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匆匆,轉眼十多年的時間已經逝去。
這幾日裏武安侯府張燈結彩,處處洋溢著歡聲笑語。丫鬟和仆從們輕快的身影穿梭在府裏的大道小徑上,將整個府邸清理的一塵不染。
桑擰月四處走過一遍,又問過府裏的大小管事,確認所有事情都安排妥當,這才鬆了一口氣,轉身往院內花廳去。
結果就在走到鬆柏院院門口時,正好看見遠處一個玉樹臨風、眉星目朗的少年郎,一左一右牽著兩個孩童過來。
說孩童有些不恰當,畢竟其中的男孩兒足有十歲,說是半個少年也使得。
而他和少年郎足有七八分相像,即便是不知情的人,一眼之下也能明白,這指定是嫡親的兩個兄弟。隻是不比年長些的兄長清俊出塵、寡言少語,這小少年眉眼間頗多狡黠。且他一張笑唇,五官時刻都在飛舞,當真是好靈動慧黠的一副性子。
而走在少年郎另一側的一個孩童,卻隻有五六歲左右。乃是個粉雕玉琢、白皙精致的女娃娃。
女娃娃穿著粉嫩的衣衫,頭上梳著雙丫髻。她頭上墜著鈴鐺與粉色的寶石珠串,胸前還有好大一個寶石項圈。小小年紀就一副富貴逼人的模樣,讓人打眼一瞧就知道,這在家中絕對是如珠似寶貝寵到大的寶貝疙瘩。
而這三個也不是別人,卻正是桑擰月與沈廷鈞的三個孩兒。
大的那個不用說,自然是鶴兒無疑。
當然,他如今年紀大了,不愛別人喊他小名了,也隻有父母親長喊他鶴兒,他才會勉為其難應一聲。其餘時候,若是不特意喊他大名“沈榮丞”,他就隻當喊的不是他。
沈榮丞下邊一弟一妹,弟弟沈榮啟,妹妹沈榮慧。他們每一個都與前邊的兄長差著歲數——桑擰月原以為自己生了鶴兒後一直沒動靜,是因為年齡太大,之後也不可能再生了。誰知道,接二連三又有了這麽兩個寶貝。
看見兄妹三個走近,老二和老三更是迫不及待的鬆開兄長的手,撒丫子朝她奔來,桑擰月本就溢滿笑容的麵容上,笑意愈發濃鬱了幾分。
她攬住兩個寶貝疙瘩,讓他們小心些,別摔倒了。抬頭卻又笑看著鶴兒問:“怎麽這時候過來了,可是啟兒和慧兒又鬧你?”
鶴兒今日正好休沐,原本是在溫習功課的。可如今卻撥冗來送兩個小的,那自然是兩個小家夥又去大哥的院子裏鬧騰了。
事情被桑擰月猜了個八九不離十,鶴兒見狀也不否認,隻摻著母親,一邊往鬆柏院走,一邊含笑說:“我也讀書讀累了,趁這會兒功夫出來走走,順便看您準備的怎麽樣了。可有什麽事情,需要孩兒幫襯。”
明年就是老夫人八十整壽了,大秦朝有規矩,八十整壽會提前一年大辦。武安侯府這些年煊赫如烈火烹油,老夫人做壽自然多的是人過來慶賀。再有外放許多年的二叔和三叔這兩天也要攜帶家眷,回侯府為老夫人做壽,是以桑擰月忙得腳不沾地。
雖說主持侯府中饋十多年,也經辦過太多宴席,桑擰月早已有了更簡便有效的辦法處理事務。但需要她掛心的地方太多,妹妹又太小不能給母親幫襯,鶴兒心疼親娘,就琢磨著是否有什麽他能幫得上手的。
桑擰月聞言麵上的笑意更濃了兩分,她拍拍鶴兒的手,笑著說:“都是娘處理慣的事情,隻不過比平日裏更繁瑣些。娘應付的來,不需要勞動你。你啊,若得閑了,便四處走一走、歇一歇,亦或是去前院,看你父親哪裏可有什麽差事指使你。”
鶴兒點頭:“好,孩兒一會兒就去前院。”
又說起很快要歸家的二叔和三叔。
二叔在他還未滿周歲時,便離京外任。之後輾轉三個州府,做了三任主官,如今已經升到從二品,乃是名副其實的朝廷大員。
二叔離家太早,這些年又隻回過三五回,每次也都是匆匆來、再匆匆去,是以鶴兒對二叔的印象並不深。
反倒是三叔,因是在他滿五歲時才離的京,而他少時多慧,那時候的記憶直到現在還很深刻,所以對三叔的音容笑貌還記憶猶新。
隻是,三叔帶著三堂兄外放後,這些年來也隻回來過兩趟。如今三叔變成了何種模樣,他卻是說不清了。
連鶴兒都說不清兩位叔叔的脾性,沈榮啟與沈榮慧對兩位叔叔更是陌生。
雖然他們每年都會收到兩位叔父特意讓人送來的書籍、玩具,亦或是布料或特產,兩位嬸嬸更是三不五時就與母親有書信往來。但“素未蒙麵”的人,突然就要住在一個府裏了,即便那都是他們的至親,他們也感覺陌生。
桑擰月看明白了孩子們眸中的神色,不由寬慰他們,不管是兩位叔父,還是兩位嬸嬸,都是好脾性。堂兄堂姐們更是被教養的很好,隻會喜歡他們,不會與他們有紛爭。
沈榮慧聽明白了這話,依戀的依偎在母親身上,麵上帶著明媚的笑意,顯見是鬆了一大口氣。
沈榮啟呢,他才不怕這些呢。就聽他說:“我可是咱們府裏一霸,我還能怕了他們?再說了,我最會哭了,堂兄們要是欺負我,我就尋祖母去。”
他可是他祖母的心尖子、眼珠子。祖母看見他喜歡的什麽似的,就不信祖母不替他撐腰。
當然,讓祖母替自己出頭是下下策,畢竟他也到了要臉麵的年紀,又是在自家府上,若是真被堂兄們欺負了去,他還用在京城混麽?不如趁早找個繩子吊死算了。
娘幾個說的正熱鬧,沈廷鈞就從外邊走了進來。
他已年過不惑,但看起來也不過是而立之年的人。不僅比同年歲的男人看上去年輕許多,就連那韻味,也讓人眼饞。
當然,敢明目張膽饞他身子的,也隻一個桑擰月罷了。
畢竟沈候早已入閣,乃是名副其實的內閣閣老,且還是板上釘釘的下一任內閣首輔。如此位高權重、雍容冷峻,就連朝堂上那些官員看見他,都不敢放肆,連說話行禮都要比平時更恭敬上幾分。如此情況下,外人連直視沈候都不能,更何況是有什麽肖想了。
但桑擰月就有。
夫妻多年,兩人沒有因為朝夕相處變得感情淡薄,反倒愈**濃。
沈廷鈞進了花廳張口就問三個孩子,“怎麽又來煩你們母親?”聽話聽音,在他心目中兒女固然重要,但桑擰月的地位也堅決不是任何人可以挑釁的。
三個孩子給父親見過禮,鶴兒笑著說:“兒子過來看看母親這裏,可有什麽事情兒子能幫得上忙。”
榮啟則說:“兒子怎麽就煩母親了?兒子聽話懂事,還能陪母親逗趣說笑,母親喜歡我都來不及,怎麽會嫌棄我煩?”
最小的榮慧靠在父親懷中,睜著水汪汪的桃花眼,也嘟著小嘴抗議說:“慧姐兒也不煩,慧姐兒長大了,要陪娘處理中饋。”
桑擰月聞言滿麵笑意,就連沈廷鈞,鳳眸也忍不住彎了彎。
好不容易打發了三個孩子,夫妻倆坐在一處喝茶。說起馬上要進京的沈廷禕和沈廷瀾,桑擰月問說:“二弟這次回來,應該就住下了吧?”
沈廷鈞卻搖搖頭。
依照沈廷禕的資曆,確實能留在京城。但一來如今京城沒有適合他的位置,二來,如今他在內閣,兄弟倆同朝為官這沒什麽,可他們倆都位高權重,這會被當權者所忌。
沈廷鈞便道:“隻要我還在內閣一日,陛下便不會讓二弟留京。”
桑擰月很快就想明白了其中關節,眉頭忍不住蹙了蹙。
她年齡也不小了,雖然早年也吃過不少苦,可自從和沈廷鈞成了親,她真是被沈廷鈞捧在手心裏寵著縱著。日子再沒有一點不順心,平日裏再沒有半點的不如意。
她日子過得舒坦,眉宇間全無愁態,明明別人四十歲都有了頹態,可她卻鮮嫩的如同二十少婦一般,依舊那般明媚嬌豔。
那股自內而外散發出的溫婉嫻靜,愈發襯得她氣質出眾。而她麵容白皙,皮膚細膩,眉眼間溫潤似水,全身上下都是讓人難以自拔的安然愜意。
如此美人,就該無憂無慮的被養在大宅院裏才是,又有誰忍心她去經曆風雨,忍心她心中填滿愁緒呢?
沈廷鈞伸手撫平桑擰月眉宇間的愁容,取笑她:“可是在為二弟鳴不平?”
不等桑擰月回話,沈廷鈞又顧自說:“你不說,我也知道你什麽心思,隻是大可不必如此。你覺得京城好,二弟卻覺得外放大有可為。他是個能做實事的,也厭倦京城的爾虞我詐。與其將精力浪費在這些事情上,倒不如多為百姓多些事實在些。”
其實最根本原因,還是沈廷禕玩不轉京城最上層的這一套。
換句話說,他是個做實事的好官,但並不是任何好官,都能落個好下場,都能青雲直上、步步高升。
沈廷禕是因為一直有他和他嶽丈護著,這些年才順風順水。但前兩年,工部侍郎到了年紀也退了,也就是說,如今能護著二郎的,也就隻剩下他這個大哥。
京城不是他的一言堂,多的是政敵攻訐他,要拉他下馬。與其讓二郎在京城拖後腿,深陷入明槍暗箭、明爭暗鬥中,還不如讓二郎繼續呆在外邊。
二郎本身也是這個意思,兄弟倆早就就這件事溝通過,因而,倒也不必為此事煩憂。
說過了二郎,又說三郎。
三郎離京前,老夫人給他說了門親事。女方是和離歸家的勳貴之女。為人與品性都沒得說,甚至就連喜好,都與三郎頗有共通之處。但有一點,女方一直坐不穩胎,前後懷孕過三次,但是都流產了。宮裏太醫也給問診過,藥也吃了不少,但就是不見好。如此這般,隻能與夫家和離。
三郎是沒有再娶的心的,畢竟經曆了一個周寶璐,他雖然沒有到厭女的地步,但著實對女子歡喜不起來。
但老夫人年歲大了,那些年最擔心的就是她走以後,他孤零零一個人,身邊連個伴兒都沒有。再來他還想外放,還想將榮安也帶走……身邊沒有個當家主母陪著照應,老夫人是不可能鬆口的。出於這種種考慮,最後沈廷瀾吐口說要續娶。
貴女不能生,這固然讓人遺憾。但事有兩麵,反過來看,侯府不缺子嗣,而因為貴女不能生育,自然會把榮安當做親生,也就不用擔心榮安在繼母手中受苛待……
出於這種種考量,三郎很快與之成了親。並在婚後一個月,由沈廷鈞安排著也外放出京了。
如今細數起來,三郎外放也有將近十個年頭了。
他如今也是正四品,官位不低,在州府也做的如魚得水。
按照桑擰月的意思,老夫人不知道還能活幾年,她是想著最好沈廷禕和沈廷瀾都能承歡膝下,讓老夫人走時能多看一眼兒孫。可沈廷禕不能留京,想來沈廷瀾也不能留。
桑擰月就有些愁苦,“娘的身子看著還行,可今年一年已經病了三回了。”
老夫人早在周寶璐出事後,身子骨就不大利索了。她能活到如今,真是出乎所有人的預料。
但到底是上了春秋,老夫人的身體這些年一直都不太康健。
今年尤其是如此。往年她一年裏,總共也隻病上兩三回,可今年這才到年中,老夫人就已經躺下三次了。
“娘是真的老了,若二弟和三弟不能回京,可能把幾個侄兒留下?”還是要防著點萬一的,不能真讓老人臨走時,帶著對二房和三房的掛念走。
當然,這隻是桑擰月自己的想法,至於究竟能不能成,那還要看沈廷鈞,以及沈廷禕和沈廷瀾的意思。
沈廷鈞聞言先是沉默了片刻,隨即攥緊了桑擰月的手掌,默了許久才說:“你的顧慮是對的,回頭等二弟三弟到了京城,我與他們商議商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