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盛帝為君,沈廷鈞與許知君等作為兒時的玩伴及伴讀,更是作為左膀右臂與多年心腹,自然受到了重用。

他們如今的官職都不低,在朝中也是赫赫有名的權臣重臣。

但官位高了,兩人與沈廷鈞的關係卻疏遠了。

若說早在隆慶帝在位時,幾個好友還能三不五時聚在一起喝喝酒、品品茶,聊聊國事朝事,那麽在秦晟登基之後,幾人之間、甚至是幾個府邸之間的來往,都變得非常稀少。

這倒不是說,幾人之間有了矛盾,關係變得很差——因為國事爭吵這很正常。畢竟幾人的立場不同,所代表的利益群體不同,有矛盾爭執在所難免。

但他們疏遠,卻並非因為爭吵傷了和氣或體麵,而是因為,為了不讓帝王忌憚,自動自覺的與對方保持關係。

他們關係好,舉朝皆知。但你若關係好還走得近,你是想做什麽?

不說朝中大臣要多想,即便是秦晟,想來年月久了,心中也不會沒有點想法。

也正是出於這種考量,在秦晟登基後,幾人便疏遠起來。

而不單是他們三人得到重用,委以權柄,就連承恩公魏明謙——是的,在先承恩公去逝後,魏明謙就承襲了府裏的爵位,成了新一任的承恩公。

他在沈廷鈞成親時,親自登門道喜,與沈廷鈞喝了幾杯酒,一切過往仇怨便就此煙消雲散。兩人相逢一笑泯恩仇,之後朝堂在見,雖然感情不如先時那般肝膽相照,但也能做到平和的交談敘舊,甚至坐在一處喝茶閑談。

而許是為了轄製沈廷鈞,許是魏明謙本人能力也很突出,放下兒女情愛後,便直擊而上,很是辦了幾件亮眼的差事。如此,他年前也入了閣,與沈廷鈞成掎角之勢。

這局麵自然是秦晟樂意看到的,而他樂意看到的這個局麵,到底是臣子有意做給他看的,亦或者是他推波助瀾好不容易得來的,那就說不清了。

隻說,雖然秦晟作為帝王,為了朝綱穩固、帝王權利始終高高在上,不得不遏製朝臣們一家獨大,但秦晟對於沈廷鈞幾人的情誼,也不是虛假的,而是實打實的,且是非常深厚的。

這不,老夫人壽宴當天,他白龍魚服帶著下人悄悄出宮,親自給老夫人送上壽禮不說,竟還親自敬了老夫人一杯酒。

老夫人誠惶誠恐,感恩戴德,而秦晟在做完這些事情後,也擔心前來賀壽的人不自在,便早早退了。

沈廷鈞與許知君、梁昊升、魏明謙幾人親自送他出去。到了侯府門口,秦晟回頭看看四個伴讀,卻笑道:“都回去吧,今天是老夫人的好日子,該以老夫人為重。朕難得出宮一趟,稍後就去街上轉轉,你們就別跟著了。”

梁昊升耿直,接話道:“街上有什麽好轉的,您不如吃了席再走?”

秦晟朗笑:“免了,朕怕你們消化不良。”

不待幾人說什麽,便擺擺手走了,“回去吧,都等著呢。等得閑了,咱們幾個也坐在一起喝幾杯。”

說著就邁著龍行虎步離開了侯府,往街上去了。

這廂秦晟走遠,身邊的大太監這才低聲說:“老夫人這壽宴倒是熱鬧,奴才看到,內閣的大人幾乎都到了。還有梁大人、許大人、魏大人他們……”太監想說,別看這幾人平日裏誰也不挨誰,好似關係一年年疏遠了,。但這遇到事兒,他們二話不說就跑來了。可見心裏還是很親近彼此的,那……

這太監抬起頭,看向帝王。結果就見秦晟正垂首看著他。

帝王的視線明明平靜至極,可這太監卻被嚇得心髒幾乎跳出嘴裏。而他雙膝一軟,更是忍不住“噗通”一聲跪在地上。

太監連求饒都不敢,而不過是片刻功夫,便有穿著便宜的禦林軍將他羈押拿下帶走。

一連串動作可謂快速麻利,絲毫沒有引起周邊百姓的注意。

隻那太監被帶下去後,今天隨行的禦林軍副統領走到秦晟身側,忍不住請罪說:“是臣護駕不利……”

秦晟擺擺手往前走,“這與你何甘?宮裏的太監你又指揮不動,且做好自己的分內事就是了。”

禦林軍副統領領命應是,隨即又站在秦晟身後半步遠的地方,警惕周邊動靜。

再說秦晟,心情雖然受了打擾,但整體也還好。畢竟從他登上這至高之位開始,身邊便多的是這種逢迎討好、諂媚狡詐的小人。

他們或為自己的利益,或是被旁人收買,在他耳邊說道一些有的沒的,妄動說動帝王心。

但能做帝王的,那個不是心性堅韌之輩?

許是每個朝代的末代帝王,都難免有種種品性上的缺陷,也免不得被人蠱惑做下錯事。但秦晟自認自己即便做不成開國之君,但做個中興之主卻使得。

他心中有大業,他心中眼中都有著名垂青史的熊熊烈火。野心太旺盛,讓他不得不保持旺盛的精力與精明的頭腦,也因此,他愈發知道,什麽事兒該做,什麽不該做。

就比如今天,老夫人賀壽來了滿朝大臣又怎樣?子淵他們四人重聚又怎樣?

他轄製子淵,固然有擔心他做大的原因,但這何嚐不是做給朝中人看的?

一個心中隻有雄圖大業的帝王,是不介意給臣子權利,也不介意臣子有些小心思的。隻要他們能為他所用,對他忠心耿耿,那他們的所作所為,隻要不出格,他便可以視而不見……

老夫人的壽宴在熱熱鬧鬧中開始,又在熱熱鬧鬧中結束。

壽宴上二夫人看了好幾個人選,但事情涉及到最疼愛的女兒,二夫人一時間也下不定決心,到底給定下那位郎君好。

而要一家家去考察,又實在太耗費時間與精力。偏她如今最缺的就是時間,就是精力。

二夫人尋上桑擰月,桑擰月又尋上老夫人,順便喊上了三夫人。

娘幾個商商量量,考慮到府裏不僅有欣姐兒要說親,就連榮安和鶴兒的親事也該提上日程的,那不如再操辦一次宴席,宴請些姑娘小子到府裏來?

心裏這麽想,但考慮到實際情況——鶴兒和榮安隻差著三、四歲,若是兄弟倆一道說親,明顯那些閨秀會更中意鶴兒一些。這不是讓榮安難堪麽?

也因此,在說到孩子們的親事時,桑擰月就趕緊開口說:“鶴兒還不急,他還沒下場,身上也沒功名。況且他如今一心讀書,那他的親事晚上兩年再考慮也不遲。如今緊急的,還是欣姐兒和榮安的婚事,畢竟倆孩子都不小了。”

老夫人人老成精,也想到了鶴兒那小子是個“萬人迷”。

提起這孫子,老夫人驕傲的不要不要的。

鶴兒繼承了大郎的聰慧,不,甚至說,他遠比他爹更聰慧,在讀書上更是有天分,堪稱一點就通。

老夫人就時常說,這是因為有他娘那邊的血統加成。畢竟眾所周知,晉州桑家除了是赫赫有名的大書商外,每一任家主都是實打實的進士出身。

家族裏幾十個進士,舉人更是不在少數,再有鶴兒的小舅舅當年甫一參加科舉,便一路高歌,最後奪下了哪一屆的探花——本來可以被點為狀元的,清兒也確實是狀元之才。那誰讓那一屆除了清兒外,再沒有容貌出眾的。哪一屆最年輕的都三十了,清兒在一群叔伯輩兒的同科中,不僅最年幼,且容貌清新俊逸如修竹,那不點他為探花郎,這說不過去啊?

許是當真有血脈加成,也許是鶴兒自幼被父親親自開蒙教養,心性與悟性都更勝過平常孩童。是以,這孩子當真非常非常靈性,且在讀書上,非常非常出色。

他本來也是早就可以下場的,隻是到底有些小孩兒心性——他知曉他父親是本朝第一位六元及第,就想創造一次父子同樣六元及第的佳話。

他有這心性,沈廷鈞自然不攔他,甚至還鼓勵他出去遊學,讓他壓壓火候,來年直接將大小三元全部斬下。

究其真正原因,沈廷鈞大概是擔心兒子心性還不夠成熟,還不能夠應付官場的爾虞我詐。

鶴兒與他不同,他是因為有進宮做太子伴讀的經曆,是以不管是宮裏還是朝堂上的風雨,他從小就見識,也從小就習慣。

而鶴兒……到底是嫡長子,即便對他寄予厚望,可到底是擔心兒子過早經曆官場的黑暗,與心性上有所打擊。

不說鶴兒在讀書上多有天分,隻說鶴兒文武雙全,容貌出眾,品性無暇,他本人更是武安侯府的世子爺……用一句郎豔獨絕來形容他絲毫不為過。可以說,從鶴兒不滿十五歲起,前來說親的媒婆,都險些要把武安侯府的門檻踏破了。

鶴兒太拿的出手,把他的親事與榮安的親事放在一起,榮安的榮光自然會被他遮掩。所以,這孩子的親事還是容後再考慮。

卻說不幾天後,侯府又辦了賞荷宴,且給各府下帖子時,明確提及眾位夫人可攜兒帶女前來。那這什麽意思,不就明擺著麽。

眾人又一打聽,是在給二房和三房的孩子選夫婿與媳婦,頓時動心。

雖然榮安比不得鶴兒,但也不差了。

他小小年紀就是舉人,上進心很足。最關鍵的是,他家裏人口簡單啊。這要是將精心養育的嫡長女嫁過去,他們許是會舍不得,但是次女或是幺女卻是可以的……隻是,又想起榮安的生母,便又忍不住有些顧慮。

有顧慮的夫人不在少數,和當家的男人說起這事兒,也有些踟躇,不知道究竟該不該帶女兒過去。

那些男人考慮的卻更現實一些,就說:“不過是一個早就和離的婦道人家,顧慮她那麽多作甚?榮安如今的母親,是長安伯的嫡長女,你隻要知曉這件事就夠了。至於那周氏,不管所犯何罪,既帝王沒有因此冷落侯府,疏遠沈廷瀾,便說明其罪不會禍及家人。忽略掉周氏,你再看這門親事,是不是也大有可為?”

許多人都是如同這位大人這般考慮的,也因此,那天的賞荷宴來的人,竟是比預想中多了很多。

這儼然成了一次相親宴,當然,宴席進行的很順利,也結成了很多小夫妻就是了。

欣姐兒的親事就是在這宴席上定下的,榮安的同樣。兩人一人擇中了禦林軍出身的一名武威郎將,一人擇中了翰林院侍讀學士家的嬌女。

總之,人選大概都不出長輩所料。

而因為有長輩們在上邊把關,這親事也很順利的定了下來。

等這兩個大齡剩男剩女解決了婚姻問題,侯府未成親的,就隻剩下桑擰月生的這三個了。

榮啟和榮慧都還太小了,暫時不用考慮那麽多。但是鶴兒,馬上就到加冠之年了。

鶴兒又一次出門遠行時,桑擰月千叮嚀萬囑咐。一來是叮囑兒子注意人身安全,若是受了傷千萬及時寫信回來告知他們;二來,是告知鶴兒一定要潔身自好,君子發乎情止乎禮……

頭一點且不說,隻說第二點,鶴兒知曉娘是受了三叔的“啟發”,擔心他也在外邊找個意中人。

鶴兒便輕笑起來,輕喊一聲“娘”。

他容貌本就清俊,一雙桃花眼和桑擰月像了個十成十。若繃著臉時,他儼然就是年輕版的沈廷鈞,整個朗逸清貴到極致。可若是笑起來,他清潤的眸中含著點點星光,眸中似有浪漫星河,真讓人恨不能長醉其中。

鶴兒聲音清朗的道:“娘,兒子長大了,做事有分寸。您擔心的事情絕不會發生,兒子不會做下那麽無厘頭的事情。兒子的婚事,之後還要多勞煩母親。等兒子有了功名吧,到時候好說親了,您就將此事操持起來,您看可好?”

安撫好母親,又告別了祖母和父親,還叮囑兩個弟妹在家裏安分些、聽話些。

做完這些事情,鶴兒鄭重看一眼家中的親人。帶著不舍,更是帶著帝王的委托與使命,悄悄的出了京。

科舉還未開始,可他的宦海征途,已經正式啟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