛇蠍的態度……

沈廷鈞忍不住多看她幾眼,先不和她掰扯京城究竟是不是虎狼窩的問題,隻給她兩個選項供她選擇。“總歸閔州和京城,你肯定要選一個。留在閔州就讓你大哥照顧你,回京城的話,我照顧你。”

桑擰月瞅他一眼,眉眼都皺緊了。“我就非得選一個麽?晉州哪裏不好了?這是我從小長大的地方,在這裏我呆著舒服,我是真的真的不想離開晉州。”

“不管你是真不想離開,還是假不想離開,如今你是雙身子,誰也不能承受你出意外。你隻有在我與你大哥的眼皮子底下,我們才能放心。月兒最是心疼我與你大哥,你肯定不會讓我們為你憂心的對不對?”

沈廷鈞好言哄著桑擰月,桑擰月因他一句“月兒”紅了臉。這人可真是,以前隻在床帷廝混時這麽叫,可如今青天白日,丫鬟還在旁邊伺候著。他這麽喊,她不要臉麽?

桑擰月羞的小臉紅撲撲,撇像沈廷鈞時,眉眼間都是嫵媚的風情。“我是說不過你。”她嘟囔,“反正不管怎麽說,我不去京城……我隨大哥去閔州,這總行了吧?”

沈廷鈞聞言就道:“若是依照我的意思,這肯定是不行。我是想你隨我去京城的,然我在閔州還需待一些時日。你就先隨我們去閔州,屆時等我回京時,你究竟是留在閔州,還是隨我回京城,我們再議。”

桑擰月吐了口,事情也就定了下來。

盡管她心中還是有些不太樂意離開晉州,對於可能會給兄嫂和侄兒們帶來的麻煩,也是憂心匆匆。但是接連三人輪番勸說,桑擰月也看明白了大哥的底線:想孤身留在晉州是絕對不行的,閔州必須去!

至於之後去不去京城,依照大哥的意思,怕是她必須不能去……

事已至此,也不必再庸人自擾了。且等著大哥安排好行程,跟著回去就是。

回程的日期很快定了下來。

這次一道往閔州去的人較多,除了李叔留下來暫時打點桑家的生意外,其餘過來晉州時的原班人馬,全都跟著回程。

不僅如此,此行還捎帶上了清兒、沈廷鈞,以及還滯留在桑宅的杜誌毅。

謝庭芳到底是州府官員,一下子離開這麽長時間,委實耽擱事兒。再來,也是今年的秋闈在即,他作為教諭肯定不能缺席,所以辦完桑家父母周年祭的翌日,便匆匆返回衙門。

不僅是謝庭芳,其餘一些聞訊趕來的親朋故友,也都在周年祭後先後離去了。

如今在桑宅留著的,除了還在養身體,暫時不能挪動的盧伯父,就是難得度一次假的杜誌毅,再有就是前來投奔外甥的周家眾人。

盧伯父不需說,桑拂月給他請來的名醫給他施針用藥,許是他心結已解,亦或是這次的大夫當真手段高超、用藥對症。盧伯父的身體逐漸好轉,這兩日已能起身在院子裏走動。這比他來桑家時那身體狀況,簡直一個天一個地,差別大的瞎子都能瞧見。

盧家大哥有意讓父親留在晉州繼續修養兩個月,桑拂月自然也是這個意思。所以臨行前特意與盧伯父說了,讓他們務必留在桑宅。之後又將桑家的藏書閣托付,讓盧伯父閑暇時,代為看一看可有哪裏需要填補的。

總歸是找了足夠重要,也確實是盧伯父可以幫上大忙的事情,讓盧伯父心甘情願的留在了桑家。

杜誌毅麽,他這些年都沒怎麽休過假,加上就是提前離去,也提前不了幾天。索性就留在桑宅,準備與好友再同行一段。

至於周家,那些人每天被桑宅的下人看著跪靈。

桑拂月對他們深惡痛疾,更是對周母用來懲罰弟妹的這一手段深惡痛絕,如今他們自投羅網,他可不就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了。

總歸,周家人在桑宅住的好好的。

桑家包吃包住,隻除了吃的不大好,每天饑一頓飽一頓,但住的是沒話說的,最起碼凍不著他們。除此外,也就是下人們白眼相向,時不時說些他們的閑話,說他們罪有應得。這讓他們身心備受折磨,對桑拂月痛恨不已。

可他們又委實沒有與桑拂月抗爭的勇氣。

在桑拂月說,要他們在桑家住夠六年,才能放他們離開後,他們即便滿心不願,也不能不飲恨同意。

其實,周家能這麽快就同意,還是因為在沈廷鈞這裏遭到了冷遇。

畢竟之前聽桑宅的下人們議論,說是侯爺親自來祭奠桑父桑母了,他們就起了小心思。

沈廷鈞可是沈廷瀾的嫡親大哥,換句話說,這人是他們周家的親家大哥。

即便寶璐犯了大錯,如今被武安侯府眾人厭棄,更是被送到了家廟清修,但這不是也沒休了寶璐麽?

不休寶璐,就是還存著讓寶璐回去繼續過的心思,那這門姻緣就還作數。

再來,即便不看寶璐的麵子,這不是還有榮安麽?哪怕是為了榮安,侯府也得顧念他們幾分,不好讓桑家一直磋磨他們。

周家人商商量量的,就送信給沈廷鈞,想讓沈廷鈞給他們出頭。

熟料,信件倒是很輕易送出去了,但是卻如泥牛入海,再沒後續了。

周家人不知道是沈候沒回信,還是桑家人攔住了回信,總之他們不甘心坐以待斃,就讓周秉勳掩護周小寶逃跑,讓周小寶親自去問沈候求救。

後續麽……

不說也罷。

隻能說看到沈候與桑拂月在一起談笑風生,看著他們卻如死人一樣,周小寶徹底被嚇傻了。

這次可不是單純的尿褲子那麽簡單,聽說還做了好幾日的噩夢。夢裏都是沈候那個冷銳的眼神,好像要將他們千刀萬剮。

不說周家人如何老老實實的在桑家呆著,隻說辭別了晉州的親朋故舊,轉眼就到了出發回閔州的日子。

也是在這條華麗的客船上,清兒敏銳的發現了一些事情。

他還以為自己眼花了,但是,他能眼花一次,總不能次次都眼花。

而且,他方才喚了聲“侯爺”,而那個走到姐姐門前,正準備伸手推門的人影,確實停在了原地回首看他。

所以,那人當真是侯爺吧。

所以,那個次次往姐姐房裏去的男人,果真就是侯爺無疑吧?

但是,這怎麽,怎麽就發生了這樣的事情呢?

侯爺可是最守禮規矩的人,而自家姐姐,儼然就是知書達理的貌美淑女一枚。

侯爺是單身,自家姐姐喪偶,兩人最該避嫌,這怎麽還,還……

不容清兒多想,也不管他臉上的神情多麽震驚,沈廷鈞衝他微微頷首,而後自然的推開桑擰月的艙房門,龍行虎步走了進去。

房門又被當著清兒的麵關上了,隨著“咯吱”“哐哐”兩聲響,沈廷鈞的身影消失在眼前。

若不是他的侍衛就守在門口,一動不動的看著他,清兒險些以為方才發生那一切都是錯覺。

清兒眼睛都不會眨了,就這般懵懵的看著前方。而後,他又像是被誰重拳出擊錘中了腦袋。就見他猛然清醒,一甩腦袋,拔腿就往大哥大嫂的房間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