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暮遲遲,暮影離離,冷宮之中種著幾顆不知名的花樹,樹上繁花似錦,一簇一簇的壓了下來,好不生氣,卻因著生在冷宮之中,少人欣賞,縱然開到荼蘼,也不過是寂寥一世。
花樹邊上有一條長土幾,內種著一行鬱鬱蔥蔥的灌木,因為長年無人修剪,灌木瘋長,一片淩亂,風起,花香沾染灌木的草香,濃烈中一股子青草香,迎麵而至,撒了人滿頭滿臉,被有一番斷腸之味。
常年失修的宮殿破敗淒涼,腐爛的味道四處充溢,去年的秋天,她和綠芙途徑此地的時候,從未想過自己有一天也會是這裏的觀光客。
如今身在其中,她心境悲涼如霜,臉色清冷如水,親手把她打入冷宮的,偏偏是她最愛的男人,也是她認為的最愛她的男人。
“小姐!”她正站在院子裏縱觀眼前破敗的宮殿,門口,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淩雲心頭一緊,快不走向門口,卻被守在門口看押她的錦衣衛無情的擋住。
她不得出,秋菊也不得入,多久未見了,再見麵,今日是如此光景。
看著秋菊臉上的淚跡,淩雲勉強扯落個笑,道:“你這麽冒冒失失跑來了,小心太後娘娘責罰你!”
看著淩雲瘦了一圈的身子,秋菊淚珠奪眶而出,哭的嚶嚶嚀嚀:“小姐,我和太後請了假的,你不必擔心,你好不好,要不要緊?”
淩雲想伸手給秋菊一個安慰的擁抱,無奈被隔開在宮門內外,她手臂再長,也夠不著,於是依然隻是笑。
“我很好,不打緊,皇上不過是一時生氣,過幾日就會放我出去了,秋菊,你趕緊回去吧!”她是知道的,秋菊有多害怕靠近這個冷宮,她以前總告訴淩雲冷宮裏有不幹淨的東西,進去的妃嬪,沒幾個能活著出來的。
今日她能來看自己,淩雲已經很感激了,偌大的宮中,如今細細算算,她得到了誰的心?到頭來,真心待她的人,恐也隻剩下秋菊和戎玉了,連戎子風,她也已經不指望了。
秋菊聞言,心裏稍稍放心了一下。
“也是,那小姐先暫且熬一陣子,小姐缺些什麽?秋菊現在給你去內務府取!”秋菊擦幹眼淚,淩雲的安慰受用了。
“也不缺什麽,如果可以,能幫我去找一把修剪花木用的大剪子嗎?”她問。
秋菊愣了一下,隨即點頭:“嗯,小姐你等等,我一會就來!”秋菊小步跑了開,淩雲靜靜的在門口等候,一炷香的時間,秋菊折返了回來,身上除卻了一把大剪子,還多了一個包袱。
“小姐,方才奴婢在路上遇見了伺候你的小蝶,她說你連身換洗的衣裳都沒有帶,奴婢順帶就給你帶過來了!”說著,秋菊把包袱和剪刀恭敬的雙手遞給了淩雲。
淩雲卻隻接了剪刀,秋菊微楞,淩雲隻笑道:“找個地溝,扔掉吧!”
“可是小姐!”秋菊不解了,為何要把包袱扔掉。
“聽話,扔掉就是,歡喜的衣服,能麻煩你明天幫我送兩套幹淨的來嗎?”淩雲眼神柔柔看著秋菊,秋菊雖然不解自家小姐為何要扔掉這個包袱,但是還是乖巧的應下。
“嗯,奴婢知道了!”
“好了,秋菊,趕緊回去吧!若是讓人撞見了不太好。”淩雲的意思,秋菊明白:她現如今是太後的人,與前主子過多接觸,無心的人會以為是她們主仆情深,但是若是被有心人看去了,肯定會懷疑她是前主子安插在太後身邊的眼線。
不想給淩雲添麻煩,秋菊道了一句小姐你要保重,就選了條偏僻的小徑回去了。
淩雲折回了院子中,把剪刀暫放在了積滿灰塵的石桌上,隻身進屋,屋子裏比她想象的要稍微幹淨些,就是木頭腐爛的氣味太重,重的讓人嗆的嗓子疼痛,
她明白自己現在的處境,由不得她挑剔,於是腳步往前,打開了所有的門窗透氣,找了半天,才找到一把矮凳,搬了矮凳出去,放在那一行灌木前,她回身拿了大剪子,哢嚓哢嚓的修剪起眼前的一行灌木起來。
火紅暮雲,重巒疊嶂,紅霞被晚風撕裂成一朵朵,宛若打翻了的胭脂,又好似噴灑的淚血。
淩雲不辭疲勞的修剪著灌木,“哢嚓哢嚓”,一片寂靜之中,隻剩下她見到的哢嚓聲。
入夜,月明星稀,她依然在園中修剪灌木,夜色迷了眼,隻有彎月依稀落下來一輪清明,頭過那幾株花樹,如同水邊激起的水花,零零散散,影影幢幢的落在淩雲瘦削的後背上。
不知是風吹樹動打顫了那破碎的月光,還好淩雲的後背在微微的顫抖,蕩的背上的碎月跟著顫抖起來。
“德妃娘娘!”門口一盞幽幽的昏黃的燈光透入了幾絲暖光進院子,淩雲放下剪刀,抬起袖子在臉上抹了一下,不知道抹的是汗抑或是淚!
“是誰?”她起身,因著坐了許久,腳步有些踉蹌不穩,刺麻感自腳心傳到腰肢,難受異常。
“我是蘇藍!”那聲音在這樣寂寥的夜晚,宛若四月春風般和煦,淩雲因為久坐而冰冷的身體,聽著這聲音,暖了三分。
走到門口,她勾唇苦澀笑道:“蘇藍,是你啊!”
“嗯,皇上讓我來給你送點東西!”蘇藍說著,從荷包裏掏出一塊通體晶瑩剔透,流光溢彩的玉牌,淩雲認得這玉牌,眉心微皺了一瞬。
“送這個過來做什麽?”她問。
蘇藍頓了頓,似乎欲言又止的樣子,隨後,還是啟了口:“皇上讓你用這個自救一次。”
“自救?我沒有犯罪,為何要自救?”淩雲笑問,那笑容倔強又苦楚,始終,他都認為自己對葉穆涵做了那種缺德事。
蘇藍又是頓了頓:“德妃娘娘,你不要辜負了皇上對你的一片用心。”
淩雲覺得好笑起來,輕輕扯唇道:“蘇藍,你回吧,告訴他,此生若是有的選擇,我寧可從未和他相遇過。”
蘇藍心口窒了一下,隨後從荷包裏掏出了另一個東西,送到淩雲手中:“這是我的血,能解百毒,冷宮空置已久,如今又是蛇蟲鼠蟻多動時節,你留著防備!”
這個,淩雲沒有拒絕,接下,在蘇藍轉身欲離開之時,她忽然喊住了他:“蘇藍,等等!”
“嗯?”蘇藍回頭,那一抹清明如同月色的湖藍色身影,投入了淩雲的眼底,她嘴角一勾,輕笑著低聲自語了一句:“怪不得戎玉會癡戀你,長的還真是好看。”
“什麽?”蘇藍聽不甚清,隻聞見了戎玉二字,問了句,“戎玉公主怎麽了?”
“沒事,蘇藍,我有個事情求你!”淩雲搖搖頭,笑起來,笑的不再苦澀,而是溫柔了好幾分。
“有何事?德妃娘娘但說無妨,何來求之說,蘇藍擔不起!”蘇藍話雖如此說,表情沒有半絲的惶恐,依然柔如輕風,淡入湖水。
“蘇藍,若是可以,請好好對戎玉,雖然她還小,但是總會有長大的一日。”
蘇藍愣神,隨後回了淩雲一個笑:“嗯!”
如此,也算是答應了。
淩雲放心了,李貴妃當時設宴招待自己,席間眼淚漣漣的哀求過自己的事,如今她或許是做不到了,隻能轉托付給蘇藍,蘇藍的答應,雖然有些出乎她的意料,但是卻寬了她的心。
“謝謝你!”淩雲真心道謝。
“德妃不必言謝!蘇藍先告辭了。”蘇藍溫潤如玉的臉上,閃過了一絲落寞的顏色,淩雲懷疑,是自己看錯了嗎?或許吧!
龍居宮正殿,戎子風正在焦急等待,看到打著燈籠回來的蘇藍,他一個箭步上前,焦急問道:“蘇藍,怎麽樣?”
蘇藍把那玉牌拿了出來,道:“她說她沒有犯罪,為何要自救!”
“她……唉,算了,給她些時日考慮,她那麽聰明,可能能想通的,她還說了什麽嗎?”戎子風歎息一口。
“她讓我帶話給你……”蘇藍不知當講不當講,話到關鍵時刻,停滯了下來。
“什麽話?”戎子風急問。
終歸是要說的,蘇藍啟口:“她說,此生若是有的選擇,她寧可從未和你相遇過。”
戎子風高大的身影怔愣在了原地,麵如死灰!
此生若是有的選擇,我寧可從未和你相遇過,字字如刀,句句如矛,痛入心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