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9年8月31日,注定是個不平凡的日子,本文作者在這一天出生於塞北遼西。作者的出生對於全國各民族人民來說都沒有任何意義,他無關緊要的一生不足以改變曆史進程。

這一年全球發生了很多大事:

5月4日,撒切爾夫人成為英國第一位女首相。

7月9日,旅行者2號飛躍木星。

9月1日,先驅者11號飛躍土星。

9月16日,三個東德家庭使用氣球逃離東德。

10月30日,美科學家首次測出星際空間反物質流。

等等等等不一一列舉。

我們自己也不太平,因為紅色高棉問題同越南翻臉,兄弟鬩牆自衛還擊戰開戰。十年文革山河破碎,計劃經濟窮途末路,“摸石頭過河”模式正式啟動。

近現代史一直是天朝的禁區,雖然我對他們**如此之多嗤之以鼻,但咱們寫小說講故事就講咱們的故事。閑話少說,書歸正傳。

作為老工業基地,那時候的東三省和今天可不一樣。工廠林立,放眼望去就是一排一排的大煙囪,那煙囪就像火葬場燒死人的煙囪一樣。圍繞著每個工廠都有成片的小平房,這就是工人的家。集體工作、集體生活,你上班的同事也是你下班的鄰居。

傍晚五點多鍾,工廠的工人都下班了,挨家挨戶都升起了渺渺炊煙。有一家卻沒人做飯,一個二十七八歲的年輕人在院子裏正一塊一塊的拖煤坯子。

院子外一輛自行車靠牆一停,騙腿從自行車上下來一個中年男人。這男人穿一身皺皺巴巴的灰藍中山裝,腦袋上帶個藍色前進帽,看模樣大大小小像是一個幹部。

那時候隻要家裏有人,院子的大門是誰都不鎖的。幹部一邊往院子裏走一邊朗聲說道:“陳達海,小陳吶,拖煤坯子呢?”

陳達海正低頭幹活,聽見聲音抬了抬眼皮,手裏的活卻沒停。不冷不熱的說道:“是劉主席啊,工會的大主席上我家來幹啥?”

“嘿嘿。”劉主席尷尬的一笑道:“咋的?你家門檻高啊?我就登不得門?你小子說話啥時候學的這麽陰陽怪氣?”

“我哪敢啊。”陳達海直直腰,雙手拄著鐵鍬道:“您這不是大領導嘛,兩千人的大廠,您這工會主席得多大的級別?我都快被廠裏開除了,哪能成想您還能來我家。”

“少跟我扯淡。”劉主席佯裝發怒道:“你就讓我這麽在院子裏站著?不會往屋子裏讓讓?”

“請請請。”陳達海扔下鐵鍬,一邊用麻布擦著手一邊引著劉主席進屋,嘴裏說道:“劉大主席請進屋坐。”

劉主席腳剛邁進屋子,一眼就看見了炕上身蓋棉被躺著的老頭。搖頭道:“陳老哥身體還這樣?腦袋明白事不?”

陳達海搬來把椅子,讓劉主席坐下,自己坐在炕沿上,回身看了看**的老頭道:“唉,不都說我爸搞封建迷信嗎?批鬥了那麽多年都沒事,看見人家拆了道觀他卻來了個腦出血。沒辦法,失語、半身不遂。眼巴前的事兒倒是多少能明白些。”

“知道、知道。”劉主席點點頭歎氣道:“老爺子也不容易,就是心路太窄。那全國的廟拆得可多了,人人都像他這樣想不開那不就壞了?”

“劉主席。”陳達海探探身問道:“您今天來有什麽事?是不是廠裏說正式開除我了?您下發通知來了?”

那劉主席卻不接茬,東張西望朝四下看了看道:“你說你小子也老大不小的了,咋連個媳婦都沒混到?你叫我這個當工會主席的都替你發愁,看來我得給你做做工作了。”

“哈哈。”陳達海打了個哈哈道:“咱出身不好,誰家閨女願意嫁給老道的兒子?聽您這話茬您是給我介紹對象來了?”

“別跟我耍貧嘴。”劉主席也往前探探身,低聲道:“你給我說說,前幾天咱廠房擴建你到底為啥死活攔著?這裏麵的事你給我講講明白。”

“你可拉倒吧。”陳達海甩手坐直了身子,眼睛一瞪道:“我因為啥要被廠裏開除的您不知道?還不是因為多管這個閑事?這鐵飯碗我可還想要,您可別害我了。”

“你小子!我還能害你!?”劉主席邊說邊回頭回腦的看了看,好像生怕被人偷聽。看罷他壓低聲音道:“出事了!咱何廠長住院了!”

“有這事!?”陳達海做出一副驚訝的表情,但心裏卻明鏡似的。心說你姓何的不住院就怪了,你要是占了那塊地還能平安無事,我跟我爹這麽多年學的手藝就都算白瞎。

“別跟我裝!”劉主席虎著臉道:“痛快說,到底咋回事?”

“這我可就得給您提點兒意見了。”陳達海手指頭一下一下點著桌子,漫不經心的說道:“您也是黨員,老同誌了,咋還能搞封建迷信這一套?”

“你小子還越說越來勁了是不?”劉主席道:“何廠長是咱廠的當家人、主心骨,幾千人的大廠沒了領導咋行?你馬上給我想個辦法,把事情給處理好。”

“我這都是馬上被開除的人了……”陳達海搓著手道:“廠裏有沒有主心骨和我有啥關係?”

“開什麽除開除?”劉主席拍著大腿道:“你說的事都應驗了他還能開除你嗎?你把何廠長救過來,他還能開除你嗎?你就別賣關子了,痛快說說到底咋回事?我姓劉的給你擔保,隻要事情辦好,明天你就回廠子上班!”

“您這話可當真?”陳達海眼睛一亮,嘴角一翹笑道:“你挺大個工會主席可不能騙我。”

劉主席不耐煩道:“你說你挺大個小夥子咋像個老娘們?就不能麻利點兒?痛快說!”

陳達海咂咂嘴,就說起了廠子擴建這事。

工廠後院牆外麵有一片空地,雜草長得老高,一直荒廢著。老廠長退休回家養老了,新來的何廠長一心想幹出點兒成績。何廠長親自坐鎮把關,從外地學回來幾樣新產品,所以就想著把院牆拆了,擴出一塊地方蓋個新車間。

這陳達海就是工廠裏一個小小的工人,可陳達海他爹具傳言是位神仙的徒弟,會看風水占周易,有老人還說他年輕的時候見過老陳抓鬼驅魔,還能和黃鼠狼子說話。陳達海家學淵源,在廠裏外號就叫半仙。可那年頭這都算封建迷信,“半仙”這個外號也是貶義詞的成分占得多些。

陳達海聽說廠裏要擴建可嚇了一跳,那塊地他知道底細。前幾年文革鬧得最凶的時候把市裏一個男老師打成了現行反革命,愣是讓人把他套進麻袋一頓亂棍打死了。他媳婦聽說丈夫被人打死了是悲痛欲絕,在家裏就上了吊。你以為上吊就完事了?你自殺算是自絕於人民,用自殺的方式拚死抵抗。造反派們也夠狠,把兩具屍首放在一起架上柴火就在那片空地上燒了。

夫妻一對亡魂含冤帶屈久久不散,就徘徊在那片空地。陳達海用個通目見鬼符早就看得清清楚楚,如今還要用那塊地建廠房?那不找死嗎?

他左想右想此事不妥,仗著膽子就去找何廠長。這要是老廠長在還好說,老陳家這點兒底細老廠長清楚著呢。無奈何廠長是個新來的愣頭青,聽陳達海一說是勃然大怒!“啪啪”的直拍桌子。說你小子敢到我這裏傳播封建迷信?我不叫派出所抓你就給你麵子了!滾回家去吧!最近廠裏忙,沒空搭理你!過幾天我們開會研究怎麽處理你!

陳達海自討沒趣撞了一鼻子灰,悻悻然就回家了。正如其所料,何廠長意氣風發親自監工擴建,衝撞了那夫妻的冤魂,鬧得他原地翻了兩個跟頭人事不省,這就住進了醫院。

劉主席聽得目瞪口呆,過了好一陣子才說道:“這……可真有這事?你小子沒騙我?”

“看您這話說的。”陳達海悶悶不樂道:“你不信就當我沒說,您這就請回吧,老婆孩子還在家等您吃飯呢。”

“誰說不信你了?”劉主席道:“我這不是沒聽過這種事嗎?我還不能驚訝一下?行,小陳你現在就說說咱該咋辦?”

“咋辦?”陳達海雙手一攤道:“我上哪兒知道咋辦去?別蓋廠房不就完事了?”

“那哪成!?”劉主席忙道:“出來這麽大的事,咱再把蓋房子的事情撂下,鬧鬼不就坐實了嗎?那還不得滿城風雨?再說何廠長在醫院還昏迷著呢,也不是辦法啊。今天你說啥得拿出個主意,咱廠房得建、何廠長也得出院!”

陳達海回身摸摸搜搜在他爸枕頭底下拽出一張黃色紙符,往劉主席手裏一塞道:“把這個燒了,紙灰和在水裏給何廠長灌下去,他就出院了。你可得記住,和別人別說這是我給你的。”

劉主席拿過紙符左右端詳了半天,本來想問一句“這東西靈嗎?”但是還怕這陳達海翻臉,硬生生咽了回去。他身子又向前探了探道:“行,何廠長的事算你處理完了,那咱廠房的事呢?”

“廠房的事現在不能辦。”陳達海搖頭道:“這就得等何廠長出院再說了,他不給我個說法我是不管什麽廠房不廠房的。”

劉主席咂嘴道:“你說你個小陳心眼兒怎麽這麽多呢……”

還不等他話音落地,猛聽得院外一聲大喝:“陳達海!你給我滾出來!”

“哎呀!”劉主席一聽有人罵街可來勁了,口中叨咕道:“誰這麽大膽子!?敢來咱們廠住宅大院鬧事!?”說罷起身就往院子裏走。陳達海搖頭歎氣一臉無奈緊隨其後跟了出來。

隻見大門口雙手叉腰站著個年輕人,最多也就三十歲,擰眉立目臉色鐵青一臉的官司。眼見著屋裏出來人了,他單手指著陳達海道:“陳達海!今天你不把東西交出來就是不行!”

“閆德彰!”陳達海也是一臉的不高興,怒道:“你還有完沒完了?你要是有本事讓我爸說出話來,你就親自找他要。沒那本事你總糾纏我幹什麽?我上哪兒知道什麽東西?”

“放屁!”那閆德彰說翻臉就翻臉,猛的身子朝前一躥,掄拳照陳達海就打。

陳達海也急眼了,退步閃身躲這一拳,抬腿朝閆德彰就踢。

那劉主席是兩千人大廠的工會主席,人家那是幹部。這平白無故的兩個人當著幹部的麵就在家屬大院打起來了,劉主席可不幹了。他上步近前雙臂一撐高聲道:“打什麽打!不許打架……”

誰料想這打架的“架”子還沒徹底說出口,胸口就猛的中了閆德彰一腳。這一腳踢得實在是不輕,劉主席“媽呀”一聲就滾了出去,“咚”的撞在牆上又彈了回來。

陳達海眼見閆德彰居然把工會主席踢了一溜滾,也是大驚失色。心說廠裏的領導哪是說踢就踢,閆德彰這禍事可實在惹得不小。也顧不得再和閆德彰打架了,緊忙上前攙扶劉主席。

果不其然,劉主席氣得嘴都歪了。單手點指閆德彰高聲怒罵道:“你他媽這個臭流氓是哪個單位的!?”又朝陳達海喊道:“保衛科李富貴呢!?給我把李科長喊來!”

閆德彰也知道闖了禍,可這人是又臭又倔,脖子一梗楞站在原地一動不動,那意思你們有能耐就愛咋咋地。

陳達海一邊幫著劉主席拍著身上的塵土一邊連聲道歉:“主席主席您消消氣,這是我一個大哥,我大哥不懂事是個渾人,您老可別跟他一般見識。”

“誰大哥都沒用!”劉主席氣得直尥蹦,怒道:“誰說啥都沒用,快點兒把李富貴找來!把這小子抓回去!”

陳達海咬咬牙,低聲在劉主席耳朵邊說道:“您要是抓我大哥,咱廠子的事我可不管了。”說罷又高聲對劉主席道:“您老消消氣吧,我替我大哥向您承認錯誤了。”

劉主席被陳達海說得一愣,心說這兩個小子搞的什麽鬼?剛才還動手打架,這一會兒又替人家說上話了。我挨這一腳不是啥大事,廠裏鬧鬼的事沒了這陳達海恐怕是不行。想罷氣得一跺腳,出門騎上自行車走了。

眼見著劉主席走了,閆德彰朝陳達海瞪眼道:“行了,沒外人了,還我東西吧!”

“你是有精神病了是不!?”陳達海也怒道:“你知道剛才你踢的是誰不?我們廠的工會主席!”

閆德彰也是一句話的虧都不肯吃,罵道:“我管他是誰!?愛他媽是誰是誰!”

兩人正罵得來勁,從門口走進來一個十幾歲的小孩。小孩撓撓腦袋,對眼前這二位道:“閆大哥、陳大哥,你倆咋又吵起來了?”

“關你屁事!?”閆德彰白了那孩子一眼道:“一邊玩去。”

陳達海卻問那孩子道:“小於子,你幹啥來了?”

那孩子平白無故被閆德彰罵,覺得很委屈,執拗了半天才說道:“我爸叫你倆去我家吃餃子,我本來要挨家去找你倆,誰知道你倆還在一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