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沈廷瀾說透了施姑娘的事兒,桑擰月一身輕鬆。反觀沈廷瀾,卻像是魔怔和丟了魂一樣。
他連同科們的宴請都顧不上參加了,每天就想拉著桑擰月表忠心。
可他的那點忠心,當真經不起桑擰月的推敲和質問。
每每他做好思想準備而來,卻總能被桑擰月一針見血的發問弄得慌張退卻。
這種慌張愈發說明他心中有愧,心中有鬼,也愈發讓桑擰月失望。
兩人的感情維係至今,不是隻有沈廷瀾在單方麵的付出。
雖說早先與沈廷瀾成親,固然有急於脫離周家牢籠的束縛的原因在,但這些年下來,桑擰月也在用心經營兩人的夫妻關係。
他們夫妻和美,恩愛甚篤,這在府裏是公認的事實。但如今,少了其中一個人的配合,這和美的假象就再也維持不住了。
沈廷瀾肉眼可見的沉默下來,桑擰月的麵容上的笑意,也一日比一日淡薄。
春天似乎總是很短暫,好似一眨眼的時間,時序就入了夏。
這一日桑擰月被二夫人與沈玉瑤拉出去逛街。
她與沈廷瀾之間的夫妻矛盾,若說早先二夫人和沈玉瑤還沒察覺,那如今隨著時日漸長,連府裏的丫鬟婆子們都能說出個一二三了,二夫人和沈玉瑤再想不知道也不可能了。
兩人雖說還不明白,她與沈廷瀾究竟因何緣故生了嫌隙。但既然這麽長時間還沒和好,顯見其中問題很大。
夫妻之間的問題,最忌諱第三人插手。更何況他們也不明白就裏,貿然過去勸說,就怕適得其反。
也是因此,二夫人和沈玉瑤明智的沒有上趕著添亂。
但兩人也用她們自己的方式,想幫助桑擰月消化一些負麵情緒。
這不,這一天兩人就拉著桑擰越出來逛街了。
但有的時候,事情就是這麽湊巧。
她們才剛從一家成衣鋪出來,竟是遇到街上有一位老人家因哮喘發作躺在地上。老人家的家人急的哭嚎,但圍觀人群卻都束手無策。看熱鬧的人中,有人提醒說,“趕緊去請大夫”,可距離最近的藥堂也有將近半柱香的時間,等大夫趕到,病人怕是都沒命了。
施南星就是在這個時候出現的。
她一身清冷的青衫襦裙,宛若救世的神女一般,施施然從天而降。
不見她有絲毫慌亂,隻見她從容的從隨身的荷包中取出慣用的銀針,隨即手法迅速的給老人家針灸上。隨著老人家的情況漸漸平穩,施南星又從荷包中取出一枚褐色藥丸,並將之交給老人家的家人,叮囑上用法。
一條人命就在施南星的幾個呼吸間,被急救了回來。
圍觀百姓俱都忍不住熱烈的鼓起掌來,這個說:“這姑娘好醫術。”
另一個說:“不僅醫術出眾,容貌也跟仙女似的,這怕不是天上的神仙下凡了。”
“京城什麽時候來了這麽一位醫術不凡的女神醫?我竟是從未聽說過……”
眾人議論紛紛,就連二夫人和沈玉瑤也讚不絕口。
眾人紛紛猜測著這位姑娘的來曆,卻隻有桑擰月,幾乎是卻在第一時間就猜到了她的身份,施南星。
原來這就是讓沈廷瀾心折的姑娘啊。
如此品貌,又有過人的醫術,沈廷瀾的眼光一如既往的不錯。
心裏轉過這些東西,桑擰月的麵上卻沒有絲毫表情。
她隨著二夫人和沈玉瑤繼續往下一個商鋪走,卻也是在這時,那位施姑娘陡然出現在她們麵前,攔住了他們的去路。
二夫人與沈玉瑤都有些莫名其妙,兩人想問這位陌生姑娘,是不是認錯了人。
可施南星卻隻看著桑擰月,而觀桑擰月的模樣,倒不像是不認識此人。
二夫人拉拉沈玉瑤的胳膊,兩人和桑擰月打了個招呼,便先進了店鋪,將現場留給了桑擰月與施南星。
等這片地方清淨下來,桑擰月問施南星說:“姑娘攔住我,可是有話要說?”
施南星點頭:“你可是三哥的夫人?”
三哥?
沈廷瀾在侯府行三,侯府的人、包括京城的人,慣稱他一句“三爺”。若是關係親近些,喚他三哥也沒錯。
心裏明白是怎麽回事兒,也想過沈廷瀾與施南星關係親近,可親近到施南星喊沈廷瀾“三哥”,這也斷斷是桑擰月沒有想過的事情。
她心中突然傳來遲鈍的鈍痛感,但她都遮掩住了,麵上絲毫神色不露。
她也不和施南星打馬虎眼,徑直點頭道:“若你口中的三哥,指的是武安侯府的三爺沈廷瀾的話,那沒錯,我是他的夫人。”
施南星聞言微頷首,隨即似開恩,似高高在上的解釋了一句,“我認出你身上所佩荷包的針線了。”
同款式、同做工、又是同樣配色的荷包,三哥也有一個。也是因此,她在芸芸眾生中一眼就鎖定了桑擰月,並猜出了她的身份。
桑擰月微頷首,並沒有對此多說什麽。
施南星似是沒想到,這位老鄉竟是一位比她話更少的姑娘。但是,無所謂,她將她該說的說完就是,無所謂對方話多話少。
就聽施南星繼續道:“我聽三哥說,你因為他與我走得近的事兒,與他鬧矛盾,他為此頗感困擾。”
桑擰月陡然抬起頭,看向施南星。
施南星似乎並不覺得自己說了什麽大不了的事兒,似乎也沒有意識到,在一個女人麵前,說他的男人與別的女人說出他們夫妻之間的糾紛,對他的夫人來說,時如何傷顏麵。
她隻是就事論事說:“我與三哥雖關係投契,但卻不涉及絲毫兒女情長。嫂嫂你若是擔心三哥起外心,那純粹是庸人自擾。我不是那等自甘下賤之人,三哥君子品格,也不會做出那等背棄妻兒之事。”
又上下打量桑擰月兩眼,輕描淡寫說:“嫂嫂大可以放寬心,我與三哥以前如何,以後也會如何,我們斷然不會做出絲毫逾矩之事。”
話落音,也不等桑擰月的回應,施南星衝她微頷首,便施施然轉身離去。
她轉身的姿態也頗清高冷傲,宛若不被世俗所困的九天神女一般。
但旁聽了整個過程的沈玉瑤,卻著實惱壞了。
也怪她好奇心重,進了店鋪後也沒去選東西,反倒選了最近的一個位置偷聽。
結果,她都偷聽到什麽?
那什麽醫女原來竟和她的好三哥有一腿。
好麽,她就說三嫂那麽好的性子,怎麽和三哥鬧了這麽久的矛盾。且娘還坐視不理,也不讓她們插手他們夫妻間的事兒。
卻原來,哪裏是不能理會,而是沒辦法理會。
自家三哥有外人了,這都叫什麽事兒!
而如今這女人還頂著一張無辜的臉,跑嫂嫂麵前叫囂他們兩人的清白來了。
我呸!
真要是清白,你會喊一個成了親的男人“三哥”?
明知道對方有家世,且因為你們的關係鬧了矛盾,一般人該做的不是避嫌?可你看這姑娘怎麽做的,她不僅不避嫌,還說以前他們如何,以後還是如何,這不是挑釁麽。
這絕逼是挑釁!
沈玉瑤不相信別的解釋!
她這小暴脾氣,當即就上來了。不管不顧就要衝出去,要給施南星兩個嘴巴子!好教她學個乖,讓她知道知道,人生在世,最好別做缺德事,更別插足別人的夫妻感情。
二夫人就在沈玉瑤跟前守著,也是沈玉瑤太不著調了,二夫人不得不跟著打掩護,於是,她也就聽了幾耳朵。
不說二夫人此時的心情有多複雜,有多一言難盡,隻說看到沈玉瑤要衝出去,二夫人條件反射就伸手去拉她。
她這一把倒是拉住了沈玉瑤,但沈玉瑤氣衝頭頂,竟是用力扯開了二夫人的鉗製,然後跟顆小炮彈一樣,直接就炸了出去。
她是衝著施南星去的,而施南星,是朝她這個方向來的。兩人一個碰麵,沈玉瑤在施南星毫無防備之下,狠狠往她臉上扇了一個巴掌。
但施南星也不是善茬,常年在外行醫的姑娘,說她是個老江湖也不為過。也不過是沈玉瑤的巴掌落在她臉上之後,施南星就回擊了沈玉瑤一下。
而她這一下,可比沈玉瑤狠多了。
畢竟這姑娘身上是帶著銀針的,而她那些銀針上,有些是塗了毒的,沈玉瑤的一隻手掌肉眼可見的變成了青紫色。
兩人的交鋒發生在一瞬間,很快,現場便響起了沈玉瑤殺豬似的喊疼聲。
這嘶喊聲太痛苦尖銳,把沉浸在自己思緒中的桑擰月,以及正懊悔的二夫人都驚到了。兩人抬頭都看了過來,然後忍不住都傻了眼。
最後這事情自然是不了了之了,畢竟沈玉瑤是沈廷瀾嫡親的妹妹,施南星稱呼沈廷瀾一聲三哥,又自詡和沈廷瀾關係投契。那對方的家人,自然也是自己的家人。況且對方是個小姑娘,即便有錯在先,但誰還能揪著不放不成?
最後施南星自然沒有和沈玉瑤多計較,並大度的將解藥給了沈玉瑤。
但沈玉瑤之前就惱恨這女人破壞三哥和三嫂的感情,如今自己又被這女人陰了一把,她心裏恨的要死,難得有骨氣一回,竟是寧願忍著痛,回到府裏等大哥請禦醫來給她診治,也不願意用施南星施舍給她的解藥。
事情鬧到這一步,就真的是鬧大了。
整個武安侯府中,幾個主子全都知曉了此事。
桑擰月對此很抱歉,畢竟瑤兒是為了替她出氣,才出手打了施南星。若非是因為她,瑤兒這個金尊玉貴養大的姑娘,何苦受這種苦?
沈玉瑤卻完全不覺得自己苦,她隻是恨!恨那女人明明長了一顆毒婦心,可她三哥隻為她的皮相所迷,竟是看不穿她的內裏。
沈玉瑤將沈廷瀾罵了個狗血噴頭,才不管他是不是自己的三哥,是不是自己一母同胞的兄長。
這時候,她幫理不幫親!
事情鬧到很晚很晚才落幕,而這一晚上,沈廷瀾幾次三番要和桑擰月說些什麽,可桑擰月都沒有理會他。
等回了三房的聽雨閣,桑擰月更是直接搬了自己的被褥,去東廂房尋誠兒一道睡。
沈廷瀾見狀,隻能苦惱的撓撓頭,繼而長歎一口氣,一臉頹喪的坐在了台階上。
翌日一早,東廂房就傳來了門開的動靜。
沈廷瀾在台階上坐了一晚上,此時正有些昏昏欲睡。但聽到這一聲響,他也立馬從地上坐起身,然後徑直朝東廂房走去。
桑擰月並沒有理會他,隻是牽著誠兒直接出了聽雨閣。
沈廷瀾見他們是往鶴延堂去的,還沒多想什麽。可等到了鶴延堂,他聽桑擰月與母親說,想去皇爵寺住些時日散散心,沈廷瀾就徹底急上了。
但任是沈廷瀾再怎麽著急上火,老夫人也像是沒看到兒子偷過來的眼色似的。老人家不僅一口同意了兒媳婦的請求,還貼心的說:“若是你不嫌棄誠兒吵鬧,就將誠兒也帶過去吧。寺廟淒清,有誠兒給你作伴,你也不至於太孤單。”
桑擰月應了“好”,隨即直接讓人安排出門的馬車去了。
片刻工夫,馬車就安排好了,桑擰月徑直帶著誠兒與素錦出了武安侯府,準備直接往皇爵寺去。
至於行禮和慣用的那些物件,倒也不用操心。素心還在後邊,稍後她自會將娘倆的東西都帶過去。
桑擰月領著誠兒走到武安侯府門口,沈廷瀾就跟一隻無家可歸的大狗狗一般,這般可憐巴巴的跟在母子兩人後邊。
沿途遇見了許多下人,但下人們看見這邊的低氣壓,都早早的避開了。桑擰月沒有遇見旁人,心情很是平靜。
可在門口,他們卻遇上了即將去衙門的大哥。
桑擰月遲疑一下,衝沈廷鈞微微頷首。
沈廷鈞看看她,又看看她身後的沈廷瀾,隨即蹙眉問道:“大早起的,弟妹乘車去哪裏?”
桑擰月微抿著唇說:“在家閑來無事,我帶誠兒去皇爵寺住段時間。”
沈廷鈞好似當真不知道,她這時候去皇爵寺是去做什麽的。
他隻是走上前,將誠兒抱到馬車上。然後殷切的叮囑誠兒:“你母親是女眷,你是小男子漢,出門在外,誠兒要多都照顧母親,保護母親不被人欺負。”
一句“欺負”,頓時惹得桑擰月眼眶一熱,眼淚差點奪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