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擰月醒來就問,“清兒呢?”

她昨天做夢夢見清兒去衙門把那歹徒打了一頓,她是感覺出了氣挺舒心的,但夢中弟弟用棍子打人自己也累了個半死,她很心疼弟弟。

正是因為做夢夢到了弟弟,桑擰月一見到素錦就問清兒去了哪裏。

素錦好笑的看一眼自家姑娘,樂了:“少爺一大早起來,就和李叔一道送那歹人去衙門了。少爺還說,若姑娘不主動問,就不讓我告訴您,怕您說他逃課,回頭又要教訓他。”

桑擰月聞言露出個無語的表情:“他還知道他是個學生麽?既然心裏清楚,他若逃課我必定要不喜,他還抱著僥幸的心態逃了課。這孩子,不管是真不行了。”

素錦樂嗬嗬的勸:“姑娘,我覺得少爺這樣也挺好的。之前少爺就是太文靜了,跟個小姑娘似的。如今他膽子大了,想往外跑了,也有擔當能替您辦事了,這不挺好的麽?”

桑擰月也覺得這樣活蹦亂跳的弟弟挺好的,但即便再好,她也不能做出欣慰的模樣來。不然那小子還不得飛到天上去?

桑擰月就說:“我得時刻拉扯那根線,不然我怕有一天我一撒手他直接飛了。”

“那少爺能飛哪兒去?還真能上天不成?”

“那誰說得準。”

主仆倆說了幾句話,桑擰月簡單用了一碗燕窩羹,又吃了兩塊糕點。眼瞅著到中午了,可清兒還沒回來,桑擰月左等右等等不回來了,便蹙著眉喊了素錦說:“走,我們一道去衙門口看看。”

京兆尹衙門距離桑宅不算遠,總共也就隔了一條街而已。他們不走大路,隻挑小路走,不過一盞茶功夫,主仆兩個就到了京兆尹衙門附近。

走到這裏,拐過一個彎兒,能看見京兆尹衙門的門前地了,但桑擰月和素錦卻陡然頓住了腳,兩人再邁不動一步。

因為就在他們正前方不遠處,他們看見清兒在與人說話,而那人不是別人,正是身著官服、一身凜然威嚴的沈廷鈞。

桑擰月錯不及防看到沈廷鈞,眉眼都有些呆滯。

她控製不住有些心跳失衡,她想扭頭就走,可就在此時,正垂首與清兒說話的沈廷鈞像是察覺了這邊的視線,陡然抬頭看了過來。

兩人的視線在半空中對了個正著,桑擰月遲疑片刻後微微頷首,可沈廷鈞隻是漠然的垂首下來,又與清兒說了句什麽。

下一瞬,就見清兒猛地回頭看過來,他顯然沒料到姐姐親自來尋他了。清兒一方麵很激動,一方麵又有些惶恐。

他今天可是逃課過來的,姐姐別不是來抓他回去私塾上課的吧。

糟了!姐姐麵色不善,他不會被姐姐打一頓吧!

清兒害怕極了,惶惑之下直接抓住沈廷鈞的胳膊,“侯爺救命。”

沈廷鈞本已經離家出走的思緒,忽然又被拉了回來。他看向正努力扒著他的胳膊,笑的比哭的還難看的清兒。沉默片刻後,啞著聲音問他,“你又闖什麽禍了?”

“我沒闖禍,我就是,我就是逃了課。”

沈廷鈞微蹙起眉頭,清兒見狀壓力更大。他這時才意識到,方才他情急之下竟然抱住了侯爺的胳膊。

就問他到底是哪裏來的狗膽,他怎麽敢在侯爺身上動手動腳?難道就因為侯爺太溫和可親,以至於他把侯爺當成自己人,所以才順杆往上爬?

他可真是膽大包天!

清兒趕緊鬆開手,沈廷鈞看了一眼他傻兮兮的笑,倒是沒說什麽。可看著那邊進退不得的桑擰月,沈廷鈞到底是蹙著眉,對清兒說:“去給你姐姐賠個不是,承諾她以後再不逃課了。”

“啊?”清兒如遭雷擊,一臉沮喪,怎麽侯爺比姐姐還嚴格?他逃課雖然不對,但也情有可原。畢竟今天的事情可太大了,萬一真藏著貓膩呢,那他們姐弟的人身安全不是時刻都受著威脅?

他也知道應該和姐姐賠不是,讓姐姐原諒他,讓姐姐不要生氣。可賠不是可以,承諾以後不逃課,這個就不用了吧?

清兒還想討價還價,沈廷鈞已經擰著眉頭開口:“還不快去。”

“哦?哦!”

清兒看看沈廷鈞,再看看不遠處的姐姐,最後到底不得不對著沈候妥協,一步一挪的磨蹭到姐姐身邊去。

還不等姐姐開口,清兒便委屈的說:“姐姐,這次是我不對,我以後再不敢逃課了,姐姐你原諒我這次吧。”

清兒這一嗓子出來,直接打亂了桑擰月的章程,她原本想說的話也給忘到九霄雲外去了。

隻是,她沒說怨怪他啊?既然沒有怨怪,又何來原諒?孩子逃課是不對,可那也要視情況而定啊。

桑擰月忍不住看向站在不遠處的沈廷鈞,沈廷鈞看著京兆尹衙門,好似並沒有注意到這邊姐弟倆的動靜。但桑擰月敢保證,他絕對在聽他們姐弟倆說話。

心中泛起這個念頭,桑擰月原本死寂的心中,又忽然泛起漣漪。

但很快,她又把那點**漾的心給摁回了原位。

已經說清楚的事情,沒必要反複折騰。明知無解,明知沒有未來,那就及早斷幹淨,給彼此都留點體麵,以後還能再見麵。不然真鬧得僵了狠了,以後見麵跟仇人似的,那又何必?

心中這麽想著,桑擰月突然覺得心中舒坦不少。她整個人也變得坦然,就連說話的聲音都帶著心平氣和。

桑擰月道:“姐姐是有點生你的氣,但姐姐也知道,你是因為太關心這件事情了,怕案件中還藏著能危害到姐姐的細節,所以才這麽焦心來等結果。姐姐不怪你。但話又說回來,你如今還是個學子,你需要讀書、科舉、出仕,可你若頻繁曠課,你的學問能好到哪裏去?姐姐給你送到私塾讓你一心向學的苦心,不是也白費了麽?”

清兒很誠懇的認錯,“姐姐,我真的知道錯了,以後再不會逃學了。”

“知錯就好。”

姐弟倆又說了兩句,這件事便算是過去了。清兒立馬恢複神清氣爽的模樣,拉著桑擰月的手就往沈廷鈞哪裏去。

一邊走他還一邊興致勃勃的說,“姐姐你快來,侯爺說能帶我們進去京兆尹看看審問情況。我們進去瞧瞧吧姐姐,有什麽消息,我們也能第一時間知道,這樣也省的一會兒和那些差役們打交道了。”

桑擰月想說“不用了”,又想說“放開我,你自己去吧”,可她什麽話都沒來得及說出口,就被弟弟拉著往前走了好幾步。

等能開口說話時,沈廷鈞又目光灼灼的看了過來,在他那漆黑深邃的視線下,桑擰月一時啞口,連自己剛才想說什麽都忘了幹淨,就這般直挺挺的被清兒拉到沈廷鈞跟前,直到再次嗅到那熟悉的鬆柏香氣,才渾身一激靈,整個人回過了神。

沈廷鈞依舊在看她,桑擰月有些慌亂,手腳僵硬的都不知如何擺放是好。

這還是自那日決絕的說出“結束”的話後,兩人第一次相見。

眨眼又是一個多月了,眼前的男人似乎消瘦了許多,麵頰都微微凹陷下去。他身上的氣勢也更冷冽了,好似渾身都籠罩著一層寒冰,讓人恨不能對他退避三舍。配上身上這身官服,越發襯得他肅穆威嚴,讓人連直視他的勇氣都消失無蹤了。

桑擰月深呼吸一口氣,微微屈身行了個福禮。

沈廷鈞似乎是在出神,又似乎是在考慮問題,片刻後,他才看著她輕聲說:“起來吧。”

隨後沈廷鈞再沒有和她說話,隻對清兒道:“走吧,現在過去看看情況。”

清兒響亮的應了一聲“好”,一邊喊上姐姐,一邊大步跟在沈廷鈞身後走過去。

一邊走清兒一邊好奇的問,“侯爺,今天三堂會審的案子,審的究竟是誰啊?”

“怎麽問這件事?”

“嘿嘿,我好奇麽。”清兒今天一大早過來送了那歹徒,隨後就和李叔在京兆尹衙門外等結果。

然而結果還沒出來,倒是先看見了三司首腦一一過來了。

刑部尚書,督察院左都禦史,他先是看見了這兩人,隨後又看見了侯爺,這才意識到,今天怕是碰上大場麵了。

刑部、大理寺和督察院,這可是傳說中的三司。能讓三司首腦聚首,那指定是發生了了不得的案件了。

可他也沒聽說最近京城有大案發生啊。

有關這個問題,清兒好奇一上午了。可惜侯爺身邊當時有別的官員作陪,他不方便過去,侯爺趕時間隻微頷首示意看見他了。也正因此,如今有了時間,清兒可不得抓著沈廷鈞問東問西。

不過清兒顯然太甜了。

既然是三司私下裏會審的案子,甚至都沒讓百姓們旁聽,那肯定是這案件不尋常,遠不到百姓能知道的地步。是以,無論清兒如何問,沈廷鈞也沒有回答。

桑擰月在兩人身後,不緊不慢的走著。

她步伐小,跟不上沈廷鈞和清兒,不過也沒關係,大不了一會兒她落在外麵不進去,讓他們倆進去看看情況就成。

桑擰月一邊琢磨這件事情,一邊忍不住想,侯爺看著冷,脾氣倒是好。清兒這個糾纏的模樣,換她早不耐煩了,沈廷鈞對清兒雖然也愛答不理的,可卻沒攆他去一邊,可見他這脾氣是真不錯。

外人都傳沈候冷漠不近人情,脾氣冷肅不好接觸,這肯定都是謠言。

正這麽想著問題,桑擰月陡然發現前邊兩人不知何時停了下來。他們回首看著她,似乎在催促她快一些跟上來,又似乎在耐心的等著她走上前。

桑擰月不由的頓在原地,清兒見狀就歡快的衝她招手說:“姐姐快點,侯爺稍後還有別的事兒。”

有別的事就先去忙啊,少了他,他們作為受害者,也能尋差役們打聽消息。不過就是要低聲下氣說些好話,外加給些好處罷了。

心裏這麽想著,桑擰月動作上卻當真加快了腳步。不過之後桑擰月到不用緊追著兩人了,因為那倆人突然之間走的非常慢,僅僅比她的速度快了那麽一丟丟丟,桑擰月倒是輕輕鬆鬆就能跟上去。

京兆尹衙門中往來的差役繁多,見到沈廷鈞後,俱都趕緊過來見禮。

沈廷鈞沒說什麽,那廂成毅不知從那邊冒出來,卻回稟道:“主子,已經通知過了,現在可以過去了。”

接著,幾人就跟著成毅,越走越遠,越走越偏,直至走到臨時關押嫌疑犯的牢獄處。

那個早起被清兒送過來的歹徒,早已經被提溜到這裏了。他顯然已經被用過刑了,不知是在成毅傳話前用的刑,還是傳話後用的刑,反正看見他們後,那人一臉痛苦的求饒:“我當真就是去桑宅中偷書的,我沒想做別的惡。姑娘公子饒了我吧,我真是冤枉的啊。”

那負責審問的差役看看桑擰月和清兒,又看看沈廷鈞。

誰是苦主他還是能分辨出來的,但這倆人究竟和沈候有什麽關係?怎麽還勞駕沈候親自跟著跑一趟了?

差役有些想法,但又不好說,他殷勤的將供詞遞過來,討好得道:“這都是今天上午審出來的,因為您吩咐過,我們加緊審了。這歹人應該確實沒有傷人的心,目的也當真就是為偷書。”

歹徒正被差役們帶出去,聞言流著淚狂點頭,“對對,我沒想作惡……”可惜,他話還沒來得及說完,就被差役們堵住了嘴,連拉帶扯帶了下去。

沈廷鈞從成毅手中接過供詞,清兒趕緊湊過去看,桑擰月其實也想看的,但她總不能也湊到他跟前,那多不像話。

可就這麽焦灼的等著,又很磨人。

也好在差役有心討好沈廷鈞,便巴巴的說:“這歹徒沒有作惡的心,但有關偷書這件事,卻也不是那麽簡單。最起碼不是像他之前說的,準備拿去販賣那麽簡單。我讓人仔細審了,那歹徒也交代,他在城北破廟裏聽到旁人竊竊私語,才曉得桑宅從晉州運過來的書籍中,裏邊有藏寶。因為不確定究竟是什麽寶,但總歸先偷到手才能去找尋,所以那歹徒便鋌而走險去偷書了。”

所以,歹徒的目的當真就是偷書,但這目的也不單純。因為偷書不是為了販賣,而是為了從中找出寶藏。

這多荒謬啊。

那差役看看桑擰月,又看看清兒,就這樣的婦孺幼兒,看模樣氣質確實不像是普通人家出身,但即便祖上也有過輝煌,可能會留下餘蔭,但是藏寶麽,別想了,要是有寶藏,當初太祖和聖昭明皇後起事的時候,八成也讓人找出來了。

說起這個,就不得不說當初太祖和聖昭明皇後白手起家打天下,那時候兩人窮的隻有一身衣裳可以穿。為此,世麵上有小道消息傳出,在此聲名,那肯定是小道消息。就說太祖和聖昭明有雄心大誌,他們便想了個“借錢”的法子,就去挖掘各朝各代寶藏。

說是寶藏,其實還不是死人的墳墓?

但開國太祖和聖昭明皇後,那是多麽偉光正的人物,他們怎麽可能去做挖人祖墳的惡毒事兒?

所以說,這指定都是流言。

但即便是流言,應該也是有些說法的。所以,事實應該就是,那兩位應該沒有挖人祖墳,但四處尋寶這事兒,應該確實是有的。

要知道,也就在一開始打江山時,太祖和聖昭明皇後難過了那麽幾年,之後他們卻像是財神爺附體了一樣,再沒為銀錢發過愁。

不管是養多少軍隊,也不管是軍械軍備的製造,亦或是大手筆購買糧食,總歸兩人手裏闊綽的很,甚至連帶著建國後,又是修橋鋪路又是賞賜勳貴重臣,又是減免百姓賦稅的……這若是手裏銀錢少了,他們能這麽不把錢當回事兒?

也因此,世麵上就流傳,說是秦朝以前的藏寶,後人都不用想了,那應該都被太祖和聖昭明皇後找幹淨了。

是因為老天爺給他們指路,讓他們匡扶社稷,才給了他們財運。所以,那些做白日夢想憑空從地上撿金元寶的,都可以歇歇了。

差役對這個說法深信不疑,也因此那歹徒將事情交代清楚後,他愈發覺得好笑。

笑他不讀書不知道天下事,別人隨隨便便說兩句話他就當真了,那純粹是哄傻子玩的。再要麽還有一個可能,那就是有人和桑宅這對姐弟有仇,特意放出這種謠言,讓那些宵小來鬧得他們不得安寧。

不過事實究竟是哪個,幕後主使又是誰,這還得再查。也隻有找到那個散布謠言的人,這些謎題才能破解。

差役為求表現,將自己的猜測都說了出來。

期間成毅忍不住抬頭看了他幾眼,關公門前耍大刀,班門弄斧了不是?

不過他走的一直都是高冷路線,雖然覺得這差役聒噪的厲害,有心讓他閉嘴,但主子都沒說這話,成毅也就忍住了。

沈廷鈞一目幾行看完手中這幾頁供詞,順手遞給旁邊的桑擰月。桑擰月順手接了過去,她這是條件反應,根本沒考慮什麽。可東西到了手,她又覺得這像是燙手山芋一樣,想將這東西丟出去。

但她到底是好奇,那歹徒究竟是如何交代的,差役又是不是忘說了什麽,所以到底是垂首下來,努力忽視周圍所有動靜,仔細閱讀起來。

等桑擰月看完這些,清兒也看完了。

他先是湊在沈廷鈞旁邊看,又挨著姐姐看。雖然姿勢都不太舒服,角度原因使他也看不快,但他到底是看了兩遍,雖然每一遍都是囫圇著過了,但也看清楚明白了。

清兒心說:“這上邊寫的和差役說的,還真是大差不差。不過供詞更簡潔,而差役許是為了表功,許是為了渲染他的出色,憑白添加了他自己的許多揣測。去掉他自己的揣測,倒是和供詞一樣了。”

既然這邊牢獄裏再問不出什麽了,幾人便準備回去了。

在牢獄中不覺得,可走到豔陽天下,桑擰月就感覺身上的晦氣似乎都被燃燒掉了。她渾身激靈一下,下決心以後再不來這種地方了。又陰暗又昏沉,裏邊時不時還能聽見鞭子的揮動聲,嫌疑犯的慘叫聲,總歸讓人毛骨悚然,多想一次晚上做噩夢的幾率就增加一分。

桑擰月那一激靈恰好被清兒看在眼裏,清兒就懊惱的說:“都怪我,姐姐是姑娘家,剛才應該是姐姐在外邊等的。”

“不怪你,是我自己好奇的厲害,才想進去看看。你若是不讓我進去,我怕是還要生悶氣。”

清兒就哈哈笑起來:“不管姐姐怎麽說,反正以後再不讓姐姐來這種地方了。”

桑擰月便說:“我不來,你也別來了,這裏當真不是什麽好去處。”

姐弟倆說著話,清兒陡然想起什麽,就開口說:“今天這件事勞煩侯爺了,我請侯爺用飯吧?”

清兒說這話,其實是帶了幾分試探的。畢竟之前侯爺可是說了,他稍後還有要事要忙,可分潤給他的時間不多。可如今看侯爺這不緊不慢的模樣,也不像是有急事兒要辦的樣子,因而清兒便試探的開口,倒是沒想到,侯爺倒是真不忙了。

就見沈廷鈞似乎沉默了下,又似乎沒有。等他開口,他到底是說:“不用你請,你還小,今天我做東請你吧。順便我還有些話要交代你,你聽一聽。”

清兒聞言,先是辯解:“侯爺要提點我,那我肯定求之不得。隻是不管如何,今天這頓飯一定得我請才行。上次在望月樓……”

一提起望月樓,免不得就想起崇文書齋開業那天,他和姐姐在酒樓聽到長榮郡主尋人的事情,清兒的麵色當即晦澀起來。

沈廷鈞見狀,就問:“怎麽了?想起什麽了?”

清兒打哈哈:“沒什麽,沒什麽。”這是隨口說出來糊弄人的,若是被他糊弄的是別人,清兒也不會羞愧,但麵前這人可是武安侯。

侯爺對他們恩情大過天,在他麵前說謊話,清兒怕遭天打雷劈。

清兒心中到底是不自在,便湊過來,小聲道:“侯爺,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等到了用膳的地方,我再仔細和您說。”

這麽說著,清兒又看向桑擰月,“姐姐……”

姐弟倆心有靈通,桑擰月也想到了長榮郡主尋人的事兒。她自然不會在這個風口浪尖和沈廷鈞湊在一起。況且,今天和沈廷鈞遇到已經是巧合,以後若能避諱,還是要盡量避免見麵,不然平添尷尬。

桑擰月就說:“我就不去了,我回家還有事兒。你和侯爺去吧……”還有些未盡之言,桑擰月很想叮囑給清兒,就是“不該說的別說,凡事三思而後行”。可沈廷鈞就在旁邊看著,他雖然不言不語,麵目平靜,姿態隨意,但桑擰月似乎總能從他那雙過於黑沉的眼眸中,看到他波瀾起伏的情緒。

這讓她很不自在,也當真不想在這個時候,去挑撥這個男人的神經。

也因此,桑擰月到底是沒有多說什麽。

桑擰月和素錦是步行來的,此時清兒卻不讓姐姐步行回去了。李叔就在旁邊坐等著,清兒趕緊和李叔招手,“你送姐姐回去吧,不然我不放心。”

桑擰月想說這有什麽不放心的,可沈廷鈞的視線實在讓人難耐,桑擰月恨不能變出一對翅膀來,張開翅膀立即飛到桑宅。也因此,她就沒有推拒弟弟的一番好意,坐上了李叔的車。

清兒還在旁邊哈哈笑,“等會我回去時,我就讓侯爺送我回去。侯爺,這次又要勞煩你了。”

桑擰月硬著頭皮,探出窗來,想說一會兒她就讓李叔去他們用飯的地方等他。但她話還沒說出口,就見沈廷鈞眼神鋒利的掃了過來,桑擰月陡然和他對視上,心中一個猛跳,趕緊又坐回車廂,想說的話自然也沒說出口。

不說桑擰月心亂如麻,回到宅子後,連飯都沒吃就去練字了。結果因為心思紊亂,寫出的字都帶著一股子焦灼感。她看了都覺得傷眼,隻能讓素錦端了個火盆來,把這些紙張全部燒了個幹淨。

素錦幾次欲言又止,最後也沒有說什麽。隻看著姑娘心事重重的從這裏走到哪裏,又從哪裏走到這裏。最後許是累了,許是認命了,姑娘這才停了腳,在凳子上坐了下來。

不說桑擰月這邊魂不守舍,連午飯都沒用。隻說清兒和沈廷鈞在京兆尹衙門附近選了一家酒樓進去。

雖然也是飯點,酒樓人也很多。但沈廷鈞顯然是這這裏的常客,上到酒樓東家、下到跑堂的小二都認識他。

因此,雖然他們來的晚,但還有包間可用。而且小二的上菜速度特別快,幾乎是他們這邊才點完單,一道一道的美味菜肴就被送了進來。

清兒見狀就忍不住感歎一句:“我還以為京城的酒樓都一樣,大家上菜都是慢吞吞的呢。”

沈廷鈞晃了晃手中的茶水,顧自飲了一口茶,才出口問清兒:“此話怎講?”

清兒便連比劃帶說,把那天在酒樓等了許久,才等到上菜的事情說了。末了他歎口氣,沮喪又氣憤的道:“他們就是看我和姐姐,不是稚子就是婦孺,覺得我們好欺負,所以才讓我們等了那麽久。不過哪家酒樓的飯菜倒是挺不錯,以後人少的時候可以去,人多的時候就算了。”

沈廷鈞便問:“是哪家酒樓?我讓人打個招呼,以後你去了直接報上名號,店家自然會把你當貴客待。”

清兒先是報上一個酒樓名,隨後又趕緊說:“不用了不用了,區區小事,那好這麽麻煩侯爺?反正我如今什麽都不多,就是時間充裕,就是再等會兒也使得。況且我們那天在包間等待,也不是很無聊,我們,我們……”

提起聽牆角的事兒,清兒無端覺得羞恥。

他就撓撓頭,打哈哈,不想繼續說了。

不過沈廷鈞卻看過來了,然後直截了當的問他:“此事可有內情?可又為難之處?”

清兒原本不覺得太為難,也不想尋他討辦法,亦或是讓他出手幫忙做些什麽。

但此事關係到姐姐的人身安全,而長榮郡主又不是他們能得罪的。

清兒想了又想,到底是難為情的,一字一句將那天聽到的事情說了個清楚明白。

事情說完,清兒看向沈廷鈞冷峻的麵色,忍不住咽了口口水。侯爺是動怒了吧?侯爺這個樣子可真嚇人啊。

清兒怯怯道:“侯爺,那天姐姐去望月樓的事情,侯府中老夫人以及身邊伺候的人都知道,駕車的兩位老叔也知道。若可以,能否,能否請侯爺……”

沈廷鈞收斂住外溢的怒氣,再次恢複成平淡無波的神色。他這養氣的功夫,可是讓清兒開了眼。

所以說,到底是侯爺的養氣功夫尤其出色,還是到了高位的人,都已經學會不動如山?

清兒不知詳情,但他覺得,應該是兩者都有。

清兒一邊忍不住露出歎為觀止的神色,一邊有些期待的看著沈廷鈞,希望他能把侯府所有的知情人都封嘴。畢竟長榮郡主太瘋了,若真讓她打聽出那天那人是姐姐,還不一定能做出什麽來。

沈廷鈞麵對著清兒殷切期盼的眼神,到底是壓住了心中的戾氣,輕聲回道:“侯府那廂你不需擔心,消息絕不會從侯府走漏出去。”

“唉,唉,多謝侯爺,有侯爺這句話,我和姐姐都能放心了。”

清兒歡欣雀躍,沈廷鈞卻覺得氣衝腦海。

長榮屢次過線,屢次將他的警告當做廢話,她莫不是當真以為,他看在她是他前妻,又是女眷的份兒上,就不會對她動手了?

天真!

想過長榮,沈廷鈞又忍不住想起桑擰月。

因為知道了前情,此時再回想方才清兒一臉晦澀問桑擰月要不要來一道用膳時的場景,沈廷鈞就覺得,那畫麵刺眼又刺心。

那是他們姐弟倆的默契,可這種默契是被他的前妻逼出來的。

沈廷鈞從沒像如今這麽後悔過,後悔當初和長榮成了親,結為夫妻。

沈廷鈞一杯酒接著一杯酒的喝,清兒見狀,連忙用公筷給他夾了筷炙羊肉過去。在沈廷鈞看過來時,清兒還笑著討好道:“侯爺嚐嚐這道菜,做的真的很地道。一會兒我回家要給姐姐打包一份,姐姐也喜歡吃羊肉,可羊肉腥膻,家裏的廚娘總做不好。我給姐姐帶回去嚐嚐,若是姐姐喜歡,下次我再請姐姐來這裏吃。”

沈廷鈞“嗯”了一聲,他終於舍得放下酒杯,拿起筷子吃了那塊炙羊肉。大廚的手藝確實地道,羊肉做的鮮嫩爽滑,入口唇齒留香。以前他也吃過這道菜,知君也說過這道菜下酒最好,他卻全然沒往心裏去。此時將羊肉吞吃入腹,他則感覺,不愧是這裏的招牌菜,確實是做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