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病床前無孝子。
若你有權有勢,兒孫等著從你這裏接到權勢富貴,那你若臥床不起,兒孫們說不定還會好好伺候你。
可你如今白丁一個,且因為你作惡多端,這次踢到了鐵板,竟將鐵打的親王爵給丟了。讓兒孫們這個年歲了,還要受恓惶之苦。那你說,這些兒孫誰心中會不恨?誰又會在這個時候來孝敬你,誰會真心伺候你?
肅親王的未來幾乎是可見的。
而他也當真沒活多長時間,到了來年開春,肅親王的喪信就被人快馬送到了京城。
京城的權貴和百姓聞言,也不過唏噓一聲,感歎一聲“惡有惡報,不是不報”,繼而就將肅親王拋在了腦後。
輝煌了幾十年的肅親王府,真就轉眼就成了過眼雲煙。
當然,這都是之後發生的事情了。
且說當前。
周寶璐被判了死刑,她自然是不服的。
她在刑部關了許多天,刑部的人雖然沒有苛待她,但也絕對沒有優待她。
四周的犯人被施以刑罰,每每發出痛苦的慘叫。
他們身上有著烙鐵的痕跡,衣服下皮開肉綻,手指甲腳指甲被拔掉了,有的更是被拔掉了舌頭……
這些人中,有她早先馴服的丫鬟婆子,也有肅親王府的管事。若說這些人有一個共同點的話,那就是他們都曾在她的密謀中,參了一道或幾道手。
有個詞叫殺雞儆猴,周寶璐在坐牢的這幾天,真切的體會到了這個詞的意思。
她是沒被動用酷刑,可周邊人部分日夜的哭嚎慘叫,他們甚至還伸出血淋淋的雙手,隔著欄杆死命抓著她的衣服,向她求救……
周寶璐被嚇得魂飛魄散,神誌都有些不清醒了。
也就是這時候,她才有了一點悔意。
她真切的後悔自己動了不該動的心思,她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
周寶璐崩潰之下抓著欄杆大哭不止,還褪下頭上和手腕間的珠寶首飾,讓差役幫他送口信給武安侯府的三爺。
如今能救她的也隻剩下一個沈廷瀾了,若是他不出手,她這次許是真會喪命。
周寶璐急的團團轉,日日夜夜看著監牢入口的方向,就祈求沈廷瀾看在他們夫妻一場,且她還生育了榮安的份兒上,能為她求求情,救她出著牢籠。
但是等來等去,從白天等到夜晚,又從夜晚等到天亮,她都沒有等到念想中的那個人,反倒是等來了殺頭的聖旨。
周寶璐徹底崩潰了。
她在監牢中聲嘶力竭的哭喊著,一遍遍說著“我知道錯了”“我會悔改的”“我是侯府的三夫人,你們不能殺我”“沈廷瀾你在哪裏,你快來救救我啊”“榮安,娘的榮安啊,你過來見娘一麵吧,娘很快就要沒命了”……
但任是她如何哭天搶地,將腦袋都磕破了一個窟窿,這些話也一個字眼都沒有傳出去。
斷頭飯端上來的時候,周寶璐吃著吃著,淚水從眼眶裏跑出來。
她不甘心就此死去!
她還年輕,她的一切奢求都沒有達到,她甚至都沒活到上一世的年歲。
難道老天讓她重來這一世,真就是讓她走個過場?
她不服,她不服啊!
周寶璐瘋了一樣砸了手中的碗,然後又抓著欄杆哭喊大叫起來。
差役們對此已經司空見慣,況且吃完這頓斷頭飯,這邊這群犯人都要上路了。他們即便說些再難聽的,他們又何需與她計較?
差役們俱都不理會周寶璐,隻是聽聞她咒罵沈廷瀾,不由搖著頭為沈廷瀾說了句公道話。
“咱們這位三爺也是命苦,當初怎麽就娶了這麽一個媳婦。如今可好,被坑慘了。”
“聽說自從周氏入獄,三爺就病倒了,至今都沒去翰林院當差。”
“周氏可真是個攪家精。誰家娶了這樣一個媳婦,那真是能後悔一輩子。”
“幸好已經和離了,若是沒和離,三爺怕是都沒臉麵繼續為官……”
“如今也沒好到哪裏去……”
幾人議論紛紛,俱都為沈廷瀾鳴不平。卻也有個眼明心亮的老差役隻嗬嗬笑著喝酒,話卻不多說一句。
要他說,沈廷瀾落到這步田地,那也是他該的。
這老差役消息更靈通些,和李家也有些曲裏拐彎的親戚關係。因而,對於沈廷瀾與李家姑娘情投意合,當初更是差點直接定下了親事的事兒,他是知情的。
結果可好,沈三郎隨宴夫子南下遊學,回來就直接辭了李家的親事,轉而懇求老夫人,要娶這名不見經傳的周氏過門。
李家是有名有姓的人家,自家的姑娘也矜持貴重。說句不誇大的話,那真是一家有女百家求。
如今竟被男方嫌棄,那這親事自然沒有繼續達成的道理。
李家和老夫人交涉過後,隻當兩家早先的想法不存在。回頭就給自家姑娘蜇摸了更好的人家嫁了過去。
如今那李家姑娘在外邊素有賢名。她掌著婆家中饋,得夫君看重、婆婆愛護。卻不驕矜自傲,而是與夫君恩愛甚篤,待婆婆恭謹體貼。她還一口氣給婆家生了三個男丁,在婆家說話那都是一口唾沫一個釘,日子過的好的不要不要的。
反觀這沈三郎,折騰了這麽幾年,最後卻落得這麽一個下場。說起來讓人覺得惋惜,卻也覺得,這未嚐不是老天爺對他不信守諾言,而給出的報應。
這邊差役們無暇搭理周寶璐,那廂肅親王府的管事卻滿臉死色的看著周寶璐說:“早先夫人做這事兒時,我就提醒夫人,萬望要小心,萬不可被沈候發現了貓膩。夫人承諾的好,可如今,嗬嗬……”
又笑著狼狽的說:“我這一條賤命,死了也就死了。隻可惜了夫人這樣一個人物,明明孕育了侯府的公子,竟也要和我們一道共赴黃泉。”
說完這些,管事似乎打開了話匣子。也似乎心中的怨氣早就堆積如山,如今再不說,之後就沒說的機會了。
管事就又道:“您說桑氏與您無冤無仇,您謀害她做什麽?結果可好,踢到鐵板了。不僅自己遭了罪,還牽連了王爺。反觀那桑氏,借著你給的青雲騰空直上,如今成了武安侯府的夫人。這運道……還要感謝夫人贈與。”
管事的話明顯刺激到了周寶璐,就見方才本就瘋狂的周寶璐,此時更是更個瘋子、困獸似的。
她一邊瘋狂的用枷鎖敲打著監牢的欄杆,一邊毫無形象的破口衝管事吼叫:“閉嘴,你給我閉嘴。”
管事咧嘴笑:“我很快就要閉嘴了,如今趁還能說話,自然要多說幾句。那桑氏啊,就是天生的富貴命。反觀你,飛上枝頭也成不了鳳凰……”
周氏捂著耳朵“啊啊”狂叫起來,可是叫著叫著,她眸中的瘋狂之色突然緩緩褪去。
似乎耳目一下子就清明了,周寶璐喃喃念著桑氏這兩個字,然後眸中放射出無盡的喜色。
桑擰月,桑擰月……對了,她手中還捏著桑家一個把柄。隻要將這件事上奏給陛下,陛下定會饒她不死。
周寶璐一把拂去麵頰上的頭發,衝著欄杆又撲了過去。
她喊道:“來人啊,快來人啊。我有一件機密要麵呈陛下,你們快快來人與我通報……”
差役們聽著這話,完全無動於衷。
隻有一個年紀最小的,忍不住輕嗤一聲,說了句,“這真是和肅親王一個路數。”隻是肅親王是皇親國戚,更是當今同父異母的弟弟,肅親王能以此為要挾見到陛下,周氏憑什麽?
況且,她不過就是個內宅婦人罷了,她能知道什麽攸關社稷江山的秘密,這不純粹扯淡麽。
差役們沒當回事兒,繼續美滋滋的喝著小酒,隻當午時到了,就將這一波犯人帶出去交差。
然而,他們想清淨,周氏卻不給他們清淨。
就聽她又哐哐的敲著欄杆大聲喊:“我是真有機密要轉呈陛下,你們若不通報,耽擱了大事兒,稍後陛下必定會砍你們的頭。”
這話的威脅力約等於無,周氏見遲遲還是沒人來,終於意識到,隻說些空洞的話,她壓在心裏那件事,是沒辦法轉呈到陛頭……
周寶璐走到絕路,咬牙切齒的在心中編排一番。再開口,她瘋狂又堅決的說:“桑家有前朝藏寶,桑家乃前朝餘孽。我這邊有確鑿的證據證明此事。你們速速將此事告知陛下,不然讓桑家再朝廷做大,後果不堪設想。”
一個桑家還沒什麽,可一個“前朝欲孽”冒出來,那些差役們是真坐不住了。
雖說他們也覺得,新朝都建立百餘年了,即便有前朝餘孽,怕是也鬧不出風浪來。但是,任由前朝餘孽在朝廷做大,指不定關鍵時候就能讓朝局動**,這絕對不是他們願意看到的事情。
不管周氏有沒有危言聳聽,也不管周氏這話是不是在胡編亂造。不管她是將死了也要拉個人墊背,還是在拖延赴死的時間。總歸這話她說了,那他們若坐視不理,若之後真出現什麽事兒,後果他們也當真不能承受。
幾個差役互相對視一眼,最終年老的差役站起身說:“你們先看著,我去把這裏的事兒告訴大人。”
其餘幾人忙不迭點頭,老差役很快去而複返,而在他身後跟著的,赫然是刑部尚書,以及刑部的左右侍郎。
鑒於周氏所述事情太過重大,三人重新提審了周氏。
到了午時,其餘犯人都被拉出去砍頭了,周氏卻僥幸逃過一劫。
周寶璐看著外邊的天光,眸中閃過亮色。但她終究能不能逃過這一劫,還得看這些人能不能在桑家的書山書海中,找到她想要的東西。
是的,桑家根本不是所謂的前朝餘孽。這隻是她拿來吸引這些大人們來見她的說辭。但桑家的書山書海中卻有重寶。隻要這重寶找出來,她好歹能撈一個舉報有功的名頭,這足以抵消她的死罪。
而桑家,嗬,藏著重寶卻不上交,到時候她可要在陛謀者大”的罪名。
也或許這傷不得他們分毫,但以後陛下每次見到他們,都少不得想起這些事。久而久之,就不信陛下心中會沒有想法。
隻要陛下疏遠桑家,厭惡桑家,她的目的也就達到了。
沒了桑家在背後撐著,沈廷鈞還會那麽看重桑擰月?桑擰月的日子還想那麽自在隨心?這根本就是扯淡。
憑什麽她重來一遭,還落到了泥窩裏,桑擰月卻芝麻開花節節高,這世不僅僅做了武安侯府的兒媳,甚至很快要成為侯夫人。
這太不公了!
她不願意!
周寶璐滿眼痛恨的光,刑部尚書看著她,一雙渾濁的眸子卻似乎看穿了她的內心。
就聽刑部尚書問周寶璐:“可還有要說的?可能為自己所說的事情負責?”
誣告朝中大員同樣是重罪,少則仗四十,多則流放才充軍。當然,周有犯罪前科,若她這次當真是誣告,數罪並罰,她依舊難逃一死。
左右都是個死,不過是早死與晚死,自己死與拉幾個人墊背的不同死法,那周寶璐肯定選擇後者。
再晚上幾天,指不定事情就有轉機,指不定她就能逃出生天。
刑部尚書見她言之鑿鑿,且毫不遲疑就在供詞上簽字畫押,便也不再說什麽。
等讓人將周氏重新押回大牢,嚴加看守後,刑部尚書這就帶著周氏的新供詞,又進了一趟皇宮。
隆慶帝見到刑部尚書去而複返,還以為是該砍的腦袋都砍了,尚書大人來複命的。誰知,並不是。
隆慶帝耳中一邊聽著刑部尚書平鋪直敘的敘述,一邊仔細翻看著手裏的供詞。翻完後他隨手將東西往禦案上一丟,問刑部尚書說:“周氏所述之事,卿覺得有幾分真,幾分假?”
刑部尚書就垂首道:“證據不當前,臣不敢妄言。隻是,若以桑家傳家數百年,就界定桑家乃前朝奸細,這事兒未免太過兒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