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是沈廷禕還是沈廷瀾,都有些不敢相信這紙張上口供。

這胎眾人聽聞了,也太膽大包天了!

沈廷禕算是個半個局外人,此時心情都沉痛的不得了。可沈廷瀾,周寶璐曾經是她的枕邊人,她謀算他的大哥,謀算他嫡親的侄兒,她竟連榮安都謀算!

沈廷瀾渾身抖如篩糠,他喉嚨中發出絕望的嗚咽,他依舊不相信人的秉性之惡,竟然能惡毒到這個地步。

他一把抓住成毅的衣襟,“人在哪裏,我親自去審。”

成毅看了看沈廷鈞,沈廷鈞衝他微頷首,成毅便也帶著沈廷瀾往裏邊的密室去。

三間密室中,其中一間關押著那個,要往沈廷鈞昨天喝的酒水中下藥的女子。

對的,給沈廷鈞酒水裏下藥,竟是這個其貌不揚的丫鬟做的。但這人是主要的調配者,負責府中所有對外聯絡事務。她能和周寶璐直接對接,同樣也是她,之前在榮安外出時,瞅準機會將一點水痘粉,吹到了榮安的鼻孔中。

這女子被用了大刑,渾身骨肉斷成一截一截。她整個人攤到在地上,如同一堆爛泥。

但她還活著,還能發出聲音,而她如今唯一的期望,是希望死去。

沈廷瀾的審訊沒有遭到任何阻攔,他問什麽,女子就答什麽。而在沈廷瀾問及,她為何會如此聽周寶璐的話時,女人眸中似有異樣的神采流動。

“因為夫人是神女啊!夫人未卜先知,有通天徹地之能。夫人做法,天狗便食日;夫人跺跺腳,京城便開始地動……”

這女人原是府裏的廚娘,因為秉性忠厚老實,做菜也很有一手,府裏夫人們外出去寺廟求佛時,為防有時候吃用上不順心,也會把她帶上。

周寶璐不知在何時展露了她的神異,就被這人奉為神女,從此唯周寶璐馬首是瞻。但有吩咐,無所不從。

女人神叨叨的,明明神誌將散,可口中還在不停的絮叨:你們得罪了……神女,會遭……報應的!神女降世是為修行,也為拯救武安侯府……而來,武安侯府卻如此待……她,若非武安侯府的祖上和神女有些……因果在,神女斷然不會理會你們。如今隻有一條路能,能解救武安侯府,就是將……榮,榮安少爺立為世子……

沈廷瀾心中最後那絲僥幸**然無存,他拖著沉重的腳步,緩緩走出了這間密室。

另外兩間密室中,關押的同樣是做丫鬟打扮的女子。

其中一人是方才那位廚娘的徒兒,同樣也是深信周寶璐乃神女的第二人。而她明明更年輕,卻對周寶璐下凡曆劫、遲早有一日會重新回歸天庭一事深信不疑。

既周寶璐是神女,所作所為自然有其道理。她是神女在人間選中的使者,隻能神女功德圓滿,她也可以跟著回天庭做個仙女。

這丫鬟死到臨頭猶且不知悔改。她是認識沈廷瀾的,對沈廷瀾的審問也並不隱瞞。隻是一提及神女,丫鬟就激動的語無倫次。

且因為沈廷瀾與神女有過一段夫妻關係,卻又不知珍惜,丫鬟對此深惡痛絕,看向沈廷瀾的的眼神也都是痛恨。她口口聲聲說,“本來你是有機會和神女一道入天庭做神君的,隻你不惜福,和神女斷絕了夫妻關係。如此,天上自然再沒有你的神位。這也是你的命數,你且就在這凡間做個凡人,等著二三十年後變成一對枯骨吧。”

這兩人都是周寶璐的忠實信徒,至於被關押的第三人,說無辜也不無辜,說不無辜,卻又有點無辜。

隻因這丫鬟貪財,就和第二個丫鬟換了班。本來這一日是該她準備那些奶娘的吃用的,可因為第二個丫鬟說,她想今後到小主子身邊去伺候,是以想趁著奶娘們剛入府,在奶娘們跟前留個好印象。所以今後若是她閑暇,就想替第三個丫鬟做工,一來也多些時間和那些奶娘打交道,二來,隻當是鍛煉手藝了……

這丫鬟如此實誠,又給了足足的銀子。第三個丫鬟可以得到更充分的休息,還能額外多掙一份銀子,那自然沒有不答應此事的道理。

她答應了,也因此被牽連了,昨天被一道關進了這密室中。

沈廷瀾將三間密室都走了一遍,等再出來,他麵色渾噩,腿腳沉重的邁不開步子。

周寶璐的那些神異,也隻能哄哄這些婦道人家……不,其實若不是他早就知曉,周寶璐能“未卜先知”,怕是就連他,見到周寶璐又是吞日,又是跺腳讓京城地動後,心中都要驚疑不定。

可正因為,已經先一步窺探到周寶璐那點神異的功能,所以,不管是吞日,還是地動,如今想來不過都是周寶璐提親預知到,然後借機為自己造勢。

可恨還真讓她成功了,竟真的有了兩個忠實信徒。且對她的所有作為言聽計從,從無一絲懷疑。

別看她們隻是些無知婦孺,是一些提都提不起來的小人物,可正是這些小人物,這次差點壞了大事兒。

若非大哥擔心肅親王和長榮郡君哪裏,會派人來搗亂,嚴格加強了府裏的防衛,且再暗處布下了不少人手,緊緊盯著宴席上的飯菜酒水,不然這次真要陰溝裏翻船。

而想到,若是這次稍有不當,不僅大哥會毀了身子,就連鶴兒那可愛的小侄兒,也會一命嗚呼,沈廷瀾就心中絞痛,連呼吸都不暢起來。

爵位,隻是為了爵位!

隻是為了給榮安掃清障礙,讓榮安上位,周寶璐就折騰出這麽多事兒,且差點就成功了!

她的心怎麽就這麽毒呢,她怎麽就這麽狠呢!

爵位本就是大哥的,自古爵位都是傳給嫡長子,大哥年輕力壯,又有鶴兒……即便之前沒有鶴兒,但大哥遲早會續娶,也會有自己的孩子。武安侯府的爵位,隻會出自長房一脈,隻會傳給長房的長子嫡孫。

究竟是什麽,讓周寶璐有了錯覺,覺得榮安可以取而代之,覺得榮安也可以上位。是大哥遲遲沒有子嗣,養大了周寶璐的心麽?

可即便之前有這樣的心思,在鶴兒的消息傳出來後,她也該死心了。她怎麽就能,就能為了讓榮安繼承侯府,不管不顧,連買凶殺人的事情都做了呢?

她就不怕事情暴露,他和榮安在府裏再無容身之地?

還是她篤定她的計謀太過縝密,即便有心人也難發覺到不妥。

話又說回來,隻要事成,被發現之前的下藥又有設呢麽問題?左右大哥已經不可能再生養,而大哥和桑表妹唯一的子嗣,也已經死去……

沈廷瀾心中突然鈍痛起來,他額頭的冷汗也緩緩的流到了麵頰了。

他腳步沉重,胸口憋悶的難受,他不得不伸出手扶住牆壁……

可突然,沈廷瀾張口就吐出一口鮮紅的血液來,他雙眸微微閉合,竟是直挺挺的往後倒去。

成毅及時在後邊扶了一把,一聲“三爺”脫口而出。

沈廷鈞和沈廷禕聞言趕過來時,沈廷瀾已經昏死過去了。

成毅麵上出現急色,道:“三爺應該是被氣暈的,他還吐了一口血。”

沈廷鈞和沈廷禕看著噴灑在牆壁上和地麵上的血漬,頓時心中都刺痛一下。連個人再顧不得說什麽,卻是趕緊背起沈廷瀾,趕緊去了就近的院子。

等沈廷瀾再次醒過來時,就見不僅大哥和二哥守在他旁邊,就連老夫人,也拉著他的手,滿是憂心的在旁邊坐著。

府裏發生這麽大的事兒,自然不可能瞞得住老夫人。老夫人聞訊後,焦急之下差點跟著倒下了。

但老夫人還是硬撐著到了前院,親自守著她的三郎。

有關沈廷瀾為何會吐血暈倒的事情,自然也瞞不住老夫人。老夫人得知後,捶胸頓足,淚都哭出來了。

她老人家一邊一下下拍著胸口,一邊懊悔道:“我早知周氏不是個好的,卻沒想到,她竟能惡毒到這個地步。隻是一個爵位而已,她就敢毀我大郎的身子,要我鶴兒的性命。她怎麽就這麽歹毒啊。我的榮安怎麽就有這麽個娘啊。”

又哭她的三郎:“早知道會有今天,三郎當初跪下求我時,我就應該狠狠下,直接將他關禁閉。結果好了,都是我心軟,應下了他求娶周氏的事兒。若我再強硬些,三郎哪至於落到這步田地。我的三郎啊,你怎麽這麽命苦啊……”

老夫人哭過痛過,人都憔悴了許多。沈廷鈞和沈廷禕輪番過來勸說她,老夫人也聽不倒耳裏去,隻一個勁念叨:“是我的錯,是我心態軟。可憐了我的大郎,也可憐了我的三郎……”

沈廷禕就是在這時候醒來的。

看見他蘇醒,老夫人本是高興的。可兒子麵如金紙,唇色慘白,整個人也了無生趣,好似下一刻就要剃發出家似的。老夫人看的更加心痛,忍不住就抱著三郎嚎啕:“我的三郎啊,這一切都不是你的錯。是娘的錯,是娘允了那周氏進門。也是那周氏會作相,竟裝的溫良賢淑的模樣。可她皮下黑,心更是臭了爛了。周氏那個人是骨子裏就壞透了,她的這些謀算全都是她自己的打算,娘知道這些和你全無關係,你才沒有謀算和你大哥和你侄兒。”

沈廷瀾聞言,麵色已經木呆呆的。他就說:“可若不是我娶她進門,她連走進侯府的機會都沒有,又如何會生出那等心思,竟還真的下手謀算大哥和鶴兒?說來說去,都是兒子的錯。是兒子眼瞎看錯了人,是兒子險些將大哥和鶴兒拉入險境。”

“不是你的錯,是那周氏啊……”

“娘,你被勸我了。我這麽大的人了,這事兒究竟和我有沒有關係,我心中一清二楚。我如今隻清醒,我與周氏和離了,而大哥和鶴兒也沒有慘遭毒手。”

“對對,我們都還好好的,這就是最大的幸事了。既然事情是虛驚一場,三郎你就不要在自責了,你這個模樣,娘和你大哥看的都不是滋味兒。”

沈廷瀾聞言抬起頭來,就見大哥正蹙著眉頭俯視著他。

大哥的眼神依舊犀利冷冽,可在那冷冽之外,也有著濃濃的關心。

沈廷鈞開口說:“既然醒了,就好好吃藥調養身體。周氏的事兒與你有關,你出錯在沒有識人之明。隻是她的惡行卻與你無關,不管是我還是你嫂嫂,都不會將此事怪罪在你身上。”

沈廷瀾聞言眼睛一酸,眼淚頓時奪眶而出。他喊了一聲“大哥……”

沈廷鈞“嗯”了一聲,隨即道:“你還是趕緊養好身子站起來,不要忘了,周氏還曾謀算過榮安的性命。她心性徹底壞了,榮安之後不能再見親娘,你與周氏也需盡快做個了斷。”

“大哥,那你哪裏呢?難道這事兒就這麽算了?”

沈廷鈞輕“嗬”一聲,“自然不會就此算了。三郎,榮安是你的逆鱗,鶴兒也是我的逆鱗。他是我的兒子,我不會容許任何人對他不利。”

沈廷鈞言語中冷意森森,眸中的厲色更是絲毫不加掩飾。沈廷瀾看見了,也明白了,大哥不會再留下周氏的性命。周氏,怕是活不久了。

他心中突然五味雜陳起來。

不是可憐周氏,為周氏鳴不平,隻是想起了榮安……

但若真為了榮安好,周氏這個人才愈發不能留。

先不說她那未卜先知的能力,究竟是從哪裏來的,隻說她心性歪了,她越是有本事,越是會仗著這些東西作惡。

武安侯府固然能提防著她,但隻有千日做賊的,哪裏有千日防賊的道理?

人總有疏忽的時候,若讓周氏逮著機會,不定還要發生什麽慘事兒。

況且周氏心太大了,這次她敢謀算侯府的爵位,又豈知下一次她會謀算什麽。若是她要謀求金銀財富,這還好說,可若她要謀求那潑天的富貴……周氏此人,是萬萬不能讓她得勢的,不然整個侯府怕是都要給她陪葬!

沈廷瀾麵色堅定起來,看向大哥說:“我與周氏早已和離,不需再與她什麽交代。大哥有什麽打算盡管去做,我會瞞著榮安,絕不讓他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