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進大皇子府,未加通報便闖進書房,現那溫文如玉的人正負手背向她站立,仰望著牆上的一幅畫,身姿依然那般寬廣從容,似乎任何事都不能玷汙到他。

聽見響聲轉過身來,見是穆小文,早已料到般地微微一笑:“你來了。”

穆小文心中有千言萬語,卻最終化作一句顫抖:“你為什麽要接那書筒?”

依稀記得他接回書筒時了然的神情,現在想來,他應該是早已知道。

李雲落的笑容依然溫和:“你不是曾勸我,想要怎樣的生活,便努力試一下嗎?”

“怎麽能......”

“殿下是溫文性子,必是喜歡逍遙自在,倦了便青燈相伴一書在手之人,若強迫自己在這不勝寒的高處,豈不是要鬱鬱一輩子?”李雲落眉目輕快地學著穆小文以前說過的話,低沉醇厚的嗓音帶上了幾分俏皮。雖然在這種沉重氣氛下仍顯得有些詭異,但穆小文還是忍不住微微笑了起來。李雲落當真是從容溫厚,人會不自覺地被感染。

他的放棄來得毫無預兆,卻一錘定音,無法更改。

沉默半晌後穆小文道:“真的就放棄專注十幾年的東西?”

李雲落點頭:“終於能解脫。”

“你會被投入監牢。”

“這隻是暫時,大局定下之後費一番功夫我就可以脫身,成為逍遙王爺。”頓了一下李雲落又說道:“宰相大人亦會得其所願,告老還鄉,你不必擔心。”

“嗯。”穆小文低應了一聲,又陷入沉默。宰相爹娘有這種打算她能理解,眼前之人的灑脫才當真讓她稀奇。有些人千方百計地想要得到的東西,有些人卻並不稀罕。李雲尚啊李雲尚,你執著的皇位是否真的那般吸引人?在大皇子的刻意相讓下,你的努力都變得有些可笑了呢。

大皇子會得到他想要的,而自己也終於鬆了一口氣。不知以後是何相處格局,但少了君主的身份桎梏,兩人相處起來終究將會親厚許多。兩人相視,不知不覺竟盈盈而笑。

瞬息之間,風雲變色。有人成功,但未必一定有人失敗。冥冥之間,也可是各人各得其所的歡喜局麵。是深夜近淩晨的時分,冬日的風刮得街邊的招牌獵獵作響。寂靜時,在這重重府內也能聽個明白,頓覺身上有了寒意。

丫環生起暖爐來,書房內暖和許多。與李雲落再談了一陣,得知明日皇上會退位,而擁護二皇子的大臣們即將著手引導輿論,通過各方途徑為新帝樹立威信。而說著一切的大皇子,嘴角含著微微的笑意,像是史學家在談論令人神往的故事般,悠然品茗。說起二皇子時,他的麵貌竟帶著對溫厚的寵意。

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長治久安達數百年,慢慢強盛起來的各國已蠢蠢欲動,而堪為儒家仁德思想表率的大皇子,也許已不太適應這漸趨激烈的謀略之爭。這是他的說辭。

穆小文再一次驚異地現,麵前的大皇子,當真是胸襟寬廣的脈脈紳士。在她看不到的地方,他向往著逍遙自由,縱覽全局,對二皇子也無太多怨憤之意。

被他的態度影響,想到輕風的刻意暗算,心中雖有苦澀,卻微微一笑,被開懷來。離天亮還有些時辰,索性坐下來,消化一下這突如其來的變局,等天亮後再去瞧瞧宰相爹娘,再看看離去之事是不是要稍加變動一下。

雖說是無血奪權,但軍隊是必要道具。在表麵的平靜下,一切都已安排好,隻等今日一夜。天快亮的時候,隱隱有馬蹄聲和整齊的腳步聲從皇宮的方向傳來,似乎能看到飛濺的雪花。大皇子府離皇宮近,還算能聽到,而城內遠些的地方,卻仍在沉睡中未醒來。

穆小文第一次碰到這種場麵,雖然已有多方的心理準備,但仍免不了有些震撼。靠在窗前,凝神聽著遠方的動靜,心情有些激動。

天終於亮了,皇宮動靜慢慢消失,皇城靜靜醒來。

回頭看了李雲落一眼,就算知道馬上來臨的牢獄之災隻是暫時,但想到他作為一個皇子要麵臨這些,仍是有些不忍。不過,二皇子小時候受過的苦更大呢,這個想法跳進腦海,不覺有些好笑,什麽時候她對李雲尚冷漠到可以這般隨意調侃了。

“天已經大亮,我正是時候回宰相府,也免得他們上二皇子府找我。”身為宰相千金,爹爹有事,自己總不能獨自在一邊吧。俏皮一笑,拉開門要出去。

李雲落也微微一笑,很紳士地送客人出門。

驀然間,府院正門傳來**,兩人止住,疑惑地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朝事件生地看去。

“給我拿下!”兩列整齊的侍衛隊闖進來,為的一人將手果斷向下一揮,便有兩人迅上來將李雲落和穆小文押住。

來的太快了吧?而且太過粗魯。

兩人仍在疑惑,為的說道:“先將大皇子軟禁至府內,另將文娘娘投入死牢。”

穆小文愕然。

李雲落是皇子,尊貴身份先行軟禁還好說,她為什麽要被押到死牢?

聲音有些難以置信:“為什麽?”

李雲落也皺了眉沉聲道:“你們是不是弄錯了?”

“文娘娘私通外幫,有古茗扇作證!”說著,一人走上前來,推了穆小文一把,崔宇明給的扇子便立刻從身上掉下來。那扇子體積不到,也很精致,所以也學著古人的樣子放在身上隨身帶著,是以掉了出來。

穆小文中踉蹌著愕然站穩,緩了口氣:“這是別人給我的禮物,怎麽能說是私通外幫?”

那知道這人卻再無半句話,著人撿起扇子查看一番,手又一揮,便押著穆小文向外走去。穆小文不解著掙紮,什麽時候崔宇明給的扇子又成了叛國證據了?哪來那麽我證據?

心下有些慌,卻又不想被人推著,便腳步有些浮軟著自己往前走,身後李雲落說了一句“安心”,才稍微有力了些,回頭看一眼他,便出府走進漫天的細雪裏。

待惶惶然間被押進陰濕的地牢中時,穆小文終於不可遏製地顫抖了起來。這次進地牢可不是單純的被別人泄憤,而是牽扯到了政治陰謀。一直要躲避的事,就這樣輕輕巧巧地纏繞了上來,怎麽也覺得有些荒唐。

牢門喀嚓一聲上了鎖,穆小文抱著雙肩在角落裏蹲了下來。她是怕冷的體質,又怕黑,蹲在角落避開嗚嗚吹進的風,抱成一團減小散熱麵積,這樣才感覺暖和一點。想著那些侍衛的話,回憶著崔宇明淡淡笑著將扇子遞給她的情景,不覺一陣心酸。

原來那樣一個小小的動作,也要心思糾結得轉千回。

到底還要複雜到何種程度?

宰相爹娘是否還好,是不是也被投進了監牢,是不是正在想辦法得到她的消息呢?方墨有沒有給他們足夠的關照?大皇子是否還過得慣?

情勢的展讓人心酸。誰能料到當初意氣風的所有人,都已是階下囚。更可笑的是,如今自己還是不知道是處於何處位置。

二皇子之妻?不像。

宰相千金?盡早會被揭穿。

混沌的邊緣人。

獄卒好心地送來被褥之類的東西,總算暖了些。雖被投入死牢,但直覺知道不會那樣輕易地死去。於是忐忑不安地等著事情的展。卻奇怪的是,一連幾日,卻沒有任何人過來探監。就算其他人自顧不暇,那方墨呢,為什麽不來告訴她事實真相?

地牢裏分不清白天黑夜,穆小文睡著又被凍醒,試著喚幾聲麵無表情的獄卒,站起來在牢房裏活動活動,讓血液流通,待身子暖點後,便坐一陣。如此這般又過去幾日。日子越長,越是壓抑。當初覺得不太可能的事,在這持續的靜默下,也擴大了幾分可能性。

幾乎快要崩潰的時候,一日牢門傳來接近天籟的聲音:“帶我見文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