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多麽希望將我喚醒的是清晨鳥兒的歌唱,門外花圃的芳香,照在床鋪的陽光。而不是裹著陰冷雨水的海風,燒焦木炭散發的煙味,帶走體溫的冰冷地板。
但無論如何,在壁爐隻剩餘燼前和被怪物啃噬的隻剩骨頭前能醒來總歸是好事。
我撐起仿佛不屬於自己的軀體,感覺每一塊血肉都在疼痛。但精神出乎意料的清醒,除了仍想不起以前的事,這些天發生的事都曆曆在目。
那些能在牆壁裏移動,流出灰燼般血液的焦黑怪影或許就是長屋外注視我的怪物,它們跟著我來到沿海街道,等到入夜之後浮現——我在大廳看見的人形洇痕就行它們的斥候。
這座石質酒館確實救了我。如果焦黑怪影打破牆壁,我不可能隻是力竭倒下,更不可能奇跡般擊退它們。
它們今晚是否還會再次造訪?我不知曉,但顯然這裏已經不再安全。隻是,我不想就此灰溜溜地離開舒適的閣樓,尤其在戰勝它們之後。
現在應該是清晨,我還有一白天時間猶豫,當務之急是弄到食物,而且這和尋找新避難所也不衝突。
焦黑怪影什麽也沒遺留下來,我將鐵罐和麥粒放在燃燒的壁爐邊加熱,簡單收拾了下閣樓,端起鐵罐,就著讓人溫暖的熱水吃掉剩下的陳麥。
出發之前,我從填滿濕煤的壁爐挑出兩塊燒起一角的煤炭放進油燈,帶上昨晚最大的功臣廚刀,爬出閣樓。
我沒挪動擋住入口的桌椅,而是打開一扇窗戶,翻越窗台來到街道。
微涼雨水落下,我這時想起自己忘了帶東西遮雨。不過不要緊,因為我隨即走進避難所相鄰的一間沒有招牌的酒館。
這間簡陋酒館隻有一層,但不是真的隻有一層。通往地下室的寬敞大門和通道說明地下才是酒館主體,但當我站在地下室入口舉起油燈,隻看到兩個台階下因顫動**起漣漪的幽深積水。
我可不想邁進這片冰冷、幽深、仿佛潛伏怪物的水潭,裏麵也找不到我要的東西。
簡單檢查一圈後廚我就走出這間“寒酸”酒館,繼續探索相鄰酒館。
這條街幾乎都是酒館。“黑美人”,倒塌的殘缺招牌擋住入口,我從破損窗戶鑽進酒館,希望能在這裏有所收獲。我的左手提著“煤燈”,右手握緊廚刀,掠過棄置桌椅的大廳,短暫檢查櫃台。酒櫃不出所料什麽也沒剩下,不過當拉開抽屜,我看見裏麵黏著一張先令。
確定它不可能被完整撕掉後我移開注意,依次檢查後廚、客房、地窖。
帶來意外的是地下室酒窖。約小腿深的冰冷積水雖然讓我腳掌幾乎抽筋,但當我淌著墨水般漆黑的積水來到酒桶旁搖晃時,聽見酒液在其中搖晃,幾乎能夠想象美味的紅酒或什麽酒在舌尖化開。
可惜即使是酗酒如命的酒鬼也需要食物充饑。
但是猶豫後的我離開了這片陰冷酒窖,原路回到地麵。我的確不討厭酒,甚至有些喜歡,但在危機四伏的世界,灌醉自己除了虛妄的滿足什麽也得不到。
真正給我帶來驚喜的是一間雜貨店——盡管仍未從店鋪中找到食物,但我在店鋪的地下室找到密封的小半桶的煤油。
這意味我終於擺脫簡陋晦暗的“煤燈”,真正擁有持續且明亮的燃料。
裝著煤油的密封桶藏在地下室最深處,並且用麻繩綁住把手,這也是我還能看見他的原因。
我將“煤燈”放在旁邊,一隻手抓著麻繩繃直,另一隻手用廚刀切割。浸泡積水讓麻繩變得晦澀、難以切割,我隻能一點點割斷麻繩,然後挪動“煤燈”讓我能更看清切口。
突然,在完全的出乎意料之中,看見“煤燈”邊緣浮現一隻漆黑怪爪,我先嚇了一跳,發現它和地麵同一平麵,然後,我下意識僵住,因為那隻漆黑怪爪正在向“煤燈”延伸,在我還在僵住的時候,怪爪尖觸碰到“煤燈”。
呼——
連澆水也不能熄滅的燒得正旺的煤炭如火苗般驟滅,瞬間降臨的黑暗與恐懼將我淹沒,我忘記還抱著煤油桶,被扯得踉蹌一下險些跌倒,但也扯斷了最後一絲麻繩。
恐懼使我像是溺水的人抱著能碰到的任何事物般抱著煤油桶,歇斯底裏地向台階之上的微光狂奔。
隻有我沉重喘息和尖叫的地下室裏,幽暗而粘稠的漆黑之影隨我一起衝向仿佛無盡遙遠的地麵。
踩空讓我嗑得頭破血流,但我絲毫不敢停下,終於,在那究極恐怖降臨前,我跌跌撞撞撲出地下室,像是被海浪拍在沙灘的魚仰躺著開合嘴巴。
我麵前的地下室入口,不甘的可憎之影退入漆黑。
不需要鏡子我就知道自己此刻有多狼狽——鼻腔湧出的熱流滴淌在衣服上,膝蓋和小腿骨正傳來劇痛,還有沾著灰塵開始滲血的擦傷的手臂。
我癱在地上,後腦貼著冰冷地板。
弄了一身傷,還弄丟了廚刀,恐怕今天又是挨餓的一天。
我拍了拍抱在胸口的煤油桶。
但總歸不是一無所獲。
因為擔心地下室的怪爪追出,我沒敢休息太久。撐著破敗、疲憊不堪的身體爬起,我向避難所一瘸一拐走去。
回到象征著安全的壁爐邊的我先將煤油桶放在旁邊,處理好傷口,用鍋鏟撬開煤油桶,留下陰影的煤油味飄出,我將一些倒在地板,又拿出跟燃燒木棍湊近,火焰忽地升騰,這桶煤油質量極佳,沒有受潮和進水,直接就能點燃。
用鞋底蹭滅火焰順手把木棍拋回壁爐,喝下熱水溫暖身心的我不甘在還不到中午就被迫休息。
望著窗外細雨朦朧的海灣,我也不想幾個小時後在饑餓和悔恨裏渡過……我不敢靠近羅德斯特港,但在沙灘上也許能撿到些海浪衝上來的死魚,然後把它們做成腦海浮現的各式各樣的鮮美魚湯——以前的我應該很擅長做魚。
我這麽勸說自己,咬牙捂著纏繞著布條的膝蓋站起,再一次離開閣樓。