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在危機四伏的地表來到光明之地絕非易事。

起碼在光明之地誕生後的接近四個月裏,沒有任何人類或異人進入光明之地,攀上蘇加德山,靠近瑪瑙湖營地然後說:我想加入這裏。

向往的人們唯一前往光明之地的方式隻有安德莉亞。

當劃破夜色的汽笛聲從海灣遙遙傳來,代表安德莉亞已經載著第五批居民歸來。

瑪瑙湖營地隨之變得喧囂,通常這種時候,居民們會停下手上的所有工作,準備迎接“往昔的自己”。

“你們怎麽讓居民來到營地。”

陸離問隨安德莉亞的呼喊出現身畔的扭曲身影。

眺望夜幕下的遠方海灣,安德莉亞的船體隱藏在幽暗中。

“你的盟友為我們打通了一條道路……”祂說。

盟友指的是至今仍在蘇加德山背麵活躍的蠕蟲,如果陸離需要它們仍能隨時到來。

扭曲身影召集她的信徒,一隊十二名扭曲教徒及一名可以交流的藤蔓教徒從位於營地西南被柵欄圍起的深坑進入地底通道,前往彼端迎接新居民,祂則坐鎮瑪瑙湖營地。

陸離也會留下,因為即使遇到襲擊他也做不了什麽。不過出發前他提了一個建議:讓迎接隊伍帶著一名居民。

這能緩解那些新居民的惶恐不安。

浩瀚繁星漸漸攀爬空洞之上,它們彌漫的汙染惡意已被淨化,隻剩純粹的瑰麗。

居民們從庫房取出家具搬進新造的棚屋,將被褥和衣服帶到廣場摞起,又從瑪瑙湖打出湖水燒開,讓新居民洗個熱水澡,以免弄髒新家——這都是一批批居民積攢出的經驗。

午夜時分,陸離跟隨感應到教徒歸來的扭曲身影來到地底通道前。

“別報以期待……”

當濕漉漉的蠕動聲從通道深處回**,身旁扭曲身影發出低語。

然後,陸離見到回歸的十三名教徒與失魂落魄的米特拉。

“出什麽事了。”

陸離詢問原樣回歸的隊伍。

米特拉帶回一個噩耗:安德莉亞上的所有第五批居民都死了,無人幸免,無人生還。他們的屍體堆在船腹或房間,和大船的每一處一樣裹著厚厚黑泥——安德莉亞在回來的路上遭遇了什麽。

“帶我去。”陸離說道,推開柵欄門走向地底通道。

十三名教徒跟隨,米特拉不知緣由地也選擇跟上。

沿著蠕蟲吃出的向下延伸的幽暗隧洞前進,陸離發現扭曲身影也跟了過來。

“你應該留在光明之地。”

陸離不想這次離開讓瑪瑙湖營地毀於一旦。

“你的存在比營地重要……”扭曲身影說。

“它們不知道我的歸來,但知道你的離去,也許它們就在等待這一刻。”

讓狼群不敢染指這群羔羊的從來不是牧羊犬,而是獵人與他的獵槍。

扭曲身影最終留在營地,不過另派一隊信徒跟隨陸離離去。

枯燥而漫長的一小時後,沿著筆直隧洞前進的陸離抵達海岸,從曾經逃亡教派搭建的簡陋木梯登上港口。

扭曲信徒們散開,陸離拿開油燈,看到幽暗海麵上比海水更深邃漆黑的安德莉亞。

安德莉亞因陸離到來響起汽笛,不知是否錯覺,她的汽笛聲染上悲傷的色彩。

“這些淤泥是什麽?”

陸離踏上甲板,沿著衝刷出的幹淨區域走向船艙。

安德莉亞無法訴說遭遇了什麽,隻有藤蔓教徒告訴陸離這是某種失去活性的生物黏液。

進入船艙,黑色淤泥無孔不入地存在牆壁天花板地板的每個角落,一具被衝刷的屍體躺在近處,猶如浸泡海水十幾小時般蒼白。

安德莉亞可能穿過了某處,或是被什麽包裹,這些淤泥鑽進縫隙,殺死船艙裏的所有人。

隻有安德莉亞幸免,因為她是鋼鐵之軀。

“麻煩你們幫我將這些淤泥衝洗下去。”陸離對身邊的扭曲信徒們說。

它們矮身行禮,來到甲板上展開儀式,操縱海水洗刷安德莉亞船軀的泥汙——在見證深海之神的偉力之後,扭曲身影與祂的信徒不可避免也被古老者的氣息影響,不過這不是件壞事。扭曲身影盡管屬於邪神,但祂與神靈小鎮那些真正邪神的力量差距就像陸離與它的差距。

古神氣息的影響會讓祂與信徒的力量發生變化,而“好消息”是,深海之神已隕,祂不會被扭曲成古神的仆從。

二十幾名扭曲信徒清洗安德莉亞花費了幾十分鍾,終於將最後的泥汙衝進倒映著微弱粼光的海麵。

而79具屍體慘白地躺在甲板上,驚悚而讓人悲傷。

因為他們本該活著來到岸邊,看到光明之地的星辰與陽光,為人類的未來奮鬥。

“我們都是主的子民,都會回歸主的懷抱……”

身旁傳來米特拉的低語禱詞。

舊貝爾法斯特並不安全,陸離不能將他們埋在這裏,甚至海葬。他呼喚商人安東尼來到甲板,將屍體們帶到影子鎮墓地埋葬,順便給沼澤之母送去一封信。

當屍體消失,安德莉亞腐朽、遍布破孔的甲板,還有鋼鐵船身上的腐蝕與鏽跡、寄生般黑斑變得明顯。

三個月的五次往返這艘大船並未躲避了全部危險。

藤蔓信徒這時接近陸離,告訴他周圍怪異已經注意到這邊。

“暫時先別出航了,我會想辦法讓你擁有反抗的力量。”

陸離讓安德莉亞留在海灣恢複,離開前,他嚐試著分出一絲人性給予安德莉亞。

什麽也沒發生,腐蝕鐵鏽沒有恢複,腐朽孔洞也沒愈合,除了安德莉亞的汽笛傳出的喜悅似乎無事發生,人性並未讓安德莉亞治愈或變得強壯。

也許是給予人性過少,不過陸離隻能等待積攢一些人性後再來嚐試。

和安德莉亞告別,陸離和扭曲與藤蔓教徒在怪異接近前返回瑪瑙湖營地。

陸離他們回到瑪瑙湖營地時,熱絡氛圍早已消失。已經知曉噩耗的人們搬走布置,悲傷沉寂地工作,不再露出笑容。

久違的危機再次讓人們憶起如今身處的可怕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