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聲音讓穆小文心裏一顫,急切地朝門外望去,翼兒被反綁著手推搡了進來。逆著光隻能看到她瘦弱的身形,進了廳才現她臉色蒼白,嘴唇都快要裂開。
“你們對她做了什麽?!”穆小文大驚失色,撲過去解開翼兒的繩子,剛解開翼兒便軟軟倒在她懷裏,聲音嘶啞無力:“小姐。”
石蘭滿意地看著穆小文悲傷的神色和翼兒無力的樣子,說:“娘娘未歸,當然是丫環失職,按照家法,這丫頭從昨晚開始就在焰屋跪著,直到文娘娘回來為止。”
焰屋?就是西園那邊那個溫度高得嚇人的石屋?!穆小文曾因為好奇,與翼兒溜到那邊看過。那塊地方比周圍溫度高,尤其是那石屋,熱度集聚,溫度高得嚇人,聽說很久以前曾作為高手練功之地。當時天氣寒冷,進去隻一會都覺得受不了,出來很久還是心跳快,氣息紊亂。現在已是初夏,翼兒竟在那焰屋跪了一夜!
穆小文緊緊捏住拳頭,隻覺得滿腔的憤怒快要讓胸口窒息。
“文娘娘可是心疼了?沒想到這丫頭在娘娘心中還真的有分量呢,當真是主仆情深。不如讓翼兒這丫頭繼續替娘娘受罰如何?”石蘭話鋒一轉,“來人,家法伺候!”
有下人應了一聲,便當真去拿家夥。而李雲尚就站在麵前,淡然的神情,竟不阻攔,似乎與他無關般。
方墨剛想說話,隻聽得一聲大吼:“誰敢!”
轉頭看去,穆小文緊捏拳頭,紅著雙眼,瞪著石蘭破口大罵:“屁家法!還不是你看我不順眼想整我!”媽的,她不忍了,她也不想扮溫順扮柔弱,不破不立,大家撕破臉皮把所有話攤開來說,她就不信憑她宰相後台,還能被人撕碎了不成!悶氣憋在心裏隻會傷身,還不如痛痛快快泄出來,不做潑婦不行的話,那她這個潑婦做定了!
所有人都被她粗俗的吼聲震住了,連方墨都有些不可思議。
穆小文卻又施施然站起來,一副痞子吊兒郎當的模樣,逼近石蘭,“我一夜未歸怎麽了?反正我都被廢棄了,躺在那死了都沒人知道,你還管我在不在府裏啊?!”
石蘭被逼得後退,李雲尚冷冷的聲音響起:“文娘娘這是在怪本殿嗎?”
他不出聲還好,他一出聲,穆小文矛頭立刻轉向他,模樣粗俗憤恨:“你他媽自戀就自戀,別把別人扯上好不好!你這種人除了好看一點,除了地位高一點,還有什麽值得炫耀的地方?你自以為是情聖,自以為全天下的女人都喜歡你,自以為風流倜儻懂女人心思,其實你什麽都不懂!”
對著二皇子竟然也敢破口大罵,還罵得這麽驚世駭俗,眾人皆駭然。
穆小文不依不撓,“你以為你愛石蘭,其實你不愛,你愛的隻是自己!你隻因為她是你小,所以即便她刁蠻任性你也會出於習慣接受她,還自以為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其實不是!你不愛她,你內心深處誰都不愛,你根本就不懂愛!沐筱文是真心愛你,她處處維護你,處處忍下委屈,可是你呢,就因為你對她沒有感覺,所以任由別人誣陷她!你以為所有的壞事都是她做的嗎,不是!很多都是你那好蘭兒栽贓的!”
好吧,很多她是胡謅亂造的,而且也不知道有些詞他們是不是能聽得懂,可是她罵得過癮,管它呢。
石蘭慌張的神色一閃而過。
“。。。你以為我還喜歡你嗎,我早就不喜歡你了!誰會喜歡你這種自以為是的豬頭!你自己一個人高高在上孤芳自賞去吧!”
“豬頭!臭李子!臭和尚!自戀狂!”把能想到的綽號全吼了出來。
周圍是一片不可思議的吸氣聲,方墨在身後拉拉她,穆小文回過頭來,罵得過癮便不分對象,“我討厭你們這種三妻四妾的花花公子!”
話音未落,瞥見方墨愕然及受傷的眼神,穆小文狂躁的心迅冷卻下來。
她不是在說他啊。
“方墨?”她伸出手去,想解釋什麽,方墨卻微微一閃,躲開了她。
“對。。。不起。”方墨是朋友,她不應該說這種傷人的話,可她不是有意的。
身後傳來李雲尚淡淡的聲音:“那次下藥之事,是文娘娘做的吧。”
穆小文身形一震,轉過身來,被現了嗎?
李雲尚替她解釋:“很容易查出,隻是不太相信,現在聽見些熟悉的詞,又加之文娘娘不平凡的表現,確信文娘娘可以做出這種事。”
穆小文怔住,徹底冷靜下來。看清楚眼前之人淡漠的眼神,一絲苦澀淡淡地從心中漫延開。癡情得讓人討厭的文娘娘,馬上要升級成潑婦文娘娘了嗎?以為說明自己不喜歡他之後,會換來他的一點點不排斥,可是見到他的眼神才知道,他根本不在乎自己是否喜歡他,他隻是不喜歡自己而已。
她愛他,他不會愛她。她不愛他,他還是不會愛他。
最後的一點依憑也失去。
有這種想法的自己,代表著她不知從何時起,竟有些在乎他的看法。
真是可憐得慘烈!
深吸一口氣,直視著李雲尚:“是。”已經是個刺蝟形象了,那就繼續做刺蝟好了。豎起身上的刺,保護好想保護的一切。
“殿下要懲罰我嗎?我怕痛,所以如果是鞭打之類的苦刑,我會事無巨細地告訴爹娘,爹娘做不了主我就稟告皇上,即使殿下是我的丈夫,也不能濫用私刑懲罰皇室嫡妻,所以我確信皇上會給出公平的判決。如果殿下想讓我進監牢,不好意思,我已經去過一次,不想再去,如果殿下執意,那這次的以及上次的監牢之災,都會被上告至天子處,想必皇上再疼惜殿下,也不可能眼睜睜看著皇子嫡妻受這種侮辱吧。”
李雲尚的眼神從容不迫,這種被微微威脅的情況下,仍高雅得如高山流水,清風明月。反觀她,雖然義正嚴辭,卻帶了一絲絕望,好似她是狼狽不堪的失敗者,正用盡全力要爭取到最後一絲利益。
苦澀再次漫延開,微微地狼狽地別過臉去,“所以,殿下如果當真討厭我,何不立出些條款,隻要不是太過份,小文都照做就是。也免得不斷生厭。”
周圍仍是一片靜默。似乎第一次見到這樣的文娘娘,空氣靜謐下來,就沒人敢做打擾。
許久,李雲尚淡淡一笑,“也好。”對眾人說道:“你們先下去吧。”
眾人愣了一下,接著魚貫而出,廳內隻剩李雲尚和穆小文兩人。
雖然知道李雲尚這笑容很淡,是出於公式化的談判,但這是他麵對身為妻子的自己時,第一次沒有惡言相對,第一次以非敵對的表情說話,第一次認真聽取並接受了她的建議,且這是第一次兩人獨處一室,穆小文鬆了口氣之後,心竟有一點點雀躍,之後又因為這種雀躍而覺得自己可憐。
眼前的男子明明有一張美少年般清澈動人的欺世麵孔,卻又有高雅驕傲的皇族貴氣和有掌控一切的氣勢,冰雪般的淡漠又讓人分外揪心。
不去看他,別過臉來率先打破這種安靜,“殿下隻怕一時沒有想好,小文倒是有些想法,不如小文先說,殿下聽著,覺得不好就說,小文再想個其他的。”
說著,也不等他開口便道:“第一,小文以後安靜待在蕪居,不是特別召喚,小文不會出現在府中除西園以外的任何地方。殿下知道,如果有事外出的話,就算是從偏門出入,最近也不得不經過西園。第二,如果不是別人來跟小文為難,小文不會跟任何一個殿下的妻妾為難。第三,翼兒是我丫環,所以希望殿下告知其他人,也不要跟翼兒為難。”
“這些條款都是私底下成立,所以小文不會告訴爹娘,不會告訴皇上,這點請殿下放心。而且隻要殿下喜歡,稱我為廢棄娘娘也行,讓我繼續住在蕪居也行,吃穿用度仍按普通丫環也沒什麽不可以。隻是,”穆小文抬起頭來看了李雲尚一眼,又迅低下頭去,“小文希望能有自由身。可以自由出入府中,可以遊山玩水,不至於真如廢棄娘娘這稱呼一樣,廢棄在二皇子府中,老死都無人得知。理所當然,蘭妃娘娘以前所要求的去浣洗局也不用去。”
沒有認真想過,但這些顯然就是一直徘徊在心底的願望,所以如此順暢地說了出來。提得太過突然,也許會被看成荒謬,也許更加惹他生氣,被應允的希望也渺茫,但那又怎麽樣呢,說出來心裏舒服得多。
“殿下,可好?”
低著頭看不到李雲尚的表情,隻能看到他垂下的雪白衣袖,以及衣袖處繁複華麗的花紋。
“還是殿下可有什麽要補充?”
許久不見回音,空氣沉悶得有些可怕。快要放棄的時候,淡淡的聲音自頭頂傳來,“也好,就按你所說。”
這一刻,穆小文玄然欲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